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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舞动芳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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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戟自钟琉走后仔细梳理了一番对沈逾白的了解。
一,他来自江浙一带,并非京都人士。
二,他父母早亡,师傅三年前病逝,后只身一人进京赶考。
三,他高举探花,仕途坦荡,淡泊名利。
四,他做人圆润,不趋炎附势,也不清高孤傲,并无树敌。
五,他接近他是有所图谋,初步猜测是为了兵权。
经这一番分析,沈逾白既无攀附世家替人卖命的可能,也无钱欲蒙心妄图高官厚禄的想法,更无与人树敌谋求自保的窘境。
既如此,那么沈逾白接近他,不如说接近兵部,其意图实在不详,更需谨慎。
不知他那日酒意上头说的胡话是否有些打草惊蛇?
楚云戟想到那日把人抵在小几上问话,一阵耳热,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明早还需筹备国宴事宜。
沈府
血,尸体,嘶吼声,人间炼狱……
“清和快跑!跑啊!”
“少爷快走!我来殿后!”
水,不对!是海,无边无际的冷渗入了骨髓,海底好像有无数只手想要把他拽下去。
坠落深渊是不是可以得到解脱……
雪夜,天上没有星子,可见的只有鹅毛大雪。
“逾白,你是天潢贵胄!不要和凡夫俗子往来,听懂了没有?!”
“逾白,你肩上担的是灭门之仇,不要让任何事耽误了你的前程,你听懂了没有?!”
“清和,复仇……逾白,别恨……”
枯瘦的指尖从脸颊滑落,一起滚落的还有不知是谁的泪。
热气,蝉鸣,冰糖葫芦。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侧身垂眸,那是一双清澈的,带着不解的桃花眸。
“你想要我做什么?”
“呼……呼……”
沈逾白从梦里惊醒,不住地喘息,冷汗打湿了床褥。
他抬头望向窗沿边的月儿,闭眼聆听夏夜的风声。
今晚有个与众不同的人入了梦,算得上是一个美梦。
翌日酉时
国宴开席,觥筹交错,高朋满座;八珍玉食,象箸玉杯;雉头狐腋,肥马轻裘。
各国使臣和朝廷命官依次落座,楚云戟年纪尚轻,几位老将军落座后他就排到了靠后些的位置,恰是个极好的观赏位置。
钟琉不知怎的又“讨”了太后“欢心”,被叫到身边作陪了,楚云戟难得闹中取静。
他拽了拽宽大的衣袖,穿惯了轻装紧衣,猛一穿华服还有些不适应。
楚云戟撇了撇嘴,放弃和袖子作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
……好死不死,他和沈逾白打了个对面。
早知道他就动用关系将他的位置排的靠后些了。
二人蓦然对视,楚云戟先败下阵来,尴尬地移开眼,紧盯着桌面好像要将其盯穿似的。
“皇上驾到!”福贵公公一声高喊,众人起身,躬身行礼。
皇上就席,微微抬手,福贵公公站直身子高声说道:“起宴。”
无数婢女端着菜品入宴,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放在宾客的桌上。
宴会正式开始。
楚云戟饮了一口宫廷佳酿,咂舌还不如那日桃源坊的酒香。抬眼看向高座,福贵公公正在给皇上布菜。
话说这福贵公公是个能人,刚及而立,就已经当上了皇上的近身内侍,后宫的内务总管。
不同于他印象里的黄门侍郎,福贵公公一把嗓子干净清脆,毫无阉人的阴柔黏腻,但因着那一刀斩了前尘,福贵公公身量不高,身材瘦弱,但脊背挺直,面目祥和,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福贵公公不仅得了皇上的心,在贵妃太后那也是红得发紫。
能在皇宫里活得如鱼得水,不是能人就是能忍。
哪一样都是常人所不能及。
“奏乐,起舞!”福贵公公再一声高喊,乐坊的伶人纷纷而至,跳起了新编的乐舞。
轻歌曼舞,靡靡之音,北狄使臣近前去给皇帝祝酒。
北狄使臣科查亚部行了草原的礼节,开口道:“陛下,此番北狄赴宴,不仅带来了贡礼,还带来了草原的精灵——卓玛殿下,殿下是单于的长居次,此次受命向友邦展示北狄的结交之意,准备了草原上最美的舞姿献给陛下,还请陛下欣赏。”
语罢,抬手击掌,乐坊的舞女退下,两列身着北狄服饰的乐人上场。
众人停止了高声言语,都屏息期待着北狄公主出现。
一串银铃声响起,清脆悦耳,仿佛来自远方,余韵悠长。
一个身着青衣,面带红纱的女子踏着银铃声缓步而来。
浅碧轻红的色彩对撞引人注目,一改往日北狄奔放风情的服饰,宽大的青衣更显曼妙身姿,随风清扬的面纱更添神秘气息。
卓玛原本低垂着眼眸,轻眯着眼睫,仿佛在聆听古老的呼唤。紧接着,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珀色的眼眸看向前方,却并未聚焦,好像全无生机的木偶。
两旁的乐人突然吟唱起了北狄的歌谣,伴随着乐声渐长,卓玛的眼神愈加坚定。
抬手,高举,在胸前合十。
抬起的双臂仿佛拖举着千斤重物,坚毅的力量势不可挡;腾空的足尖仿佛踏在母亲河畔,柔和的舞步却暗藏韧劲;舞动的腰身仿佛柔若无骨,娇弱的身躯承载了灵魂的重量。
每一次抬手好像在引你向前,每一次跃动都好像在诱你追随,每一个回眸都好像穿透人心。
青衣在夕阳的辉映下仿佛一缕青烟,随时都会化为乌有,红色的面纱却在残阳映照下烈如鲜血,折射出生命的力量。
突然,卓玛停下了舞步,双腿好像失了力般打颤,她跪在了地上,双手再次合十,低垂下了头。
面纱终于遂了众人的愿,缓缓从卓玛的脸颊滑落。
乐人停止了演奏和歌唱,卓玛缓缓抬头,空灵的嗓音歌唱着草原的牧歌。
那是一张多么惊艳卓绝的面孔,垂下的眼睫犹如羽扇,在眼睑投下阴影,高挺小巧的鼻,嫣红润泽的唇。
她跪坐在夕阳里,吟唱着古老的圣歌,虔诚的祈祷。
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
夕阳在她身后渐渐降落,宫殿里的华灯好像也浸心于她的歌声忘记了燃烧。
世界归于昏暗,精灵落入人间。
等到宫人点上了华灯,大殿再次辉煌,所有人才从卓玛的舞姿里回神。
皇上凝视着这个站直行礼,青衣绰约的女子,脸上绽放了笑容:“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妙啊!当真是草原精灵,宛若九天玄女莅临人间啊!此舞绝世,一舞倾国啊!”
卓玛躬身开口:“卓玛多谢陛下恩典,此舞乃是我母族独创,用于祈求国家昌隆,万事太平,五谷丰登,五畜兴旺,卓玛献此舞于陛下,以表北狄友邦诚意。”
皇上满眼笑意,甚是欢心:“公主有心了。既来了中原,自需有个中原名字才行,不如朕就赐你一名如何?”
“多谢陛下恩典。”
“寡人才情浅薄,一时倒是想不到称心如意的闺名。沈大人,你是我朝科举探花,可否给寡人出个主意啊?”
沈逾白起身行礼,不卑不亢:“小人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公主名讳,权当小人为陛下献丑了。”
“晴空万里尘氛净,一缕卿云玉座存。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卿云见,喜气也。微臣觉得‘卿云’二字极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拍手称赞:“好诗!不过寡人觉得‘云’字太过缥缈,不若草字‘芸’,更添女儿情怀。至于姓氏,‘季’字就再好不过了,韵律和谐,意蕴幽深。”
“不知公主可否喜欢?”皇上看向一旁静静站立的卓玛,出言道。
“谢陛下隆恩,卿芸跪谢圣恩。”言罢,季卿芸跪地行了北狄隆重的礼节,接受了御赐的名讳。
楚云戟饶有兴致地看着北狄使臣沉默不严的脸,心道:皇上哪是给卓玛赏赐,这是给北狄立威。堂堂公主的名讳由命官所想,姓氏还沿用了已亡前朝的“季”字,这是在传达北狄的王室只配与大梁命官平起平坐,北狄倘若心怀不轨,就是下一个“季”氏王朝。
楚云戟看向对坐眉眼淡漠,腰背挺直的沈大人,心里腹诽道沈逾白的名字倒像是真心实意起的,看来他肚子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
一曲乐舞惊艳众人,一番宴席人心重重。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上演什么样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