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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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清晨，一辆不显眼的黑色轿车在街上行驶着，转眼便汇入了车流。
有些堵车。
不过是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梁父梁鹤江等了两次绿灯，排在前面的车才堪堪走尽。
该庆幸吗？可以晚点过去。
哪怕，就拖了一分钟。
梁京雪唇角自嘲地勾了下，她同陈自云坐在后排，突然感到心闷，于是缓缓摇下右侧的车窗。
车外的空气纷然涌来，带了些临至冬日的清冷凛冽。
她却只穿了件浅咖色的薄款羊羔外套。
少女留着黑色浓密的长发，刘海乖顺的贴在额前，露出一张清冷的带些古韵的脸庞。
一身气质温婉恬静，像极了古代的大家闺秀，但骨子里却透露出一种不该这个年龄该有的沉闷。
梁京雪没有在意倾泄而来的冰凉空气，只是缄默地盯着被摇下一半的车窗之外。
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出过门，那段棱角都被磨平了的日子，好像未曾存在过，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世界不曾记得她跌跌宕宕一年里的难堪与绝望。
街边的悬铃木绝大部分树叶已经脱落，但仍有一小部分仍固执地停留在树梢，许是想要亲自等来落雪时节。
这样的景象，无疑是萧瑟的、凄凉的、悲悯的。
可落在梁京雪的眼中，景致又分明带了些鲜活。
街边行人来来往往：
拎着满满一整筐油绿蔬菜和莹莹鲜果的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婆婆。
夹着公文包戴着黑框眼镜的形色匆忙的上班族。
还有，嬉笑打闹、欢呼雀跃的穿着校服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和少女。
他们原不过都是时光罅隙里的剪影一角。
鲜活生动的眉眼，都已被时间炼化在了翩跹翻过的上一篇章。
一瞬而息，都只是平凡的路人甲。
但好歹是鲜活的、五彩缤纷的、能让人在阅读这一篇章时带着笑的存在。
可她不是。
她只是一个黑白的静默的路人甲。
车窗把梁京雪与外面的世界鲜明地分割开来。
外面是彩色的，而她是黑白的，像一部无声的默剧。
梁京雪的思绪百转千回，却在绿灯亮起的霎那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随着车的行驶，窗外的冷风直往人身上钻，坐在梁京雪身旁的陈自云被这凉意冻得瑟缩了下。
下意识握了下梁京雪放在膝上的手。
果然，手的温度冰凉得很。
陈自云立刻伸过手去将车窗关好，语气虽责备，但还是温柔的：“羲羲，让你穿得厚一点，你非不听话，外面这么冷，还打开窗户，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羲羲是梁京雪的小名，她六岁懂事以后，自己给自己起的小名。
一家人从那叫到现在。
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情，陈自云的尾音却都带着颤意。
梁京雪装作什么都没觉察到，弯眼笑了笑，主动靠在陈自云的臂弯里：“妈，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如此乖巧的回答，陈自云自然不舍得再责备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梁京雪靠得更近了些，感受着母亲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心下安定了几分。
她似有些疲惫，轻阖着眼睛休息。
过了一会儿，梁京雪依然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爸，我们到哪了？”
梁鹤江很快回答：“我们马上就到祥安公寓了。”
祥安公寓。
梁京雪对锦山街的一景一幕都熟悉到了骨子里。
她不用睁眼也能知道，经过祥安公寓，就到了尚武跆拳道。
再往后，依次是爱尚早点、岛上书店、千百惠超市、温馨家园小饭桌和名状元培训学校。
而紧邻名状元培训学校的，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燕青书法艺术培训中心。
明明一年多没来过这里，她的记忆却没能忘却这里一丝一毫。
其实任谁也不会忘的，十年间走了无数次的地方，怎么会轻易遗忘呢？
梁鹤江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羲羲，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下，决定不向你杨爷爷索要赔偿了，老人家也不容易。想问问你的意见。”
梁京雪嗯了一声。
陈自云也附和：“唉，这年头，商人重利，杨叔儿子偏偏摊上这样的公司，只能怪命运无常。”
梁京雪好奇多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陈自云回答：“喻氏集团。”
喻氏？
见她皱眉苦思，陈自云补充：“不在我们北城，在Q市。”
Q市？
距离他们北城太过遥远，梁京雪歇了好奇的心思。
须臾，车在街边停了下来。
陈自云仍然握着女儿的手，有些担心地问：“羲羲，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妈妈陪你进去？”
梁京雪脸上笑意轻松：“妈，不用担心，我就是进去收拾一下东西，顺带告个别而已，你和爸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陈自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反倒是梁鹤江问：“羲羲，你想好了吗？确定要离开吗？”
梁京雪还是笑着，“爸，妈，这个话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一年了吗？我真的不喜欢书法了，就算没有这场意外，我也已经厌倦了。”
梁鹤江和陈自云看着她，终是没忍心开口。
三人没继续往下聊，梁京雪独自下了车。
她笑着对车内摆了摆手。
转身的霎那，看着熟悉的“燕青书法艺术培训”的字牌，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如方才淡然。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仿若双足踏在锋利刀刃上的美人鱼。
梁京雪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凡事往坏处想。
不仅悲观，她还是个典型的规避型人格，遇到事情，不愿意面对，宁愿睡一觉去逃避现实。
可这次，除了面对，她别无他法。
知道爸妈在车里看着自己，她倏尔加快脚步，直到推开那扇贴着“端端正正写字，踏踏实实做人”标语的玻璃门。
甫一进门，熟悉的墨香铺面而来。
记忆不合时宜地驰骋。
她清晰地记得，张燕青老师习惯用一得阁墨汁，有时候也会用红星或北太。
他还教过自己，红星配上云头艳，会让字发黑发亮。
这是一家不大的艺术培训中心，好在是三层楼。
一楼是张老师平日里练字的地方，除了一台电脑和沙发之外，就是一张靠墙的巨大木桌，木桌上铺了好几块大的毛毡。
除了桌上的笔架挂着二十几支毛笔以外，一整盒的印章、堆在墙角的一大摞宣纸、不同牌子的墨汁和墨条等都是一应俱全。
说起印章来，为了呼应不同书体的作品，她自己买的印章也有不少。
但她的第一枚印章，是张老师亲手给她刻的。
那枚是阳文的小篆字体，她很珍惜地从小保留到现在。
二楼是教软笔书法的地方，三楼则是教硬笔书法的地方。
而现在，一楼并没有人。
梁京雪看了楼梯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上楼。
她环顾四周，墙上仍然是各种书法作品。
她一年多未曾来过这里，却依然挂着自己的七八副作品。
除了作品外，还有一个相框。
里面的照片一共有十张，是张老师每年给不同届的学生拍的集体合照。
十张照片，她一直是第一排的中心位置，但每一张里身边的人都不尽相同。
从刚满六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神懵懂的她，到去年十六岁初长成的少女。
在这十年里，她亲眼目睹着，培训班里来来往往太多人。
见过张老师因为学生放弃书法黯然的神情，她还在心里偷偷幼稚地发过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果然吧，誓不能随便发。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很甜，她忍不住抬手触摸了下照片中的自己。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梁京雪风驰电掣地收回手，像站军姿一样浑身僵硬地站好。
连呼吸声都带了几分紧张和无措。
规避型人格在她发挥得淋漓尽致，梁京雪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一声。
太没出息了，梁京雪，你待会千万不能哭。
她只要一落泪，眼圈就红得像兔子，明显到藏都没法藏。
不仅怕自己会哭，她更怕的是，自己一年间所有的伪装如蝴蝶破茧般一寸寸地剥裂。
在这个——她连做梦都不想离开的地方，她视为毕生信仰的地方。
但她显然想多了，因为下楼来的并不是张老师，而是张老师的女儿张文歆。
她看见梁京雪显而易见有些吃惊，继而是惊喜：“啊啊啊！京雪姐姐，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嘛！”
她三步并两步，跑下最后的几节阶梯到梁京雪身边，“京雪姐姐，我都一年多没见过你了。我爸在上面整理作品，我帮你叫他下来。”
说完，她转身就要重新往楼上跑。
梁京雪把小姑娘重新拉回来，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有些说不出口，狠心闭了下眼，才开口道：“文歆，姐姐不打算继续练字了，这次过来，是跟你和张老师告别的。”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张文歆瞬间就傻了眼，“京雪姐姐，你说什么呢？你那么喜欢书法，怎么可能呢？”
她那么喜欢书法。
对啊，她那么喜欢写字。
梁京雪抿了抿唇，实在无言。
而这时，下楼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告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