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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鬼嫁 ...

  •   摇光花了一盅茶的时间,外带几块路上顺手买的蜜枣糕,就从小丫鬟那里把朱家大宅里藏着的那点儿陈年往事里里外外的套了个遍。

      我就着茶水把余下的枣糕吃了,边吃边听摇光讲故事。

      话说这朱家在邵阳镇也算出名,出的是针织刺绣这一块上的名。朱家祖上几代都是做刺绣生意的,手艺了得。而一般知道朱家名号的,就没有不知道邵阳郑家的。郑家和朱家是世交,做的是织造生意。一家织布一家绣花,郑、朱两家不光私交甚密,生意场上也是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两家人好的跟一家子似的,又赶上这一代两家的夫人同年怀胎,两边儿老爷子一寻思,立马拍了案——这要都生了儿子,就结为异姓兄弟,是女儿就互称姐妹,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

      天降恩泽,郑家夫人先临的盆,是个带把儿的,半年后朱家夫人也生了,是闺女。从此两家从世交变亲家,亲上加亲,喜上加喜。这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事儿,只可惜恩泽多降了一滴,朱家夫人生了对儿双胞胎,俩闺女。老郑家拿一个儿子换自家俩女儿,朱家老爷自然不乐意,前思后想,朱老爷发话了,早先半刻出生的姐姐才是顶着婚约的那一个,长大以后姐姐嫁过去,小妹留下。

      摇光故事说到这儿说渴了,我摸个杯子出来给他倒了茶,他抿了一口,自己插嘴道:“其实仔细想想,那朱老爷要没来这么一招,直接把俩女儿全嫁过去,没准就没后面那些事儿了。”

      我道:“赶紧喝,喝完接着讲。”

      摇光放了杯子,继续讲。

      朱家姐妹,大的叫蓉儿,小的叫素素,两个人身高相似体型相近,又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连说话的声音都相差无几,小时候除了当娘的没人能分出她们。长大了还好一些,姐姐性子比较活泼,爱笑,妹妹就稍微蔫一点,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语的。

      两姐妹不光从容貌上难以分辨,喜好也几乎一样。两个人都喜欢吃鲜口的莲叶羹,都喜欢在手帕上绣杜鹃花,都喜欢穿及地的细褶裙,最后就连喜欢的男人都一样。

      朱家能把所有东西都备出两份,一份给姐姐,一份给妹妹,却备不出两个郑家少爷,变不出第二个郑昆。

      郑昆和朱蓉儿打娘胎里时就定了娃娃亲,既定的姻缘。郑昆从小就知道得对媳妇好,哪怕她还没过门。朱蓉儿想吃什么了,郑昆就给买过来,顺带着给跟姐姐形影不离的朱素素买一份;朱蓉儿捅娄子了,郑昆就出头顶缸,顺带着把朱素素捅下来的那一块一并担了。郑家大少爷和朱家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顺带着把二小姐也给猜进去了。

      朱素素对郑昆情愫暗生,苦兮兮的恋了他十多年,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心上人跟姐姐的婚期将至。朱蓉儿出嫁的那天正巧赶上镇子上举办鬼嫁,朱素素被选为鬼嫁娘,和姐姐一同坐上了红轿子。朱素素一个没想开,在出嫁之前服了毒,走上了不归路。

      两顶红轿,路行两边,一边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一边是黄泉路烂骨恸哭。

      我咽下最后一块枣糕,灌了口水,道:“这朱家姐妹的故事,小小润色一番,都能送戏班子当戏文唱了。”

      摇光道:“这些十来年前的事情,那小姑娘也是听宅子里的老人说来的,这口耳相传的东西,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故事八九不离十,先前被马车撞晕过去时,有好多乱糟糟的场景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其中一幕就是在那个鬼王庙外。那时候的鬼王庙还不若现在这般老旧,我从庙门外往里张望,透过长长的走道,恰好能看见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的身影。还有那么一幕,我端坐在一个房间里,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双手捧着一杯莹绿色的茶——现在细致一想,那兴许根本就不是茶水,这一幕,应该正是朱素素出嫁前服毒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背上的那个东西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不过都无所谓了。我弹掉手上的糕点碎渣,站起身来:“故事真假无须在意,重要的是朱素素的生辰八字。”

      摇光认真的点了点头:“拿到了,朱素素跟郑夫人同年同月同日生,郑夫人的贴身丫鬟总不至于会把自家夫人的生辰记错。今晚就可以去朱素素身亡的地方做送鬼的法事。”

      夜半三更,冷月高挂。

      我腋下夹着裹着嫁衣的包袱,摇光挎着他那个破布袋子,一同站在鬼王庙外。

      这鬼王庙白天看起来就不大吉利,夜里更显得鬼气森森。我干咽了口口水,领头进了庙。

      鬼王庙里空无一人,果然和我打听到的一样,自从出了人命之后,再也没人肯来这里守夜。我带着摇光一路笔直杀进庙里,被内堂门上挂着的大铁链子拦住脚步。我转身对鬼王他老人家道了一声得罪,弯腰从鬼王铜像脚下的台座上找了块松动的石砖,费老劲拆了下来,对着那铁链的锁头左右一比划,找准位置,咬牙往下一砸。

      “咔啦!”

      锁头应声而掉。

      摇光在一旁赞一句:“老板好身手!”说完拆开锁链,推门走了进去。

      我挺纳闷。

      方才锁头掉的时候,我手上石砖还没碰上链子,它怎的自己就掉了……

      我捡起锁头研究半天,横竖无果,只好丢开锁头,将石砖塞了回去,对鬼王又拜了拜,这才进去内堂。

      内堂倒也不大,四四方方的,房间对面的那堵墙上有扇封死的大门,房中央还生了棵老树。老树树干不算粗,树枝也稀稀疏疏的,就是特高,树冠都顶出房梁去了,月光沿着树跟屋顶的缝隙照进来,给树根处撒上一圈银光。

      我走进去的时候摇光已经在房间四角的烛台架子上都点了火,火光融着月光,内堂一下子亮堂起来。摇光在老树底下铺了块黄布,变戏法儿一样从破布口袋里掏出一件又一件东西,什么铃铛、红绳、蜡烛、黄符之类的,跟摆摊似的在黄布上摆了一排。忙叨完这个,摇光拿出写着朱素素名字和八字的符纸,笨手笨脚的撕了几下,勉强撕出个人形,放在地上,然后脱下身上穿着的蓝色外衫,转手一抖,蓝衫里外一反面,蓝色那面翻进去,黄色那面露出来。

      摇光穿上黄袍子,眼看着要开场,我适时咳了一咳,摇光扭头看了看我。我抓紧时机,说道:“摇光道长,这个……我还是出去等罢,省得妨碍道长施展拳脚。”

      摇光一脸严肃:“老板你不能走。”

      我一愣:“不走作甚?”

      摇光走过来,指着对面那扇大门道:“朱素素死之前是坐着轿子从这门外抬进来的,送鬼的时候就得从这门里给她送出去,一会儿我作法的时候会把那个人形的符纸点燃,这时还得劳烦老板你帮我把那件嫁衣一同烧了。”摇光边说边扯着我走到那大门前面,用鞋尖在落满尘土的石板地上划出一个圈,将我手上的包裹拿走,取出嫁衣放在圈里,又交给我一叠黄符,嘱咐道:“嫁衣烧出来的灰不能出这个圈,要出圈的时候就往里扔黄符镇住它。”

      我一手举着黄符,一手举着火引子,蹲在门前,一脸愁苦的回头望着摇光道长。

      摇光祭出金钱剑,马步一跨,顷刻间拉开架势,绕着黄布铺的简易法坛兜了几圈,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而后身形一定,右手执剑,左手指天,对着符纸小人大喝一声:“起!”

      小人一动不动。

      摇光顿了片刻,又是一喝:“起!”

      小人躺在那里。

      摇光又是一顿,偷摸瞥了我一眼,正撞上我的视线,脸腾地一红。

      摇光转过脸,收了架势,又往前上了两步,用金钱剑抵在小人脚下,轻喝一声起,符纸小人霎时立了起来,颤颤巍巍的站在金钱剑尖。摇光举起金钱剑,一抬手腕,小人一下漂浮在空中,摇光收手再刺,剑尖穿过小人的那一刹那符纸爆燃。

      摇光大喊:“老板!烧!”

      我点着火引,朝嫁衣丢去,火焰瞬时腾起,吓得我赶忙又扔了张黄符,这才把火压了下去。之后我没再敢分神去看摇光那边,只是紧盯着燃烧着的嫁衣,以防有烟灰飘出圈去。

      嫁衣的火势没再大过,反倒越烧越小。

      我有些无聊,没事只好捻手里的黄符玩。也不知是不是我外行人看不出门道来,这黄符的手感,还有上面龙飞凤舞的符字,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和老狐狸带回来的那些无甚区别。

      我正有些发怔,地上的小火苗在一堆灰烬之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噼叭声响,彻底灭了。

      我傻了傻。

      摇光说灰不能出这个圈,但丝毫没交待过火灭了怎么办。

      如此一想,我才发现,似乎也有阵子没听见摇光那边的动静了。

      这地方一时之间静得有些渗人。

      我喉头紧了紧,揉了揉蹲麻了的腿,慢慢侧过脸,往摇光那边看过去。

      一条血红色的纹着金线的长裙出现在我身后,裙摆下面露出一双穿着红绣鞋的脚,脚面低垂,离地三寸。

      那东西就漂浮在那里,不知何时,不知多久,离我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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