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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异象 ...

  •   罗青一路寻泉水而行。每到一处,必先唤几声白路的名字,再动手填堵泉眼。可后来所至的三处泉眼,均未遇见白路,他不免有些担心。此时,他已来到下一处泉眼所在。

      此泉不同于他之前所见,泉水乃是从一溶洞流出,想必泉眼位于洞内。那洞不大,仅容一人通行。洞内晦暗不明,即使外面天光大亮,里面仍是森寒逼人。罗青迟疑了下,右手从腰间摸出镰刀,躬身进入洞内。

      溶洞初看不大,越往里走越宽敞。罗青发现洞中没有野兽巢穴那种腥臊之气,也无蝙蝠蜈蚣之类阴生族类,反而暗暗浮着一抹草香。他觉得这抹香气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闻过。他只本能觉得洞中并无什么危险。

      转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洞穴尽头是一处石崖构成的天井,四周藤萝遍布,绿意盎然。天井正中藤萝交织成网,细碎的阳光穿过藤间缝隙射下,而那泉流,竟是这些藤萝自茎叶渗出的水珠汇集而成。

      这方天地既明亮又阴凉。天井下方石桌石椅分列两旁,正中有一卧榻,一素衣女子端坐其上。罗青再看那女子,不禁喜上心头。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姨娘,名叫树华。她就是罗青口中那位知晓修行之法的亲戚。

      罗青喊了声“树姨!”,便匆匆上前。那女子闻声抬头,见是罗青,神色惊讶之余,转而又变得愠怒。她板着脸问道:“你不回家照顾你娘,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罗青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将自己困于林中不得出的经历向树华言明。谁知不说还好,一说这些,树华当即一声冷笑,狠狠地责问他:“好个孝子!还敢说自己回不了家?你那三年又在哪儿?将家中老母扔下,外出为银钱卖命。当真好孝子!”

      罗青闻言大惊,他忙说:“树姨,你我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你若因我不孝怪责于我,小侄认得甘心。但小侄绝不是那般见财眼开之人。”接着,他将自己这三年被卖为奴,后侥幸逃脱一事述说一遍。树华听了,脸色稍霁,却还是半信半疑。

      “如你所说,这三年是受了些苦。但你可知,你母亲这三年又过得如何?”

      罗青急道:“还望树姨告知!”

      树华缓缓起身,天井中藤萝的翠色映得她脸色有些发青。她走到罗青身边,边走边说:“三年前,自你离家,田间劳作,烧火煮饭,哪一样不是你母亲独自操劳?前年大旱,民不聊生,坝子里的恶霸抢了你母亲省下的存粮。你母亲只得每日以野菜果腹。一次她上山挖菜摔了腿,幸得山民发现,将她抬了回来。自那以后她便一日不如一日……去年冬天,她又身染恶疾,一病不起。现下……”

      这一番话说得罗青面无血色,他只痛恨当初为何自己一走了之。若是留下与母亲一起熬过灾荒。母亲也不至任人欺辱,受那些活罪。他焦急地追问树华:“现下母亲他怎样了?!”

      树华回头看着他,幽幽地说:“恐怕时日已无多……”

      罗青如遭雷击,面色惨白,他心下乱成一团,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现在出不了林,还不知老母怎样……”他忽地抬起头,对树华说:“树姨,你通晓道术。可否烦请树姨帮忙解了这林中迷阵?小侄也好与树姨回家探望母亲。”

      树华听了这话,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让我这个样子去见她,是想让她早日归西么……”说着,她发带散落,全身透出藤萝般的青绿色。那身素白长袍皱缩在一处,变为条条细韧的藤蔓。

      ***
      柴石坐在水中,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那只金钱豹。豹子则轻蔑地回望着他,也不近前,像是不喜那水。柴石左右打量了下,见藤蔓都已缩回崖石上,又看着豹子琢磨了会,顿时玩心大起,脸上贼笑连连。他用手拨弄着潭水朝豹子泼去。豹子头沾了水,甩甩头动动耳将水抖掉,也没其他动作。柴石见它恁般可爱,也不再怕它,干脆双手掬水使劲往它身上泼。豹子被水泼中,蓦地站起朝他咆哮了两声,吓得柴石撒腿跑回白路身边,嘴上还不忘嘟囔两句:

      “我当何方神圣,也不过是一大猫罢了,惧水。哈哈。”柴石自我解嘲,一把将跪着的白路从水里拉起,“哎,你也别拜它啦。小心折它的寿。”

      白路仍有些魂不守舍,他颤颤地说:“……是它,自我一入林,便一直暗中跟随。不知何故。”

      “莫不是它见你细皮嫩肉,想叼了你去饱餐一顿?”柴石打趣他。

      “不像。它若想吃我,早就动手了。怎会拖延到现在?”

      他二人在水中窃窃私语,时不时对那豹子指指点点。豹子淡然地看了他们一会。摇摇尾巴,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柴石见它离开,忽然想起什么,扯着白路连拖带拽将他拖上岸。白路问他是怎么回事,柴石故作严肃对他说方才有那豹子镇着,藤蔓不敢造次,它若一走他们非得遭殃?还是赶紧跟着它为妙。

      于是这二人便与那豹子隔了几丈远跟着。豹子走,他们也走;豹子回头,他们立刻止步。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他们随豹子来到一处岩沟。岩沟有数丈之宽,深不可测,其下阴湿,遍生蕨类。那豹子回望他们一眼,随后蜷身发力,后足蹬地,“呼”地一声腾空跃起,跳过了岩沟。柴石见他要甩下他们,不由好胜心起,念了句:“你当就你会这腾跃手段?”,就要跟着跳过去。不想却被白路一把抓住手臂。

      “你看,对面是不是出林的道路?”

      柴石细细打量着岩沟对面。那里山势平缓,林木稀疏,远处似乎蜿蜒着几条人踩出的小道。再远处的山间,斑驳地分布着小块田地。三两坐木屋隐约可见,分明是有人居住的景象。柴石点点头,叹了句那豹子倒真好心,将他们直接带出了林。白路闻言也是欢喜。但下一刻他又犯起愁来。现在不知罗青人在何处,他不会扔下他独自出林。而柴石没有拿回宝物,自然也不愿离开。他们决定还是回去找到罗青为先。

      正当他二人往回走时,林间忽然地动山摇,乱风大作,风势之猛似要将那山岩树木一并卷走。柴石紧紧攀附着一块岩石,一手抓着白路免得他被吹走。二人颇觉古怪,照常理,山间树林不会有此大风。柴石仔细嗅了嗅风中气味,忽地神色一凛。

      “水木之阵已破!”

      白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柴石边打望四周边大声向他解释:“先天阵无不以‘风、水’为凭,现在易了它的‘水’,其‘气’也势必会变。大风便是由此而来。”他吐了吐口中刮进的砂石,接着说:“那藤精失了藏身之处,恐怕已在树林某处现身了。”

      ***
      罗青拨弄着土石,挣扎着从石下爬出。刚才树华变化时,天井忽然一阵猛烈摇晃,井壁的岩石、藤蔓纷纷坠地。他猝不及防被落岩掩埋。幸亏这变故转瞬即逝,他才得以逃脱。待他爬出土石堆,发现周围敞亮了许多。原来天井已在变故中坍塌,树华也不知去向。周围滴水的藤萝乱七八糟缠在一起,断的断,蔫的蔫,一派衰败之象。泉流也因变故而枯竭,原本水流经的地面露出湿滑的泥土,幽幽地反着天光。

      罗青唤了几声“树姨”,四周仍是寂静一片。他料她已离去,便靠着岩石坐下,心中一团乱麻。他从未想过自小尊敬的姨娘竟是妖物。以前母亲只告诉他姨娘是修道之人,住在神仙洞府,故每年只有夏季一月来家小聚。他从未怀疑母亲的话。那位姨娘待他母亲甚好,她身上总有抹青藤的香气。他之所以困惑,正是因为他忆起那香气与这洞穴中的气味一模一样。他闭上眼,童年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中。他记得当年与母亲一起在田间耕作时,母亲曾指着田边一株青藤对他说:

      “你看,那就是你树姨。”

      幼年的他不解地眨眨眼睛,反驳道:“不对!那是草,不是树姨。”

      母亲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树姨不是草,是仙家。我们家的谷子总是比山下坝子里的熟的早,全是你树姨在帮忙啊。你看,她操劳了一夜,都忘记戴她的首饰了。”

      他不相信,蹦蹦跳跳跑去看。晨间,田间地头的青草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露珠,晶莹剔透,十分可爱。唯独那株青藤,身上干干净净,没沾染半分露气。那时的他还是不太明白,但现在,一切昭然若揭。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知道树姨是藤萝成精,也知道她用法术催开五谷……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曾明说。这也怪他领悟的太晚。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记忆中那个和蔼善良的树姨,竟会变得如此凶残?

      他沉思着,突然又想起仍在林间的白路,他怕树华加害于他,不敢耽搁,匆匆向洞外冲去。

      ***
      林间此时风势已弱。树华以藤蔓之姿飞驰在林木间,如游蛇一般轻捷灵敏。刚才那阵地动非是她造成,而是有人强行破除阵法所致。水木之阵依先天形势而设,若非将七处阵位的水流全部更动,阵法断不会被破。除非……有人道行在这先天阵法之上,蓄意破坏。

      她细细琢磨着,料定那人不会是凡夫俗子罗青,也不像那个张狂的土系小妖,莫非……是那个不起眼的少年人?她回想着土系小妖被解救时,那少年的确用镰刀断了她炼化的木藤。可若说他能为,树华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她此刻正赶往阵法被破之处,想看看那破阵之人究竟是谁。

      破阵之处与先天水木阵的“天权”位接近,天权者,前承魁位天枢,天璇,天玑三星,后接斗位玉衡,开阳,摇光三星,平时含而不露,却是阵中最要之位。树华记得那阵位处是一飞瀑所成的浅滩。而那阵位之主,她也不知是谁。

      正思索间,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树华望去,正是返回的白路与柴石。她心中冷笑,一抖茎蔓现身于二人面前。

      原来柴石见前方藤蔓躁动,料那藤精就快现身,他大呼一声叫白路小心。而后藤精果然挡在他们面前。白路这次算见了藤精的真面目。那是个全身青绿的狰狞女子,细藤蔽体,腰间挂一佩。佩的绳结以银色丝线编成,中间坠一块透明的石头。柴石一眼便看见那佩,他毫不客气地嚷道:“卑鄙妖藤!快将宝物还我!”

      藤精对他的话不予理睬,径自打量着他身边的白路。她怎么看,此子也只是一介布衣平民,哪有半点道行在身?况且如他这般神色懵懂,身形单薄之人,在人世也是碌碌之辈,难有作为,又何言修行道法?她暗自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边柴石见她半天沉默,丝毫未有归还佩的意思。不由火起。伸出利爪直接就朝树华挠了过去。树华乃藤蔓之身,身形极柔,只略略一扭便闪了过去。她见柴石气急,嘲讽地回他道:“卑鄙?你这小妖倒是有个好宝贝,也不知使的什么卑鄙手段才弄来的!”

      柴石一挠不中,回身再挠。他愤愤道:“呸!我这宝物来的清白,岂容你这般污蔑!”

      树华抽出紫色藤萝,“唰”地向柴石扫去。“来路如何我管不着,只是这好宝贝放在游手好闲之徒身上也是浪费,不如由我收着,以后也好救助他人。”

      柴石闻言气的吐血,他厉声喝道:“游手好闲也比四处害人强上百倍!你还会救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着他纵身跃上一处岩石,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岩石崩裂,碎石齐齐飞向树华。树华只微微一发力,四处藤萝闪电般将碎石悉数拦下,转眼间藤萝中窜出无数紫藤,这紫藤正是之前缚住柴石那些。柴石见状不妙,转身就逃。树华见他逃,忽然狞笑一声,紫藤掉头袭向呆在一边的白路。

      白路根本来不及反应,见漫天的紫藤瞬间向他扑来,他半分也动弹不得,只紧张的一闭眼。就听一阵噼啪之声响起,有什么东西自他面前的土中窜出。再睁眼时,柴石已经挡在他面前,全身被紫藤缠了个结实,根根藤条嵌入皮肉。白路惊得说不出话,就听柴石啐了一口,冷笑道:

      “连手无寸铁的凡人也要欺负,够无耻……本妖最恨倚强凌弱!”

      他忽然大喝一声,全身顿时坚如磐石,嵌进皮肉的藤条被瞬间弹出。树华被柴石突如其来的一怒震惊。她反手催动藤条再度攻击时,柴石已挣脱藤蔓。他双眼血红,挥手砸向身旁一株一抱粗的大树,大树轰然倒下。树华猝不及防,放出的藤蔓皆被倒塌的大树阻拦。她还未及撤回藤蔓。柴石箭一般窜至她身前,一把扼住她脖颈。这时就听密林深处一声疾呼:

      “住手!!”

      柴石听见那熟悉的一声,手不由松了一下。树华见有机可乘,反手一扯,一根细藤向柴石心口袭去。这时又是一声更急的:“树姨!!”

      柴石为那细藤所迫,放开树华退出几丈远。这时罗青才匆匆从林中摸出。他急急冲到二人之间,向树华一揖,说道:“还请树姨手下留情,莫再与人为难。”

      树华见是罗青,面色更阴。她冷冷道:“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速速回家见你老母。莫在这碍事!”

      罗青一急,上前道:“树姨,请与小侄一同回家。”他面色坚定,挡在树华与柴石之间,不肯离去。

      柴石在一旁站定,神色清明了不少。他听着二人对话,偏了偏脑袋,回头凑到白路身旁,悄悄对他说:“哎?我怎么看着他们像一家人?”

      白路才从刚才柴石暴怒的震惊中回过神。他小心答着柴石:“听说罗大哥有个修道的亲戚。莫非……就是这个……”他没好说出“妖物”二字,只得含糊带过。

      树华见罗青挡在那里迟迟不走,不由有些气恼。她怒道:“我谅你这三年遭遇,没怪罪于你,你到为了这小妖要与我作对?真是出息了!”

      罗青听她言语刻薄,也不再沉默,他大着胆子反问道:“既然树姨说我母时日无多,又为何在这山间野林害人?于情于理,这都说不通。”

      树华闻言,神色古怪地笑着反问他:“害人?你可亲眼见到我害人?!”她眼神瞟向柴石,“我害的,是妖。”

      “这……”罗青一时语塞,这害人害妖还不是一回事?幼时他便知晓这个理。人或妖,只要相安无事,便没道理相互加害。讽刺的是,就是这个道理,也是树华教与他的。

      树华见他神色窘迫,心里也叹了口气。她自知刚才那番话强词夺理。但她别无选择。她何尝想做下这等孽事?只因心中挂念甚多,到后来竟放也放不下了……真真是作茧自缚。想到这,她面色稍缓,瞥了一眼一旁鬼鬼祟祟议论的柴石和白路,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罗青。罢了,这事迟早要被他知道,不如自己先了却他的疑惑……她转身看向罗青,幽幽地开了口:

      “其实你母亲……阿绮的阳寿早已尽,是我私自续了她的命。”

      罗青为这话所惊,抬头望着树华。树华没理会他,自顾自说着:“只恨我修为尚浅,终我所能也无法换她半日寿命……”她看向罗青,“你还记得这林中先天水木阵吧?”

      罗青点头,树华又说:“这先天阵有七个阵位,因得天时地利之便,又有七位阵主坐镇。若完全发动,威力无穷。只可惜……它已经残缺了。”

      听到这,柴石插言道:“怎么,这阵不完整?”树华答道:“不错。七处阵位的阵主,原是生于该处的草木。他们凭借修为,坐镇一方,其他族类向其称臣,俯首听命。……其中摇光位的阵主,被我用计杀死,自己取而代之。”

      众人闻言暗暗吃惊,不明白这百年藤精有何执念,定要铤而走险。树华接着说:“我用采纳之法借机夺了摇光阵主的修为,才续得阿绮七日寿命。但也因此耗尽修为,落得如此模样。”她仰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这个样子的我,会让她害怕。”

      “所以不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在七日之内恢复人形。”她调整了情绪,变得决绝,“我利用阵主之便,开启了水木阵。虽然摇光阵主之死破了水木阵的先天格局,但用来惑人惑妖却绰绰有余。哼,妖物之间互相残杀本是常事,只要我不动人类,谁也没理由找我麻烦。”她望向柴石,“你便是第一个!”

      柴石被她说得有气,他不屑道:“第一个碰上我,只能算你倒运。”

      “倒运?”树华轻笑,“非也。第一个碰上你算我幸运。”她摘下腰间的佩饰,在手里颠了颠,“你给我送来了个好宝贝。”

      柴石见她把玩自己的佩饰,心里一阵窝火。他刚要发作,就听一旁罗青说:“树姨,即便有难处,夺人之物也非善举,还是快还给这小兄弟吧。”

      树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可知此为何物?”她顿了下,又言:“此物名为‘银琉璃’,对人来说一文不值,但对于妖物,却是行走四方不可或缺之物。银琉璃,信义之物,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持有。与其被这小妖当玩物,不如我携之以救人。”

      罗青见她决绝,连连摇头叹气:“树姨,你这又是何苦?生老病死,既定于天,凭借我们的力量本就无法扭转。又何必勉力而为?再说,人死并非一切终了。灵魂依然可以轮回转世,再生于世上……”

      树华冷哼一声:“轮回?那只是你们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一世便是一世,死了便形神俱灭。世上哪有什么轮回之法?!”

      罗青沉默了会,才继续说:“轮回之法,世间的确存在。树姨乃百草之族,可能有所不知。请看……”他卷起右臂衣袖,四道红线般的印记缠绕在他手臂上。白路和柴石好奇地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白路吃惊于这印记的颜色,火焰般鲜红,像有生命般在皮肤中隐隐流淌。

      “往生印。”罗青默默答着他的话,“灵魂轮回的证明。但凡人类,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印记。这印记……如同刻入灵魂,永远无法消除。每轮回一世,便增加一道。”

      树华看见印记,眉头皱了皱:“……这种伎俩,休想拿来骗我!”

      罗青抬头对上她的冷漠:“小侄何须骗你?这本就是事实。”

      树华愣了愣,心中有些动摇。她叹息一声,说:“……好,就算这是事实。你可曾记得前四世轮回经历何事?你往生的亲人又是谁?”

      “这……小侄再也无法想起。”

      “那便是了。”树华咬牙切齿道:“什么轮回转世,还不是重新做了另一个人?!就算阿绮再生于世,她又怎会记得我?只怕那时我们早已形同陌路……我不甘心,不甘心那种咫尺天涯的感觉!”她神色凄然,紧了紧手中的物事。“不过……这东西倒给了我指了条道……”

      她蓦地盯住柴石:“你可曾听说……不死药?”

      柴石听见“不死药”三字,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偏头睨向树华:“听过听过,那可是在人类和妖怪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之一。据说西王母居住的昆仑群玉山之巅,有一处冰华凝成的险峰,峰上生着一株冰莲,也不知是何年月便长在哪儿了,传说那就是不死药了。不过凡人喜欢称它‘不老不死药’。可这株冰莲早已被某位仙人收了去,即使你到了西昆仑上了群玉山,也找不到啦!”

      树华闻言并不沮丧,反而笑道:“那你又知是哪位仙人收服了冰莲?”

      柴石不屑地挥挥手:“这我怎知?于我无用之物我才不关心。”

      “东蓬莱,百草仙子。”

      “啊?原来是位列仙班的百卉之主啊。”柴石闻言搔搔头,“唉……这下完了,传说终结了,妖怪和凡人都没盼头啦!不过呢……”,他又斜眼睨了睨树华:“就算你携银琉璃前去拜见,你以为那位位高权重的太清真仙会理睬你这个卑微的藤精?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柴石话一出口,就见树华脸色一变,倏地扫出一根紫藤。那藤快如闪电,柴石躲闪不及,啪嗒摔了个四脚朝天。罗青立刻上前阻住树华。

      “树姨,这位小兄弟说话虽不中听,但也是事实。母亲说过,为了她,树姨已经牺牲了太多,她这一生无以为报。若她知树姨又为她以身犯险,她死也不会安心。”

      树华蓦地停止动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难道阿绮她……”

      罗青点点头,道:“树姨,其实母亲她……早已知道您的身份。她知道为何我家的稻谷比别家长的好,也知道为何我家井水从不干涸……”

      “……”

      “母亲虽然从小惧怕妖物,但她每次谈起树姨时,都会微微笑着……她从未怕过您。”

      树华沉默良久,如梦初醒般叹了口气。“原来阿绮她,早就知道啊……”。她之前全身散发的戾气,似乎随着这声叹尽数化为乌有。罗青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轻轻说:“树姨,与我一起回家吧。”

      树华忽然捏紧手中那枚银琉璃,望着远方对他说:“你且回去,待我东海一行回来,自会去寻你们母子!”她笑得决绝,作势欲走。

      罗青见她执迷不悟,心里着急,柴石见她蓄意要逃,马上戒备起来,就等她有所行动时立刻发难。白路在一边站着看向众人。眼下这阵仗他完全是局外人,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能力插手。他虽然有些同情这藤精,却也不能苟同她不择手段的做派。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时,林间草木渐渐躁动起来。四周风过声,虫鸣声,枝叶沙沙声混作一团,却乱了章法,似大难临头迸发的哀嚎。声响越来越混乱,最后竟如排山倒海一般震得人脑袋发懵。树木草叶无风自动,茎叶交叠,形色混淆,既相互分开又融为一处。空中浓烈的绿色如山洪奔涌,冲刷着整片山林。岩石如同融化一般失却形态,混合在一片流淌的碧绿中。林间透下的天光忽而朦胧忽而闪亮,似乎化为声响混合在无尽噪杂中。透过嘈杂隐约可闻远处间或传来的一两声禽鸟啸鸣,如歌如泣,让人心惊胆寒。树华被这异象震惊,全身碧绿的颜色如血液般流淌。她面如土色,惊恐万分。

      罗青和白路不晓得发生何事,只觉得眼前景象甚是骇人。柴石也慌了手脚,他见树华像是知晓什么,也顾不得那么多,朝她吼道:“这怎么回事?!!”

      那边树华却连人形也无法维持,她扭曲着身子倒在地上,四肢痉挛着化为藤状。罗青大喊一声“树姨”,捧起那段藤蔓。空中则响起她模糊的声音。

      “水木阵被强行破坏,动摇了阵主的根基……”

      那段藤蔓在罗请手中蜷曲着,扭动着,碧绿的颜色水滴般向空中流淌。瞬间,茎端绽放了一抹鲜红,随即整条藤蔓化为灰烬,落在罗青手中。罗青怔怔望着手中灰烬,不敢相信这曾是那个强悍的姨娘。

      柴石瞬间醒悟了什么,他大喊着让罗青与白路逃命。白路见罗青一动不动,也顾不得那么多,使劲拉起他就向刚才那道岩沟的方向狂奔。耳边嘈杂的声响一直在继续,林间的景色在他们身后逐渐变得混沌,分不清哪里是树,哪里是草,哪里是风,哪里是光……

      三人一直朝东,终于逃到了那条岩沟边上。树林边缘地带异象并不明显。几人在此暂作歇息。他们望向来时的方向,只见密林深处昏暗一片,不能分辨。白路心有余悸,问柴石那是何故。柴石也是紧张万分,他死死盯着树林,一刻不敢放松。

      “方才那便是百草族‘采纳之法’……这规模,恐怕是那六位阵主所施。”

      白路之前只听罗青说过“采纳之法”,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骇人的光景。他颤抖着继续问柴石:“那她……死了么?”

      柴石知他问的是树华,他叹了口气:“说不准啊……百草族向来良善,采纳之法也并非取人性命的邪术,不然那些无名小草早绝迹啦。可你看刚才那情形,就算是我们,若是再耽搁片刻,怕也尸骨无存了。”他想了下,接着说:“也许是因水木阵被强破,波及六位阵主。它们才想借采纳弥补修为。采纳么,灵力越高越先遭殃……”

      白路只知堵了七处泉眼,却不知有人在那之前便强行破了阵。他听了柴石的解释,又想到那藤精擅自布下阵局害人,最终却将自己也害了,不由感慨起这世上的因果轮回,真如冥冥中定好的命数。只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想到这,他望向一旁的罗青。

      罗青隐了悲痛之情,走向柴石,伸手递过一个琉璃佩。柴石见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原来他方才光顾着逃命,竟将银琉璃忘之脑后。果然,对他而言,世上还是命最重要。

      他接过银琉璃,对罗青与白路说:“这方岩沟难不倒我,可你们二人该如何过得?”罗青晓得附近地形,回他道无妨,沿着这沟南行一里,有一处天生桥。那里便可过得。

      柴石闻言,摇头晃脑了一阵,又咧嘴笑着说:“我与你们算萍水相逢,你们于我也有救命之恩。反正我也南下,不如再与你们同行一段,可好?”

      他这话说的倒是实情,他原本是从渝水北入的林,南下办些事。罗青随手将镰刀还给白路,没有反对。白路经历了那些,觉得这小妖是个有情有义之辈,也乐得与他同行。三人便一同沿林南行,

      此时,混沌的密林中,一处深谷却是一片清明景象。谷两侧的崖石上,几股水流忽然涌出,拥挤着朝崖下冲去。崖下一汪潭水碧波涟涟。飞泉入涧,激起重重水雾。隐约中,依稀可见潭中凸岩上一株鲜翠欲滴的异草,静静地散发着阵阵幽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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