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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 慎玉 秀女 ...

  •   我永远不会忘记康熙四十一年的七月,就如我未曾忘记我的名字一样,有切肤般的记忆。如同在我十三岁的那年用尖锐的刀刃在生命中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伤口,鲜血淋漓,从此与过去一刀两断。

      我叫钮钴禄.慎玉,我的阿玛是六品京官,护军校钮钴禄.石阔齐。我从未想过我的名字或者是我阿玛的名字能够被记录到史册,我知道那是妄想,可是紫禁城里有太多妄想了,再加我一个,也不会嫌多。

      一切都很凑巧,康熙四十一年的七月我刚满十三岁,我的父亲刚官至六品,于是我无法抵抗地成为了一名待选的秀女。

      那天我们一队秀女由宫监领着进入顺贞门,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日落时分的紫禁城有一种阴冷湿重的味道,我悄声问身旁同来的秀女小琪,我问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她笑着说,是富贵的味道么?我回过头,直视前方,淡淡说,也许是吧。

      当夜无事,秀女们都早早睡下了,而我却彻夜未眠,我不知道明天夜里是不是还如现在这样,躺在紫禁城的夜色里,望向遥不可知的未来?又或是,根本就没有了未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同住一屋的小琪正跪在窗前闭眼祷告,我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她的表情虔诚平和,可见是个没心机的女孩子,就这样把想法暴露给了别人。她睁开眼的时候眼里尽是梦幻的光泽,她看着我用充满憧憬的声音说,慎玉,你觉得我会被选上吗?

      我看了她一会儿,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就这么想被选上吗?

      小琪的表情仍然充满期翼,但看着我的眼光里又溶下了疑惑,她说,怎么?难道你不想被选上吗?

      我淡淡地笑,也许想,也许不想吧。但我知道你想。

      我知道你想,不仅仅是你,这里所有的秀女几乎都想,都想被选上,从此光耀门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我呢,当局者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了。

      小琪递过来的是一个算筒,里面的竹签摇起来沙沙做响。她说,这是我进宫前从庙里求来的,我们也算上一卦吧,看看今天的运气。

      我看着她,她示意我先来,于是我摇了几下,拿起掉出来的签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下下签:诸事不利,切要慎行。小琪惨白着脸看着我,眼睛里隐隐有泪水,我忙安慰她,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小琪也摇了签,竹签落地的那一刹那,她犹豫着跪下去,小心地将竹签捡起来,按在上面的手指一寸寸挪开。上面是:上上签:万事大吉,心想事成。小琪回过脸看我时,已经恢复了红润,却是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我淡然地笑着,心中却是茫然地发疼。

      选秀定在御花园,几位身份高的娘娘亲自来选,最前面的是贵妃,然后坐着惠妃,德妃,宜妃。我一位位的看过去,倒是德妃,在看见我的时候,微微错了神。

      选秀的过程也无非是那样,由主子们阅看之后,随意的问些问题,就是初选。轮到我和小琪那一排的时候,小琪暗暗捏了一下我的手,以示安慰,我领会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她还在为早上那个下下签而自责吗?

      主子们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牌子,随意的问了些问题,而后,就在太监手中的托盘中翻起牌子来。当一块正面朝上的牌子被贵妃反面过去的时候,我感觉身边的小琪瞬时浑身一僵,几乎要晕过去,随后又听见宫监尖声的喊道:“秀女钮钴禄氏慎玉,秀女郭络罗氏瑾华,秀女秋舒理氏宁姚留牌子,等待复选。其余秀女撂牌子,准备出宫。”

      转过脸时,便遇上小琪幽怨深重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我。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要我说,其实被留牌子才是最大的不幸吗?难道要我说,出工回家焉知非福吗?她会信吗?不会。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小琪正在抽泣着整理包裹,她把衣服胡乱打包进包裹里,动作凌乱,双手发抖。当同晋的秀女郭络罗瑾华来向我贺喜的时候,小琪把那个曾经象征一切未来的算筒用力地掷在地上,那个竹制的算筒霎时间发出刺耳的脆裂声,里边的竹签撒了一地,沙拉沙拉的余声一直萦绕不绝。小琪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我,突然,我觉得很后悔。

      因为她还没有学会笑着看着她讨厌的人,而我却扼杀了她的梦想,但难免,她将来不会变成那么多普通嫔妃中无奇的一个。

      幸与不幸,皆是命运吗?

      小琪离开的时候我去送她,她站在队伍的末尾对我说,“我恨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好运气。”

      我痛惜地看着她,没有眼泪地对她说:“其实,不是我抢走了你的好运气……”

      她没有继续听我的话,因为她恨我,因为她觉得她原本对我的可怜都打了水漂,因为她即使是打碎了那个算筒,却仍然至始至终的相信它,相信所谓的上天分配的命运。

      而我想说的,最终被她打断的话是:其实不是我要抢你的好运气,而是我的阿玛,早就用钱买通了太监。将你的牌子上的名字动了手脚。你知道吗?贵妃是很讨厌别人的名字和她的雷同的。特别是当读音已经相同的时候,再加上又有一个字相同的时候。

      我成了初选过后的留下来的秀女,就在初选和复选之间的十天里,我遇到了十阿哥,和十四阿哥。

      那天我在一棵茂盛的树下乘凉,两位年轻的男子走了过来,我知道能在这里走动的男子定不是等闲之辈,便忙忙向他们请安。其中一个笑得很灿烂,他叫我起身,端详了我会儿问道:“你是秀女吗?”

      我忙回答道:“奴婢是初选后留下来的秀女。”

      那个男子点点头说:“生得到是很秀气,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道:“回爷的话,奴婢姓钮钴禄,名叫慎玉。”

      正在这时,另一个男子说道:“十弟,走吧,别让良妃娘娘和八哥等急了。”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十阿哥。

      正待他们要提步走时,我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声音传来“九哥十哥,等等我……”说着便看见一个更年轻些的男子跑过来,对着九阿哥十阿哥说,“我和你们一起去良妃娘娘那儿……”

      说着他便看向我,好半天没有移开目光。

      我忙低了头,就听见十阿哥爽朗的笑声:“十四弟,她可是秀女,将来成了哪位娘娘也未可知,哪有你这么盯着看的……”

      十四阿哥这才收住目光,和八阿哥九阿哥一起离开了。

      而我脑海中,重复出现的皆是十阿哥的影子。

      可在后来的第一场复选中我就败下阵来,不知怎么回事,阿玛明明也托人打点了,只是这次不敢再像上次用那般明目张胆的方法,可是这么快就被撂了牌子,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复选之后,那位王公公奉承的笑着对我说:“慎玉姑娘,这回不是奴才不尽力了,实在是上头有主子压着,奴才没办法啊。”

      我问他,“是哪位主子?”

      他只是看着我说:“奴才不知道,但就在那几位中间。”说罢,用手指头偷偷指着那几位妃嫔离去的窈丽背影。

      那人已在深宫中,贵妃,惠妃,德妃,宜妃。

      不久之后,我被派往钟粹宫良妃娘娘处当值,成为众多宫女之中的一个。

      转眼就到了康熙四十二年,那是在正月里,宫里忙得不可开交,宫女太监,内眷皇子公主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德妃的贴身宫女婉吟来叫我随着她去见德妃,还不让我回禀娘娘,我虽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办法,只得随着她去。到了永和宫,却不进正殿,只是到了一个偏殿。婉吟将我带进去,我便看见德妃端正地坐在中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宫袄,极尽雍容端庄,我向她请安,下跪之后,她却未曾叫我起身,于是我只是这么跪着,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慎玉,”她叫我的名字,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可知道,十四阿哥对你有意吗?”

      我身子微微一抖,镇定了心神说道:“回娘娘的话,娘娘谬赞慎玉了,慎玉何德何能,能得十四阿哥垂青。娘娘所说之事,慎玉不曾知道。”

      “事到如今,你却不慌不忙,可见有些见识。”德妃一顿,又缓缓说道:“可是我话已至此,你却还是不肯承认,本宫又觉得你目光短浅了。我有时候在怀疑,你还是不是去年将同列秀女的名字换掉一个字的慎玉了。”

      我伏在地上,手心已然全是汗,只是身形未动,静待她的下文。

      “我也不说什么条件,既然这些已经为我所知,我就会好好用这些事实。所以如果你要求自保的话,只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德妃美丽的杏眼,一字一顿说道:“娘娘要我做什么,慎玉定当尽心尽力。”

      “其实也不难,我只要,你把良妃每日的行动,每日得的赏赐,事无巨细,统统报给我就可以了。”

      难道就这么简单吗?我难以置信,便问道:“如此小事,娘娘为什么要我去做?”

      德妃笑着看着我,说道:“因为我觉得你以后深有可塑之处了,将来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呢。”

      从永和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微变得昏暗些了,再回到钟粹宫时果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的离开。

      我只是太累了,如今这些阿哥之间表面上看起来好似是一团和气,实际上暗地里早已剑拔弩张,如今除了他,还有谁敢不看他人脸色的就冒冒失失的说话?有人说他愚笨难成气候,可在我看来,也许是冒失,也许是莽撞,也许,是不动声色。

      康熙四十二年七月,钟粹宫来了一个新的宫女,名叫:喜塔腊.清棠。良妃颇为看重她,据怡兰说,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是良妃旧友的孩子,如今她的阿玛已经去世,母亲无力支撑,良妃便把她接到宫中,留在身边。

      这个女孩子刚来的时候,性子还算开朗,我看见她就想起了当年的小琪,所以不知怎么,一想起小琪,我的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厌恶。我讨厌她当着我的面摔碎的那个算筒,里面承载的所谓命运,在她看来是悲哀,在我看来就是喜悦。

      清棠无忧的笑脸,让我不断地想起小琪,不断地做噩梦,只是面子上还是要以礼相待,不便表露内心的不乐意。

      七月末的一天中午,清棠自告奋勇地替良妃去送东西给凉常在。却中暑晕倒在凉常在的院子里。凉常在叫人送她回来,良妃见了大惊失色,甚至从我们住的屋子里将清棠移出,安置在钟粹宫她的住处的一处空置的偏殿之中,特别照顾。

      当清棠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不像原来的样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逐渐和她的关系好起来。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当着德妃在钟粹宫的眼线,一直这样有惊无险的熬到出宫。虽然十阿哥还常常来,但我也渐渐意识到,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反倒是十四阿哥……只是他的额娘实在令我生惧。

      终于,我还是要离开,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会以十阿哥侍妾的身份离开紫禁城。我怎么也没想到,良妃早有知觉却还是隐忍不发,最终向皇上请求将我赐婚给十阿哥。

      当我跪在良妃的脚边磕头谢恩只是,窗外突然一阵响动,我看见了清棠站在外面,还有她身后那个挥袖离去的愤然身影,尽管良妃只看见清棠站在那里,而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十四阿哥的背影突然像一把利刃,划开了我心中所有真假未明的假象,露出清楚的事实,也告诉我,我终于失去。

      德妃早就知道十四阿哥对我有意,她假意让我当她的眼线,又故意露出痕迹给良妃看,让良妃知道我就是内奸,她又明白,良妃向来待人温厚,我又服侍她尽心尽力,贬我出宫之时,说不定会为我安顿好将来。

      良妃果然不薄待我,将我许给十阿哥,殊不知德妃终于借良妃之手,拔掉了心头之刺,可以让她的小儿子永远断了念想,而又不用记恨于她。

      我哑声失笑,果然算计来算计去终是被人算计,看起来我还有个颇好的结局,不是吗?可是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明白,有些人即使对你再客气,再承诺不亏待你,也不会意味着他喜欢你。就如十阿哥对我,永远只是心存对良妃的感激。

      清棠,你记住,小心德妃。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我知道也只有这么多,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诀。苍天厚土,我却再没有一年前的我那般应有的欣喜,只有无边无际的落落寡欢,化成一绢红色的喜帕蒙在我所有的前尘往事之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番外—— 慎玉 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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