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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蓬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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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和这断断续续的默剧交错到一起。
像无法契合的齿轮,艰难地运转着。
无边的大海,远去的故里,没有尽头的道路,与死去的尸体。
铜镜之前,一张愤怒的脸。
仿佛在对她呐喊,她却不知道在呐喊什么。
直至这数次幻景中的体验,她大概终于理解了那些错乱的画面。
比起那些自北方传来的声音,这样的无力感更让她痛苦,也将前方的道路指引得更清晰。偶尔她也会表现得像个十足的看客,不计其数的不烬人在冰原外栽下木架,既是指向北方,也是指向南方,她仍会冷静地打量这幅场景、琢磨那些不烬人的心绪。
这些人,是更想北上回家,还是更想南下。
“师姐。”
谢韫睁开眼睛。
“赶上了吗?”慕鸠问她。
谢韫点点头:“赶上了。”
慕鸠有些紧张地把琴递给她,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谢韫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谢韫很聪明,慕眠将她从蓬莱海底救出后,那时记忆尚不完全的谢韫就已经察觉她的不同,在天机阁中,谢韫支走其他人,与她摊牌。
慕鸠翻出储物袋,是一颗镇山石。
谢韫听了一会风,烈风中,利箭射进她身后石壁,竟然也栽得稳稳的。
上头拴着一条绳子,绳上挂着一枚碎片。应该是若白和玉音联系上了。
她松一口气,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最后一枚碎片。
“师姐?最后一枚在你这里?”慕鸠有些惊讶,华山那边的消息一直说最后一块是在和山掌门谢蒙手中。
谢韫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
谢韫的化形术比起谢念来甚至更胜一筹,谢蒙怎么可能应允她参与掌门之争,九十九阵后,他对当时重伤的谢韫出手,她当即将他从大阵中捞出,取出碎片,再让另一和山弟子进入大阵,由自己出手将他伪装成谢蒙的模样。
倒也方便了她之后在和山掌事。
压阵的弟子比不得谢蒙,也是因此,两百年前,席笙来到和山下的时候,才会引起镇山大阵的动荡,她也才入禁地,写古阵,诏腾蛇,误以为自己把外人引来九州这片祸地,让谢念将她带回和山。
没有腾蛇,不会有后来的事。
没有席笙,她或许走不到这一步,又或许,要再等上许多年。
谢韫抬起头,不远处,便是仙气萦绕的蓬莱仙境。
她让慕鸠将大阵转移至沙海,自己再传送到蓬莱,席笙和神熄或许以为她会在北面出手……
谢韫问慕鸠:“不后悔?”
“或许会吧。”慕鸠摇摇头:“过了数万年我才睁开眼睛,朋友早已远去,涅槃后,自己的神身亦退化。对于我们来说,活几百年和活一千年也没什么差异……比起那些在冰原里受苦的不烬人,我更厌恶这群九州人,他们背叛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这么多年……”
她的身体逐渐透明,胸口处,一颗赤色的心脏与三块神剑碎片融为一体。
化作神剑的最后一刻,她忽又睁开眼:
“我不是鸠……是凤凰。”
此剑既若海浪,又闪红光,火与冰流转间,谢韫将神剑把在手里,没有迟疑地劈向蓬莱仙境。
扶桑下,宁诀伸出双手,数朵红花自袖口飞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瀑布,隔绝了剑气,宁诀大喝一声:“谢韫,要斩仙境,先过我这关!”
白光乍现,谢韫以手起阵,却又很快被压制。
谢念在附近。她以为他这个时候本该往和山去了。
若非他在入海口徘徊,此刻他的确已往和山去。谢念眉头微皱,她的阵法怎么比数日华山上纯熟那么多,但此刻顾不了这么多了,谢念阵法强势,不多时,谢韫就觉体内灵力运转有些吃力。
红花用符水泡过,可以隔绝阵法,宁诀想要上前压制谢韫,刚一离亭,数枝长箭便射至脚前,还滋着气儿……有毒?
毒性刚烈,万毒谷?
她刚一想过来,海面之下,突然就腾出数条吐着信子的海蛇,被驱使着往亭中来。
她早已安排下应急手段,如今蓬莱弟子该是早掐符传送了,宁诀思量片刻,掏出本命剑,与这着舞动的毒蛇缠斗起来。
她也是会用剑的啊。
那华山来的女人,告诉她,神剑可镇海,更能斩仙境,她原本不信,可是浮尘子告诉她:仙境万年,泡沫一瞬。
她还能怎样!
宁诀一手挥剑,一手掐符,为此她搭上了蓬莱数百年,这数百年来,被人折辱弃剑,在商道上甚至还要看人王的脸色,即使蓬莱一日要坠入海里,也不能是今日被谢韫用神剑劈落!
她猛地一挑,斩落蛇头,左手趁机将花送出,宁诀一口气还没再提起,突觉胸口一滞,她抬起头,远处的谢韫只是看了一眼,继续与谢念斗阵。
谢韫既然如今掌事,和山上下自然也有她可以差遣的人。海上在斗,海下亦有人手持寻人阵,找到了海底宁诀的真身。
在外自在惯了,大概就忘了自己原本在哪里。
海风的触感轻柔起来,谢念觉出这她体内灵力枯竭,便布下最后一记猛烈杀阵,本已平静的海面再次被卷起巨浪。
巨浪下,海水打在她身上,谢韫抬起头,露出一个众人颇为熟悉的笑意。
“谢念,你亲手封下的灵力,就不问问它是何时被解封的吗?”
谢念一愣。
海水扑至她脸庞,水汽氤氲间,谢韫悠悠道:“就是现在。”
她体内,自从灵泉眼进去后,原本的灵力就一直没有解封过。
大势已去,谢念被沉重的空气压倒在地,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没能抓住,他看着谢韫:“你……你想清楚了,对面是什么……这九州……”
谢韫拎起裤脚,蹲在他跟前:“父亲,你要杀不烬人,到底是因为九州,还是你自己?”
谢念双眼狰狞,像要落出眼眶,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旧景。
幼时,他憎恶那些在大荒边缘的不烬人,在山下的街溜子那学来一首咒骂不烬人的儿歌,被长辈扒了裤子晾在长石阶上,用山下的紫竹鞭笞,他却没恨上长辈,恨上了儿歌里的小火人。
又恨,又惧。
即使那愚蠢的小儿如他所料般破坏了天罚阵,他出面压制,那燃烧着火焰的不烬人啊,像一把热烈的火炬,直直盯着他,早已熟悉的阵法在此时凝滞,他自己亦因此身负重伤。
长大后沉默寡言,喜爱上美丽又无知的慕长月,送她的礼物被拒绝,当时也没什么,这份怒意却在他知道她是不烬人后迸发。
那丑陋无比的人石,奇形怪状的四肢,如果她不是不烬人,现在是否早已和自己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不烬人,他有多惧怕,就有多憎恶。
走马灯尚未结束,眼前似乎又飘过什么,但他却永远都不会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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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天空传来巨响,强大的气流席卷至腹地,近海的居民本以为是一卷大浪,但天与地共同震动,有人便推开后门,在水汽与风浪中往远处看去。
近海处,块状的土壤如泡沫一般被海浪卷碎,一同拍打在海岸,继续发出壮阔的响声。
居民刚松下一口气,却又猛一抬头。
那海上的仙境,已经被劈成两半,坠进海里,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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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沙海里打转儿。席笙自然很快发现了这事,但她不知道哪里出错了,谢韫又被藏进沙海里了?
不熄亦步亦趋,他说完那些话,脑子有些短路,旧时的思维习惯钻进脑海里,各式各样的声音挤了进来,他脑袋里像钻木一样疼。
更早的时候,他甚至还能分辨出北一部落大祭司的祷告,向其诏下“神喻”。
但很快就发生了变化,不烬人善用识海交流,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在枝头上安然观星的日子。
“不舒服?”找人的事没什么进展,席笙便想起回头看他一眼。
“痛。”他说。
耳边太嘈杂,他其实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声。
席笙叹一口气,有些敷衍地给他揉了几下太阳穴,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她转头一看,是小虾。
他手里还落着血,似乎又是靠血令找到她的。
他看到不熄,便没走近:“门中传话,谢韫在蓬莱海。”
“蓬莱海?”席笙皱眉,她大概知道谢韫在那里的原因,但是她显然更在意北边的事,怎么去了蓬莱海?
她拍拍手,把寻人阵拍散。这阵似乎被人改过,不能再用了。
“我从这里传至和山传送大阵,再到蓬莱,你和我一起吧……我现在,传送阵可以带一个人了。”
小虾这才走近。
她看了眼不熄:“你能自己去吗?”
不熄摇摇头。
真身还没梦里逃逸出去的方便,席笙腹诽道,却也没说什么,转而对小虾说:“我们先过去,我再用血令叫你。”
不熄弯着唇,抓紧了她的手。
眼前都没人了,小虾却突然想起,传闻中卫道者不是阵法大师吗,连个基础传送阵都不会?
三人再次聚集在蓬莱海外时,海上已经找不到仙境存在的痕迹。
偶尔会卷上来一些建筑的碎片,席笙沉吟片刻,问不熄:“会发生什么?”
不熄闭着眼睛,又睁开:“……我不知道,只是,很吵。事实上,南面一直没出过事,除了蓬莱本身采取了一些手段,还有个原因……海对岸的不烬人,几乎从未从蓬莱海上来过。”
席笙点点头,她看向暗沉的天际,这里的低空,如今成为了海鸟的世界。
谢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