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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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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璟然没把道理说透,林风致却瞬间明了他的本意。
热衷交际的人向外输出的主要渠道是语言,而内敛的人大多依靠最终作品呈现与他人沟通,两者都只是由性格衍生出来的,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在生活中并无高低之分。
若放置职场,能言善辩自然是一大加分项,搭配真才实学,实为行业翘楚。但倘若缺少真枪实弹,空有壮志豪言,草原上的野马不过驰骋一瞬,没什么名堂。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坚持,假使一生不得志,但至少无愧本心。
林风致缄默不语地想到最后一层,这几周积攒的郁结迎刃而解。
身边的好友听说她离职的消息,各个百思不得其解。知名企业,市场部项目组长,收入可观,这几个条件组合在一起,将来的提升空间先不提,目前的生活状态就足够惹人称羡了。
朋友们评价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同事表面不舍,暗地里对空余出来的位置虎视眈眈。
交接工作那几日,林风致过得很糟糕,她一边抵触走进写字楼,一边又在心里反复衡量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但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明争暗斗在公司不足为奇,往上走、占高位自古以来就是社会规律,也是人的天性。
领导美名其余让林风致和组里另一个成员共同负责项目,但明眼人都清楚,谁在这场博弈中更胜一筹,因人事调动空余出来的经理位置自然花落谁家。
那段时间林风致简直忙到飞起,睡眠严重不足,还得强迫自己打鸡血地去敲定细节,陪客户吃饭,没日没夜扑在项目上,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精神状态差到极致。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和对方公司达成共识的时候,林风致露出了最真心也最放松的微笑。
她没着急跟家里预告打了个胜仗的消息,尘埃落定之前,她的性格总是按兵不动。
林国强常说,别得意,别期待,做最坏的打算。
或许是她那时候太自以为是了,百分百肯定奖杯会被牢牢捧在手里,才会被无情打败。
郑益先是祝贺林风致又攻克了一个难缠的客户,人脉圈能装点得更加精致了,然后侧身用同样弧度的笑容告诉大家:“让我们用掌声欢迎,部门新任经理——陈黛。”
没有像电视剧里“晴天霹雳”的感觉,林风致第一反应只是不解,第二反应是凭什么?
陈黛进公司未满一年,虽然平日工作兢兢业业,但因经验匮乏惹出的事端也不少,业务能力远远不及林风致。
林风致不是自傲的人,也绝不是过度自省的人,更何况能力有目共睹,今早电梯前,同事小刘还提前恭喜她晋升稳了。
办公室里。
郑益一惯不疾不徐,西装革履气定神闲,偏头看了一眼林风致,似乎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然于胸地笑。
林风致有一万句话要问,开口却是那句无新意的:“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郑益觉得好笑,用黏糊糊的目光打量她,从上到下。
合上金玉其外的昂贵钢笔,他无礼开口:“公司最近传言不虚,陈黛确实跟我有关系。”
林风致只讨要一个说法,被奇怪的剧情走向打懵,郑益的表情太令人作呕了,她只觉反胃,没来得及质问,就听面前的男人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别想得这么恶心,她是我老婆那边的亲戚。”
反应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该懂了。
“郑总,这是公司,作为员工,我想,我并不需要了解您的家庭人员构成。”
林风致声音有些发抖,但她表现得出奇镇定。
听罢,郑益自以为拿人地摇了摇头,终于将包装精致的羊皮尽情撕毁,露出恶心的獠牙:“你平时装清高就算了,这会儿怎么还端着?做我们这行的,人脉资源何重要,你忘了当时是谁发现你这块金子的?我不信我之前发出的信号,你接收不到。”
郑益输出完再抬眼,面前的女人把方才他流连花丛的眼神还了回来。
他急忙挺了挺腰身,用意明显。
林风致不笑的脸带着凌厉,箭在弦上的攻势配上她那“不怀好意”的模样,成功让郑益暗自窃喜。
他倾身等待。
林风致双手交握在胸前,高傲冷漠俯视坐在办公椅上的郑益,表情厌恶得像站在一堆泛着臭味的腐烂物旁边,语气轻佻。
“郑总,封建迷信要不得,别老把自己想得这么尊贵,人脉?垃圾桶才需要你这种人脉装有料。还有,别总把尿憋着,对肾不好,对脑子也不好,适当放点出来,照照镜子也算是替社会除恶了。最后劳烦给嫂子带句话,能早点离就早点离吧,跟你这种人结婚,怎么想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她说一句,他的脸便黑一分,听到最后一个问句,郑益满脸通红,右手狠狠拍在桌子上,搁在一旁的钢笔滚落,掉在消音地毯。
全世界充斥他的谩骂。
林风致始终面带微笑,用不屑的眼神看着郑益“出彩”的表演,再抓住适当时机往他失控的情绪上添一把火。
要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她拼命攥紧拳头,面上装得密不透风,实则心里不争气空了一大块。
可就是想欣赏他不停发泄的样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赢了。
郑益发出的信号包括:明明是正常职业装,还会被不加掩饰地用眼神探究;同坐车座后排,他的西装裤有意无意贴到她紧紧合拢的腿;毫无分寸感,偶尔故意为之的亲昵称呼……
林风致曾经在“想多了”和“有问题”之间不断徘徊,询问公司同组的其他女生,她们理所当然地告诉她,男人嘛,本来就是会不拘小节一点。
在郑益挑明之前,林风致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正如徐璟然所说,只是选择。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为了体面的工作,默默忍受不公和骚扰,要么彻底离开,结束无休止的精神内耗,林风致给出了她的答案,当然要把一笔一划写得深刻。
离职后的这几周其实她过得并不好,心里的疙瘩立在那,上不去下不来,稳稳当当直戳心脏。
为懦弱地走人而羞愧,又为果断放弃而骄傲。
两种情绪互相攻击,无论哪一方赢了都只是暂时的。那段时间她状态糟糕,无所事事。江小姜知道之后,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江小姜不开导,只是陪伴,两人秉持无言的默契。
徐璟然偶然的一句话,拨云见日般点通了林风致某根执拗的神经。
———你没错。
跟别人不一样没错,率先反抗没错,做自己没错,承认能力有限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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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意识到话题有些沉重,徐璟然开口缓和气氛:“你猜我读书的时候,哪门科目最薄弱?”
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林风致只是随口猜:“英语吧。”
“是语文。”到了目的地,徐璟然停好车,拿过林风致捧了一路的洋桔梗,故意留了个悬念,开门下车,“外面热,你坐车里等我。”
车窗外是陌生的街道,这片是住宅区,道路两旁皆是楼房,徐璟然跟安保说了些什么,然后顺利通过了验证门。
十分钟前,林风致提出要走了,徐璟然说送她,她觉得麻烦,他便借口有单子要送正好顺路。
林风致在心里憋笑,他都没问过她家在哪。
车厢内弥漫淡淡的清香,她没玩手机,平均十秒看一眼门口,莫名自信他会因为她马不停蹄往回赶。
而她确实想对了。
热风涌进,吹动林风致额角的碎发,徐璟然喘着粗气,前后不过五分钟,他是跑回来的。
手上还拿着一瓶酸奶。
“给你。”他说。
是水蜜桃味。
林风致不合时宜想起了小时候林国强每次出门,回来一定会给她捎点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
徐璟然摆弄着导航,问她地址。小区门口这两天在修路,林风致报了家附近的公交车站。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喝了一口酸奶,林风致赶紧问,生怕他又转移话题。
“你没发现我跑题了?”调试好设备,车子重新启动。
林风致不解。
徐璟然挠挠鼻尖:“兜了半天的圈子,我光顾着忆往昔了。”
“哦,你说这个啊。”林风致是真忘了,她默默腹诽他语文应该挺好的啊,记忆力这么强。
她重新发问:“你为什么想开花店?”
“为了生计。”他语调平稳,颇似访谈节目里的受访民众,还是话不多的那种。
林风致愿意相信徐璟然不是在捉弄人,因为他答得认真,面目严肃,她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为了生计。”
“……所以这有必要再提及一次吗?”林风致无语,多亏她还脑补了一出好戏。
徐璟然不再逗她,正经说:“不想上班打卡,不想看别人脸色,于是决定自己创业。非要揪原因,我也说不出来,但我能清楚知道,做这行,我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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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车程,林风致挥手和徐璟然说了再见。
刚踏进楼梯间,手机铃声就响了。
本能想按下绿色键,她故意等了几秒才贴到耳边:“喂,爸。”
听筒那头传来林国强的声音:“风致啊,下班了没?”
林风致刚才看过时间,才四点半。
“没呢,这几天忙。”
林国强说:“今年二叔家的樱桃长得好,我们打算给你寄点,你妈问你寄家里还是公司方便啊?”
“家里,爸你们少寄点,去年杨梅就没吃完,白白浪费了。”林风致抠着指甲。
“邻居同事你都跟着分点呗,在外头要互相多帮衬。”
“知道了。”
“那行吧,你忙。”
“嗯,爸再见。”
挂了电话,她已经站在自家门前。
脑子里还在转悠徐璟然那句话。
她已经有多久没用最纯粹的开心二字作为衡量标准了?
小时候最简单的东西,如今看来却是最奢侈。
林风致从包里掏钥匙,手一抖没拿稳摔在地上。
附身的瞬间,一个清晰的念头又残忍将她拉回现实,并且提醒道:找工作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