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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3 《木厘》 !狗血ooc预警!!5000+小短篇同人文文体预警!与正文无关 ...

  •   她又一个人倚在窗边出神了。

      匡连海,不,现在应该叫木厘,此刻正飞蛾扑火般压下眼睫,控制不住于窄隘视野中想尽力用余光看清她的神情。

      她躺靠在窗前,半侧身背对着他。

      长发依旧绾起多年无异的发髻,几缕发丝便柔顺地贴着因倚窗而产生褶皱的衣料向下,扫落于木质地板,绕出一个小圈。

      匡连海瞧了许久,到底什么都没看清。

      许是外边暮色黑沉,同屋内不大不小的烛色掺揉在一起,蔓延到她脸庞时只剩下层浅白朦胧的柔光,模糊了她柔和又美丽的五官。

      匡连海心倏然细猝刺痛一下,才将视线收回,又压得更低,生怕被她发现方才偷偷摸摸丑陋无比的视线。

      他收紧贴于身侧的手掌,须臾缓慢放开。

      他知晓若他此刻抬起头,如以往般走近她,便可自高而下看清她面颊上每一处细微神情,看清从钗上泛泽的玉珠到细弯黛眉,停于那双眼底不时如波的浅光。

      可他如今做不到这些了。

      他已不是匡连海,他叫木厘。

      *

      或许用借尸还魂来描述会更为妥当些,匡连海常常想,既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为何偏不能让他回到从前呢?

      是的,传言中作恶多端的匡连海早就死了,死在他师妹的剑下,死在三年前那个寒风彻骨的暮夜。

      而今,造化弄人,他又借由一个乞丐的身体,回到她身边。

      *

      一开始,匡连海以为这是一场幻梦。

      他刚有意识时,大大小小的拳脚正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脑袋一片空白,四肢也木然无觉,只能任由那些乞丐用脚踩过躯体,而后彷如折断木枝无情又狠劲一根根掰开他紧握到泛白的手指,夺走这个小乞丐生前用命护着的,怀中一块蹭有灰泥而发黑,又干又硬的荞面馒头。

      匡连海烂泥般瘫倒于地,小臂与腿肉阵阵不受控地抽搐。

      许久,他费力扯起裂开口子的嘴角想笑笑,还恍惚地认为这是地府对他的惩罚。

      直到匡连海再次睁开双眼。

      他失态地瞪大了眼,泪令那张本清晰熟悉的面庞又模糊不清,同死于她剑下最后溃散失焦的视线一模一样。于是匡连海慌慌张张胡乱抹了泪,满目希翼望去,却望见她同大夫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撑起身体想追过去,浑身痛楚偏偏选择这一刻回笼,恰逢其时地阻止了他。

      匡连海想开口说些什么,喉结颤动却只能发出些断续含糊的呜呜哽咽。

      他几乎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声,只呆愣愣望向门外流泪。

      常言他这样的人万劫不复。

      这便是第二劫吗?

      *

      潘玉同大夫走出房间站于檐下,大夫只悲悯地自门框向内瞟去一眼,唇瓣上下翕动,摇了摇头,递出一张药方离开。

      习习凉风穿堂而过,吹拽潘玉的发丝与裙角拉向门内,可她终只站在原地,没有抬脚。

      她也自门框望向榻上那个正垂头流泪的小乞丐,望向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

      小乞丐的身后,精致的窗格里,是边角卷起开始泛黄的秋叶,与他枯瘦颤抖的身躯,风下似都要化为那朔然摇摇欲坠的落叶。

      谁也不知她看见这个小乞丐奄奄一息倒于街角时的震惊。

      深藏的回忆与痛苦疯狂自角落破裂,冲荡,翻涌又叫嚣着吞没她。

      潘玉恍然忆起些不愿忆起的事,眼角逐渐爬上酸涩。她闭了闭眼,命人去取药煎药,而后未曾再向其内看去一眼。裙摆于门内转了个小圈,终是扫过低矮门槛自那个空间脱离。

      *

      改朝换代素来不会太平。

      朝内外风雨飘摇,饿殍载道,潘玉只能靠不时施粥来尽力帮助附近的饥乞,也依此护住潘府周围一片短暂的安宁。

      她的变化亦很大,孤身一人撑起整个潘府,连带着性格都变得沉静少语。

      那日,她也难得失态。

      她照旧施粥,日暮方才忙完,不曾想回府途中竟见到与那张至今回忆起来都心如刀绞的脸庞极其相似的脸。

      再不合理的事情于这个纲常扫地变化莫测的乱世中都显得意外合理。

      像极他们的命运,诡谲又礼崩乐坏,矛盾却藕断丝连。

      太像了。

      潘玉身边老管家都撞鬼般忍不住惊喝一声,随后自责暗自扇个耳光,小心翼翼瞧了眼身旁的大小姐。

      大小姐怔在原地,半晌,才用即便努力压抑却依旧颤抖的声线命人上前查看。

      那仆人探了探小乞丐的脉搏。

      “快死了。”他说,

      “大小姐,这人快死了。”

      *

      他说不出话了。

      他是个哑巴。

      死去的他未曾宣泄的爱意也再无法说出口了。

      他的十根手指都缠绕蚕茧般厚实的纱布。

      他的指骨全被折断,连京城最好的大夫也只能接上骨头,却无法保证他能再次灵活地使用它们。

      仅仅伸展手指便像得癔症般不听话地抖个不停,到现在,也只恢复到足够简单自我照料的程度。而匡连海也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接受了他借尸还魂这个事实。

      但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会被他的师妹捡下,还让人照看他,却从第一日后再未曾来过。

      他不信这世间有什么缘分之说。上天并不会怜悯他。

      直到他看见铜镜中那张脸,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顷刻间崩塌又重新构建。

      多么讽刺啊。他竟先欣喜,侥幸,后才厌恶,痛楚。

      多么卑劣啊。他一边庆幸凭借这张脸被师妹救下,还不知廉耻揣测或许师妹对死去的那个他还留有情意。

      可他好伤心啊。

      他本想等合适的时机向她道谢,也许这次他们可以在一个明媚春日重新以崭新面目相识。

      可这张脸将他彻底钉死于过往的绞刑架上,让他意识到连她也未曾从过往中彻底走出。

      他们被看不见扯不断的暗丝笼在过去,全都寸步难行。

      如今匡连海连见她都不敢想,生怕惹去她不快,让这张脸连带着主人都落得个她的恨意。

      *

      “你走吧。管家会给你些盘缠。”

      “离开京城,去找个村子好好生活。”

      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开口却是让他离开。

      匡连海知面对这张脸的她早已仁至义尽,他也应该离开。但不论是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嗓音还是心底腾涌的情感抑或这个如梦寤寐求之的机会,都令他心针扎般细密布满刺痛。

      他一直以为他是不爱哭的人,也是不轻易流泪的人。

      可如今她随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句却都令他泪盈满眼眶。

      他垂头,惶恐对方看见他眼底不堪入目的污秽,弯膝缓缓跪在她的面前。匡连海从前也还算有侠客傲骨,下跪这件事显然与他格格不入。

      可这又有什么所谓?若能换得一丝希翼,他该跪,也只愿跪在她身前。

      匡连海悄悄将手蹭了蹭裤缝边的布料擦去手心细汗,紧紧咬住唇角,摇了摇头,妄想为这段孽缘求一个后续。

      他伤心得呼吸有些不顺,他只想留下来。若她不喜这张脸他便拿刀割了它。

      若她不愿见这个身体,那他便永远缩于府中漆暗的角落看向她,再也不出现在她眼前。

      只要留下来就好。

      匡连海不知如何去赎罪,他可以做她一辈子的仆从,他也不再妄图奢求什么,倘若真的有朝一日她还要他死,那便也会义无反顾地结束这一切。

      可如今他只想再多看看她。

      哪怕一眼亦足以。

      许久,许久。

      久到匡连海几乎要绝望地放弃。

      却倏然听见她问,

      “你叫什么名字?”

      匡连海猛地抬起头,眼角欲坠的泪滴随仰头的幅度覆至全眼,铺成薄薄的水膜。

      他张张嘴,转而又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

      他颔首。

      “……”

      “木厘,你以后就叫木厘吧,木头的木,毫厘的厘。你以后就跟着管家打杂,明白了吗?”

      匡连海受赐般郑重其事接受了这个新名字,名字很随意,毕竟没有人会寄希望一个未读过书的人理解难仄的词语。

      可“木厘”不是木厘,匡连海不仅听得懂,却也非常非常开心。

      他恍惚中想着。

      果真是梦啊,他竟留下来了。

      果真是梦吧,所以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说不得也触不得。

      *

      伪装和隐藏仿佛是他天生的能力。

      死之前便早已炉火纯青,可笑他本心这次不再用那些假面去面对她,却又为了她不得不再次拿起它们。

      匡连海藏得极好。

      所有人都认为他同“那人”只是脸颊相似的可怜乞儿,毕竟那人虽作恶多端,可实在矜立不凡,而他,空有一张脸却过于瘦弱。

      还有人好奇地在背后猜测他是他的同胞兄弟。

      连她也没有发现,或许她有时也会忍不住猜测他们的关系。

      毕竟他们太过相像,有时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都如此相似,她甚至感到恐惧,却又无法掩耳盗铃般抹去内心某处的撼动。

      *

      她时不时会让“木厘”为她洗剑。

      那日他捧剑走进她的房间,却发现对方呆滞地看着他,眼神仿佛穿透他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匡连海知晓她在看谁,所以五脏六腑也随那目光骤然间紧攥得痛苦起来。

      他在潘府呆了有一段时日了。

      枯瘦的脸颊终有了点肉,头发也长了些,全用一条布带束起梳着仆从的发型。

      他有些疑惑地俯首望去,微微上挑的眼尾令本只七分相似的脸竟有了八分神同。

      却眨眼间,她上前将他手中的剑夺去,动作急切到甚至显得粗鲁。

      她说,“你以后把头发放下来,且不用再给我洗剑了。”

      匡连海惊恐地抬起头。

      以为她想起了以前那个他,于是不想要他了。

      瞬息又将头埋低,生怕对方再看见这张脸和或许会出现在对方眼底的恨意。泪很快涌上眼眶蔓延至心脏,他像只浮于海面的惊卒,有关她的风吹草动总迅速能将他溺毙。

      可他只听见,接下来她说,

      “明日开始,你以后每隔三日来我这里燃香。”

      匡连海心跳骤然一停。

      随后心跳剧烈加速起来,大落大起,大抵也不过如此。

      *

      自那以后两人每隔三日总能度过一段异常平静又温柔的时光。

      潘玉用手臂托住脸颊倚靠于窗前,向外望去。无论外边晚霞绚烂,还是雨打窗沿,她每次总安静不语地静坐两个时辰。

      匡连海从不知晓她在望什么,连她的神情也看不清,但他也并不想探寻,毕竟开窗燃香就已足够太过无意义的古怪。

      她说,他便做。

      他不问,甚至头都不抬,只等香炉里的香燃尽后,再默默换好新的。他深深记着她对他说的话,

      “你来燃香,但不可看我。”

      “当然,并不是那么严苛,你可以倒茶喝水也可以提前离开,只有一点。”

      她居高临下定定地同半跪的他双眼对视,流转的眸色一时竟令匡连海不知她到底在看谁。

      实在太过可怕的招数,匡连海精神都有些晃荡,他自那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其中太过熟悉相似的脸方令他猛然间清醒过来。

      “唯一一点,不可看我,不然就离开这里。”

      匡连海望向那双眸,那眸底染些熏香燃起后零星的光点,同窗外橘红的晚霞辉映,似落下些火色。

      *

      乱世之中,人既然得不到官府庇佑,便得寻些精神寄托。

      她又带着他来寺里上香贡拜了。

      她每每燃三根香,而后虔诚地将其插进铜鼎,再对着那尊巨大的,弯眼笑的金光佛祖叩上三叩。

      匡连海从前是不信鬼神的,在他借尸还魂之前。以往潇洒的侠客还从未踏进过真正清净的庙宇,毕竟他满身血债,死了,佛祖都不一定会渡他。

      但起码现在他是信的。

      他也想虔诚地叩拜,许愿他能还清背负的罪孽,许愿她能看他一眼。于是他也学着样子准备弯下身体。

      可他被一双手制止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触碰他,她很快收回了手,向那佛祖瞥去一眼,又看向他,出口的话寥寥数字令匡连海浑身僵冷。

      “你不能拜。往后也不可以拜。”

      他脑袋在轰鸣,一时不懂为什么。

      这一刻,他感觉他正在被审判,审判他的不是佛祖,而是她。

      于是匡连海再未拜过佛祖。从上辈子生到这辈子死,一次也没有过。他背脊上的罪孽如烙铁,日日烫得他生疼。

      他早该清楚的,佛祖怎会渡他呢。

      *

      “明日还是照例去寺里。你将东西备好。”

      清浅的话音被微风传递,他熄灭了香。

      她早已是寺庙的常客,僧人们带着她做早课吃素斋,敲木鱼念经文,上香叩拜。

      他们几乎从日出呆到日落。

      寺庙后山山顶有一块平地,她很喜欢这里,临行之际总会这里静立半刻。

      这次却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她开口说话了。

      “昨日燃香的时候,你看向我了。”

      是称述句,只此一句,他如被抽筋拔骨,浑身失力。

      *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木厘吗?”

      她没有继续审问,只提出个极其突兀的问题,有些清冷的声线与天际霞光万道的绮丽景象格格不入。

      匡连海还如坠冰窟,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身前那个坚韧的背影,她背对霞光,黛蓝阴影与霞色相接处,晕出一条散起橘亮光芒的边界。

      他盯着那橘色出神。多年来对她的了解,他知道这句话是在警告他。

      她又开口,抬目眺望不知何处,话音渺远却跳跃到完全不同的话题,“你和他的脸真的很像。”

      “我有时总感觉你就是他……”

      她短暂地转过身,将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他的脸颊。明明此刻正面相对,因她那些话身躯几乎快要颤抖的他却觉她的神情似乎依旧身处房间里那一贯的朦胧模糊。

      “可你不是他。”

      她自顾自作出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你木厘,或许是做梦了吧。”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匡连海将喉边卷至舌尖游丝般的字音咽了下去。她警告得很对,他们是两条相交又平行的线,悖论关系倒也匹配得上开窗燃香的古怪行径。

      她在警告他,他同她永远只能是这个距离。

      不可逾越,不可越界。

      她发梢上的最后一丝橘亮也被暮色打散了。

      夜晚降临,无风无月。

      她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去。”

      *

      “为什么叫木厘?”

      那晚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又莫名认为她一定知道答案。后来许多年,他终于隐约想到些什么。

      什么呢?

      在她苍老去世之前,这辈子他终究未开口问她。

      秋风轻轻拂过有些萧瑟的墓碑,碑铭只有女主人一人的名字和生平,她无子无后,便也只有秋风会来这里到访。

      奇怪的是,墓碑旁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若非刻意打量,也许并不会发现,顶多认为那不过是一堆废土。

      废土下的他阖着眼,将刻有什么字的木牌放进了怀里。

      *

      秋风将一切卷挟着,消散于无形。

      木厘,暮里。

      或许是他们曾在暮色里相拥,也在暮色里哭泣。

      或许是他们曾在暮色里诀别,又在暮色里重逢。

      兜兜转转,到底人生早已,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番外3 《木厘》 !狗血ooc预警!!5000+小短篇同人文文体预警!与正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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