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4、第 4 章

　　前来收拾残局的小二退下后，阁楼少了几张桌椅，初识的几人围坐方桌，一人一边，剩下余红笺站在窗棂前，背对着人，紧握着剑鞘。
　　旭日在斑驳树影中泄下几缕光，落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微风徐徐，隐约能闻到阵阵花香。远处湖泊水光潋滟，可谓晴方好，景正奇。

　　然而眼下，余红笺无心赏景，只觉心里有气。明明就是这对双生子要下山找人比试，拉了她垫背，偏偏一个两个发了癫，竟然上演了‘相逢便是有缘’的儿女情长戏码。

　　可惜方才那一番交手，她与车弼胜负未分，这男子身手利落，剑使得像模像样，但余红笺总觉有些不妥，可到底哪里不妥，她也说不上来，要是还能打上几招，说不定就能看出端倪。

　　“这位姑娘不坐吗？”
　　“车公子，你不用管她。”李江雪眼皮抬也不抬，自顾自说道，“我们常来醉酒阁，却极少见到你们这样的公子，功夫不错，还长得一表人才。你们是来自道家门派吧？”

　　“正是。”车弼抿了一小口留都春，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余红笺身上移开，低下头，随即换上笑容道，“敢问李姑娘先前遇到的人，莫不都是青面獠牙的怪人？”

　　车弼相貌英俊，尤其笑起来时，眼眸中似乎带着情义，犹如风流倜傥的公子。
　　李江雪忽觉脸热，支吾道：“也……并非全是如此，反正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要不就是话不投机的女子，根本无法交谈。”

　　余红笺心里冷哼，当然没法交谈，以前遇到这些来自各大门派的人，李家双子就躲在暗处，让她先去试探，若是对方功夫不济，他们再上去打。要不就是他们直接搞突然袭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小人做派，其他门派的人不屑于交流。

　　“李姑娘，今日你我相见，确实有缘。我与师弟要在凤泉镇停留几日，不知李姑娘，还有李公子是否有空，可否作陪？”
　　车弼谈吐优雅，颇有风度。
　　李江雪无法拒绝，又拿不定主意，扭过头跟李清晖大眼瞪小眼，似乎想要他给了肯定的回复。

　　倘若不经过掌门允许，清虚堂的弟子们不能随意下山，但李家双子太过顽劣，说不听，管不住，李叶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尽管如此，李家双子也知道偶尔下山可以，要是连续几日下山，被李叶丰知道，免不了一顿责骂。

　　李清晖道：“我与阿姐乃清虚堂门下弟子，门派规矩繁多，并不能每日下山……”
　　车弼道：“我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想着有人作陪，倒也免去不少麻烦。不过你们若是不便，那也无妨。”

　　“倒也不是。”李江雪有私心，忙道，“来者就是客，你有需要，我们肯定愿意作陪。李清晖，你说是吧？”
　　李清晖皱着眉刚要反驳，大腿忽然被李江雪掐了一把，他瞪着李江雪，在对方威胁的眼神中，硬是把闷痛声咽回了肚子，慢慢说道：“我们掌门一向明辨事理，倘若让他知道，我们下山并不是贪玩，而是换种法子练功，他应该会同意的。”

　　这倒也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李江雪附和道：“两位公子若是每日能与我们比试几招，给我们指点一二，想必是极好的。我们也正好可以看看眼界，见识见识道家门派的功夫。我们凤泉镇，道家门派之人不常来，即使来了这镇上，我们在山上也无缘相见，甚是可惜。”

　　“原来如此。”
　　车弼若有所思，看向右手边的游故渊，两人目光相交，即刻心领神会。

　　游故渊轻飘飘问道：“你们可曾去过武林大会？”

　　这游故渊的说话风格与车弼全然不同，又轻又柔，犹如山涧清风，又如绵绵细雨，让人通体舒适。
　　方才李江雪与车弼说话，一直没敢看他，见他起了话头，才正大光明看过去。

　　游故渊面如冠玉，鼻子高挺，眼神深邃，嘴唇略薄。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寡义，可此人却有种清淡如水的感觉，尤其他一只手漫不经心搭在酒杯边缘，不见他喝上一口。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时不时望着窗棂外的桃林，即使此刻问着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这般态度，要是在长辈面前，是相当无礼。
　　但李江雪却并无此想法，反倒觉得这人本应该如此，随心所欲，安闲自在。

　　李清晖道：“我们倒是想去见识，可掌门嫌我们武功差，去了要是被挑衅，必定落人下风，丢门派的脸。”
　　“李公子怕是过于自谦。”车弼余光往余红笺那方一瞥，笑道，“那位姑娘应该是你们门派之人吧，方才一番交手，她使出的门派功夫可是相当了得，想必你们一定也不差。”

　　“那是自然。”李江雪大言不惭道。
　　“二位是否想与我们比试几招？”车弼问道。

　　“求之不得。”说来说去，终于说到李清晖心心念念的比试，他往楼下一指，“醉酒阁下边的这片桃林正是个好去处，车公子，我先走一步。”
　　话音一落，李清晖脚踏长椅，从余红笺身旁掠过，飞身翻越窗棂，去了花开正好的樱色桃林。

　　“李清晖。”李江雪伸手去抓，结果抓了个空，只好回头对车弼尴尬一笑，“两位公子见谅，他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
　　“既然要比试，那便请了。”车弼提着剑，往外一摊手，也是往窗外一跃，飞去了桃林。

　　李江雪想要跟上去，又回头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游故渊，问道：“游公子，可要同去？”
　　游故渊将酒杯往边上一推，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便到。”
　　李江雪便不再多说，紧跟车弼身后，从树枝头上飞过，落在了树影下。

　　三人一走，原本热闹的酒楼一下便安静了。
　　余红笺不想再跟过去，双生子既然交上了好友，就算身手不如人，但在清虚堂的地盘，也吃不了亏。
　　这里应该也没她什么事了，她还记得余绿烟交代要买的蜂蜜，琢磨着要不要马上离开。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可惜这么好一片天光美景，竟无人欣赏。”
　　余红笺恍然回头，发觉游故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手中端着一个瓷杯，正对着桃林开始交手的几人幽幽长叹。

　　余红笺暗想，此人似乎功力深厚，走路悄无声息，想必身手不凡。不过车弼既然称他为师弟，或许与车弼相比，他功夫稍弱。
　　试探一下？

　　下一刻，余红笺就出了手。她将剑换手拿着，另一只手并掌，猛然向游故渊袭去。
　　游故渊反应极快，瞬间后退，躲过掌风，倾身往余红笺头上一抓，余红笺打开他的手，他又用上另一只手，轻飘飘地碰了碰她的头发，取走了一枚珠花。
　　余红笺神色一凛，趁其欲要收手之际，打掉了他不肯松手的瓷杯。

　　“啪……”
　　杯子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游故渊顿了一刻，又是一阵叹息：“可惜这玉瓷茶杯，本该在我手中寿终正寝，却受了无妄之灾……”

　　“说什么废话。”余红笺打断，愤然摊手，说道，“我的珠花，还来。”

　　游故渊捏着珠花转了转，于日光下细看，珠花是红白相间的花边形状，边缘有根白羽，羽毛随风晃动，应该是温柔婉约女子之物，与眼前这位冷冰冰的姑娘着实不搭，想必是重要之人相赠，才会如此珍重，即便是不搭配，也要戴在头上。

　　“还你可以，自己来取。”
　　说罢，游故渊飞身而起，从窗棂去往了桃林。

　　余红笺气极，拔剑跟在他身后，从桃林飞过，在游故渊准备落地时，在树干上一踏，借力往他后背冲去。
　　可剑尖即将刺到时，游故渊察觉到了，反身用剑相抵，兵刃相接，两者气势便起了。两人身手不差，一招连着一招，速度也很快，转眼间就过了几十招。

　　四周风花四起，惊起了桃林小鸟，甚至连不远的三人也放弃了切磋，看了过来。
　　两人各自留了余地，未下杀手，以至于胜负难分。最后还是游故渊先停了手，任由余红笺将剑抵在脖颈。

　　“不过是拿了姑娘一颗珠花，何必动怒。”游故渊收起剑，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摊开，将珠花递给她。

　　树影婆娑，两人身上斑斑点点，全是树影和阳光。游故渊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余红笺因他明晃晃的调戏，黑着一张脸，眼神似冰箭，几乎要将他穿透。

　　可游故渊这时却恍若无觉，待余红笺恼怒拿回珠花后，从背后换了另一只手，拿出不知何时摘下的一枝桃花，说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在下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余红笺活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被人抢珠花，又被送花，她装了满肚子被捉弄的窝囊气，恨不得立刻将人宰了。
　　然而气还没撒，余光看到李家双子往这边走了过来，她捏紧剑，转身轻功飞走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出自陆凯《赠范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