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诫》小贵

24、都知会（3）

　　隔壁屋中，涟漪独坐床头，正在抱膝出神。
　　褪了外袍，散下长发，用全不设防的姿态，沉湎在刚刚的对决中。已经有多久，未曾被逼到生死一线的境地了？都快生疏那种意气风发，全力以赴的畅快了。
　　李瑶。
　　背负着血仇的倾国红伶？为了一飞冲天，周旋于国师与卫将军之间的幸臣？
　　暗使的谍报，看似字字落实，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对了，薄纸一张，能写下的怕也只有这些。著述之人当然看不见，李瑶那一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夺去天地之色，却把一种奇异的力量，深深融入了涟漪的身体，融入他心底某个分秒在扩张的空洞。
　　飒爽身姿闪过眼前的时候，涟漪只是凭本能飞掠到他身前，阻止他占住城头。
　　只是本能而已，在其位、谋其职，然而他，又是为了什么？
　　“下去！”
　　涟漪近水楼台，自然先到了城墙之上，对凌空飞来的家伙低吼一声，竟有几分气急败坏。迎面，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是如此的……真诚……暗色戎装仿佛平添暖意，涟漪正待欣赏，那身形突地一变，刹那间满目皆是寒光。
　　“大人小心！”
　　喊着小心的人，异常镇定地站在城下。
　　李瑶袖中的软剑弹射而出，点向临风而立的白影，凌厉剑气呼啸而至，落点无一不绝，涟漪稍有迟疑，便有一剑两洞之虞。
　　但这都不算什么，最难忍受的，当数李瑶面上的神气，俨然在说『哎呀，你的人都盼着你死呢……』哼，居上位者，哪个不遭人暗恨？
　　涟漪渐渐习惯了李瑶的速度，以快打快，风驰电掣间窥准剑尖来势，身子微斜，长臂一舒，右手一式“鬼摘星”，将纯白色的剑身抓个正着。
　　涟漪这厢一口气还没松，左肩猛沉，李瑶的右手轻轻落在那里，轻轻地……
　　掸了一记。
　　“明日我会来问你要人。”李瑶说着秀眉一拧，扯扯自己的剑，涟漪才回神放手。
　　“嗯，西巷都知会。”
　　便是如此约定了。
　　至于为什么要打，那家伙的解释是，“前些日有个人教我，大丈夫不打不相识！”
　　那人骗你的。
　　“那人不会骗我的。”
　　切。
　　涟漪越想越觉得，那家伙信誓旦旦的状态，有点叫人担心，就像担心情窦初开的小女儿，何时会被采花郎给偷了去那样。正骂自己无聊，门外来人，就这么闯了进来。
　　“老二，进个门怎么报也不报？！”
　　“我……禀大人，我报了啊。”
　　小二是监视神子与蜻蜓的动静，前来复命的。他一脸苦大仇深，恨不得立刻总结陈词，便消失在涟漪面前的样子。
　　他在害怕。
　　涟漪暗叹，牛马畜牲，死期将至都会有所感应，更何况是人。小二虽然还不知道，他多年前暗杀的人，便是李瑶的父亲，但他还是心虚了。
　　杀人如麻，又怎能不提防冤魂寻仇呢？
　　“大人……微臣有一事，请大人见教。”小二忽然想起什么，一张脸上阴晴不定。
　　涟漪望着他，“你问我为何要牺牲自家人，单单保住白马城？”
　　小二默认。
　　罢了，让你做个明白鬼，兴许这份功德，能保你再世为人投个好去处……“因为神子。”
　　“神子？”
　　涟漪忆起初来白马城时，神子问过的话，面沉如水，“我很怕他……白马城落入樊人手中，只怕会十二分的不利。”
　　小二没有接话，表情却显是不屑，怕是心内正鞭挞着涟漪，骂他“危言耸听”呢。
　　“欸~”
　　涟漪无奈地叹一口气，垂首轻笑，落寞难当。毫无芥蒂的眼神，落下丝丝缕缕的孩子气，天真得叫人心生不忍。
　　“我若说是‘直觉’，老二会觉得草菅人命吧？欸~~反正跟得久了，我是什么人，你们也心知肚明……与溟涟漪，是没什么情份可谈的。”
　　一番话说得长吁短叹，仿佛邻家闲聊一般，语意间的森冷，却隔着微醺的空气，层层透入听者的骨髓！这是什么？是威胁？还是最后的示警？
　　小二猛抬起头，却看不清，涟漪被额发遮挡的表情。小二不觉握紧了手中的信笺，胸口翻腾的怒气，几乎失去控制，要震碎这张脆弱的薄纸！
　　“真的……只是直觉？”还是你根本就想除掉我们？！
　　难怪！难怪朝野上下要联名上书除你！亏大夫人还托密使带信来，令你先别回吉泷，还托付我们七使暗中保护……见涟漪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小二登觉血气直冲入脑，当场便失控地喊起来。
　　“溟——涟——漪！！”
　　“哎~~我听着呢。”
　　“……你好！你以为迷住了夫人，摆布我们这些奴才，就叫飞黄腾达了吗？！溟涟漪你记着……你就是个妓女生的，就是个供人玩弄的贱种！你不得……呜~~”
　　一阵幽香扑鼻，白影不知何时，已掠到小二身后，葱指生凉，死死捂住了他的口。
　　只着里衣的身子，轻软如絮，短浅的气息喷在后颈，柔柔地发烫。小二只觉所有的清明，轰地一下，全被鬼魅缠了去，仿佛置身于天堂，不，是地狱！□□腐败的地狱。
　　“混帐东西！这里是都知会，骂那种话你当真嫌命长么？”

　　攻玉计划伊始，夫人便把七使和两位小姐派给涟漪。
　　任意调遣，先斩后奏。
　　第一次见面，对涟漪这个“平步青云”的大学士，七使个个横眉冷对，是碍着夫人的面子，才叫一声“大人”。之后的日子，在桃花渡隐姓埋名，在夜都招摇过市，一步步计划，一次次行动，不过是反复着相互猜忌，相互利用的过程罢了。
　　也许，还有些相互照应，相互扶持的成分，微不足道。事到如今，早已无从谈起。
　　六个月，生命中十分容易被抹去的一段时光。
　　不过至少，拥有同样的遗憾。
　　涟漪的疏忽，把老五和两位小姐送上了绝路。
　　涟漪当然知道七使的恨，也知道，这件事会惹来多么大的麻烦。也许此刻，朝中那些迂腐的老头子，早带上了三尺白绫，到大夫人府上撒泼耍赖，要为涟漪求“格杀令”呢！
　　所以很抱歉，老二，你恐怕要给涟漪垫背了。
　　谁让你总是让涟漪，有一种，如兄如父般的错觉呢。
　　呵。老二，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