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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塞克帝特(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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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仓大红橙,实硕型满,肉色橙红,汁化渣,甜中带酸。附图。
摩挲着耳膜的那个,是叫作笑声吧……夜行劲装的魁梧男子,忍不住偷偷抬起目光,瞥一眼五步开外的纤弱背影,斜倚在卧榻之上,单薄的双肩犹自颤动着。
真的在笑!男子狂汗。
“好了好了,看小三小四哪个愿意,跑一趟吧。”
话音传来,恍如妙歌一曲盘桓耳际,塌前男子却是面色渐沉,冷冷应道,“禀学士大人,小北岭松萝茶,正是老三带回来的。老四人还在江橼。”
恍然“哦”了一声,玉指如葱,轻转案上空盏,余温尤在,暗香索魂,“好茶。”
江橼石耳,去热清火滋补养颜,和肉作羹口质鲜美,亦令人期待。
“那就再辛苦老三了。”
结论下得理所应当。
男子黑了黑脸,终于单膝跪地,小心接过那只冰雕玉琢的素手递来的纸卷,不用看就知道,又是些乱七八糟的土产介绍!念及这几日,堂堂冰纪暗使,就为了这些东西四处奔波,男子再按不下心头怒火。
“大人!那小子……他分明死到临头,逞一时之快,作弄于我们!或者分散我们的实力,伺机逃跑!”
男子自觉语气失敬,顿了顿,敛下心火续道,“大人,老大潜在暗司,已查出相矢、觉矢小姐的下落。老五闯皇城前找过她们,想是跟着同去了,多半已落入樊人手中。当务之急,是添补人手救出两位小姐。小人以为,把老三老四……”
“老二。”
塌上人忽然转回身来,因为刚才一阵笑,血气上涌,面颊透出粉色的潮红,墨玉明眸,一池光华流动不息。站着的男子忽觉呼吸一滞,眼前这张脸,可以温婉动人尤胜女子,可以天真无害如同婴儿,这一刻却是让人不堪忍受的戏谑。
“我听说七位暗使之中,公认老二为智将,在外行事大都听你调遣?”
男子不知他此言何指,尴尬地微点一下头,“学士过奖……”
“那是听人说的。今日方知,虚浮名相,做不得准呀。
“学士你……”
“樊人吃饱了撑的,擒获刺客不就地正法,苦苦等着你去搭救?”
一句话,语气平缓如常,暗下却把魁梧男子生生凌迟了一遍,“老二啊,莫说人家现在丢了皇帝,就是你丢了百宝袋,总要想些办法找它回来不是?”
看着小二的面上由白转红由红转黑,赤橙黄绿青蓝紫走了一遍,塌上人终于展颜一笑。
“老二啊,你整日在我身边,也该找些事情做做。嗯……你就去准备车马好了,我们天亮……不,今晚就走。过了夜,这天字号上房还得算一天的宿钱。”
“走?!去……去哪里?!”
窗外,正是樊塔斯难得一遇的暴风雨天气。电闪雷鸣,隆隆大作。
雨幕中赤影闪过,引住塌上人的视线。小二只觉眼前一花,待回神早已人去塌空,只隐约听得屋外走道上,步履几声,宛若踏风而去。
溟、涟、漪!
握紧手中的纸笺,小二的眼色阴霾涨起,乌云满布,想过多少次要将那狐假虎威,欺人太甚的大学士立毙于掌下,终还是,归于一片平静。
忍字头上一把刀,身为智将,他至少还懂顾全大局。
“醒了?”
涟漪撇下小二,径自来到回廊尽头,推门进了画着“天”字的上房。正撞见神子只着了里衫,下得床来。涟漪摇头蹙眉,一脸薄嗔,“大夫说了,神子失血体虚,不宜下床走动。”
“哦。”神子接过涟漪手中的软衾,搭在肩头,自顾自走向窗台。
涟漪望着他,窗开半掩,冷风呼啸灌入,都吹打在那副瘦弱的身骨上。神子却浑然不觉,只是慢慢伸手去,引来一只赤色的小鸟,落在掌心。
小鸟离了风雨天地,抖抖索索钻入神子怀中。神子一时柔和了眼中的冷清,小心收掌暖着它的身体。这情景映入涟漪的眼底,竟是如此圣洁。
这便是,当今樊王。
这便是希美大陆上,所有的生灵都要俯首尊称他一声“神子”的孩子。
从夜都梅园被带回来的时候,神子的右腕有一道深深的切口,虽然止了血,人却昏睡不醒。直到第三天,涟漪才有机会向他说明,“喂,你被冰纪暗使劫了。”他也不知是无力惊讶,还是根本失了心,眼神儿都没变,喝了三碗白粥,倒头继续睡。
之后每次醒来,他都要列出各种地方土产,详述特征,甚至配有附图,让涟漪差遣七使去买。七使所到之处,多为港口码头,可以顺道探寻突破海岸封锁之策。而他们在各地引起的注意,也让在皇城之下栖身的涟漪,偷得几日清静。
神子,他好像便有十足的把握,这个假扮船商之子,在便殿上向他奉礼敬茶的溟涟漪,这个冰纪暗使的核心人物,会顺着他无理取闹,满足他的一概所求。他好像从不担心自己的安危,难道只因为,溟涟漪生得与“那人”七分相似?相似故亲切,亲切生信任,所以他逍遥自在,高枕无忧?
不对。
没有人比涟漪更看得清楚,神子与他四目交接的每一个瞬间,都是那般坦然,那般了无痕迹。而绝好的对比就是大夫人,她每次看着自己,清明退去,迷离滋生,乃至一次次的荒唐疯狂,如人饮水,个中冷暖只有涟漪自知。
同样是关心,乱,与不乱,云泥之别也。
神子他,一丝一毫都没有乱过。
“唧唧——”
小鸟仰头望了神子一眼,似感激,又似道别,扑闪翅膀,又消失在风雨深处。
“你不用在意,那不是普通的鸟,却也不是通风报信之用。”
倦到极处的话音,淡淡传入涟漪的耳,让他一时错觉,那轻倚窗棂的小小背影下,好不容易养起来些生气,仿佛又一次被抽干了去。空留下一副躯壳,不禁摧折。
“我明白。”
涟漪微扬唇角,也不知是叹是笑,“神子若是想走,也不必费那番心思被抓来。”
自编自筹自演的便殿行刺,网罟神器,用的直教人拍案叫绝。
放“刺客未死”的假风声,引我暗使为灭口去闯皇城,请君入瓮,何患无罪!
梅园聚头,本是我寻求脱身的虚招,谁料想他们竟然掳了你这个小魔头回来,横生战祸!
一步步,你赢了个满堂飘红,还扮什么寄人篱下,委曲求全?那些笨蛋输了个一败涂地,倒自以为胜算在握,可怜却更可悲!
只有一件事,涟漪不懂,而他也不急于知道。
他深谙天机不可泄漏的妙处,而有些戏码,注定是要到最后关头,才上演的。
“好了好了,鸟也遛了,风也吹了,现在给我回去躺好。”涟漪提步走去,一手锁上窗户,一手抱起神子,把他轻放到床上,拉起棉被盖了个严严实实。
被摆布的人,今日倒是出奇的合作,也不要人劝便闭上了眼。
却没瞒住,那一晃而逝的失神。
神鸟麻料,带了坏消息来?还是你,让它捎走了坏消息?涟漪微叹,望着神子将苍白的面容,深深埋进枕头里。过于通透,又独在高处的孩子,原来如此惹人怜惜。
“什么时候出发?”神子闭着眼睛,突地问道。
“哦,天亮以前。”
羽睫微动,慢慢张开,“从哪里?”
“风铃港。就是以黄金扇贝而闻名的那个。因为荒废已久连封锁也省了,从这里走山路也不远。”涟漪笑笑地答,似还在回味扇贝羹的鲜香溢美。
好一个荒废已久!
只因那里附近的渔村,村民仅以打鱼营生,海潮节气丝毫耽误不得,便下令即是小港,永远列在封锁令之外。那人的德政,果真有反噬其主的一日!
一时间,方才听到麻料说他中毒受伤时的心痛,半数化作怨怼,心内顿如冰火两重天,分不清哪一阵痛是气的,哪一阵又是怕的!神子狠狠闭上眼睛,呼呼地喘着粗气,神智很快陷于一片混沌,便又睡着过去。
“喂~~不是又要抱着你坐车吧~~~~”
涟漪自怨自艾,同时把那些劫了神子回来的笨蛋,再次贬入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