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须光

26、可靠的

　　柯易鑫穿着骑行服骑在机车上的时候，还挺像谭青驰。

　　“学长？你这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鹿江亭对他笑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辛苦了，再见。”

　　“真的可以再见吗？”

　　“嗯？”

　　柯易鑫又摆出乖乖学弟的表情，支支吾吾说：“就是，那个，我知道学长不喜欢拎不清的人，约就是约，不愿意掺杂感情进去。所以，要是我本本分分的，不打扰你的生活，不给你添麻烦，还能约你……一起‘休息’吗？”

　　鹿江亭失笑：“怎么你现在是拿着纯情处男的剧本吗？昨晚和我在一起的人好像不是这种风格的啊。”

　　柯易鑫赶紧戴上头盔，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我走了，我会给你发微信的！”

　　他发动车子，刚要走，又停下扭头说：“不会经常发，就偶尔，有必要的时候才发。但是学长，随时可以给我发微信！”

　　果然是有效的。托学弟的福，鹿江亭觉得自己的注意力终于从谭青驰那儿拔出来了，莫名其妙的着迷也被扼杀在摇篮里，掌控感取代了失控感，连吃饭都更香了。

　　这天来就诊的人并不多，鹿效林带着两个主任去参加工作坊，医院没了三座大山压顶，气氛也轻松起来。前台的姑娘悄悄把每天循环的轻音乐换成了流行音乐，没有预约的鹿江亭就靠在全科诊室4号隔间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小鹿医生，有个老人家想做假牙，您这边方便接诊吗？”

　　鹿江亭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六点不到，离谭青驰过来应该还有一阵。

　　“方便，请进来吧。”

　　没想到这一请，倒请来了个麻烦。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就在鹿江亭指导医助调印膜材时，忽然听见背后“咚”的一声——老人从牙椅上摔下来了！

　　“您没事儿吧？”

　　老人没回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医助立刻慌了，腾地站起来，椅子朝后面弹射出去。

　　鹿江亭蹲在老人身边检查生命体征，对医助喊：“快叫救护车！”

　　“噢噢！”

　　诊室一下乱了，有事没事的都跑来4号隔间观望。家属也冲了进来，大喊大叫着往老人身上扑。

　　“爸！怎么了你！爸！”

　　鹿江亭把人拉开：“别碰他！你们也散开！不要围在这儿！”

　　家属不乐意：“你怎么搞的！我爸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干什么了？”

　　“您父亲是否患有心脑——”

　　“——我爸没病！你别想推卸责任！就是在你们这儿出问题的！你这个庸医！我要去告你们……”

　　家属干裂的嘴唇大开大合，吐出一句比一句难听的指责，抓着鹿江亭的手臂好像怕他跑了。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的，场面十分混乱。

　　鹿江亭不擅长处理医患关系，尤其是这种场面，地上还躺着个一动不动的老人，当下只觉得头脑发蒙，耳朵嗡嗡的。忽然——

　　“放手。”

　　谭青驰的声音并不大，但好像密度很高，存在感高于诊室里其他任何声音。

　　趁家属怔住，他介入二人之间，把鹿江亭挡在身后。

　　家属冲着谭青驰叫喊：“你是管事儿的？我爸倒你们这儿了，必须给我个说法！”

　　谭青驰没理会这人，看着鹿江亭：“你说。”

　　“我在那边调印膜材，听见声音，转身就看到他倒在地上。”

　　家属不愿意了：“什么意思？敢情跟你没关系呗？啊？给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呗？”

　　谭青驰看向家属，说：“报警吧。”

　　“什么？”

　　“你不是想要说法吗？我们也想要。你看，那儿有个摄像头，等会去了医院也会拿到检查报告，相信警察看了这些材料，能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说法。”

　　家属刚要开口，救护车就到了。

　　跟在救护车后面拐进商业街的鹿效林还在想是哪家店出事了，就看到救护车停在自家医院门口，吓得他赶紧下车，了解情况后，带着旁观了一切的医助跟去急救中心。

　　诊室又恢复了相对安静，流行音乐不知何时被关掉，周围只有车针旋转的声音。

　　谭青驰拿出手机，按110。鹿江亭看到，扯住他的胳膊：“真报警啊？”

　　“小地方人言可畏，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就算我们没有过失，医院名声也会受影响。不如查清楚说明白，别人讹不着，也省得自己辟谣。”

　　鹿江亭收回手，从侧面看到他的眼睛，和他沉着的眼神。

　　真是，长成可靠的成年人了啊。

　　谭青驰挂了电话，一扭头又露出不太聪明的表情：“那我这牙今天还看不，鹿医生？”

　　强大的、雄健的、光辉的、伟岸的、高尚的形象轰然倒塌……

　　鹿江亭对医助说：“先带他去拍个小牙片。”

　　从牙片上看，谭青驰这颗牙不做根管治疗是不行了。

　　“不舒服就举手示意哦。”

　　谭青驰点头。

　　鹿江亭握着手机塞进谭青驰嘴里，脚踩下去，车针刚转了一秒，谭青驰就举起手。

　　他停下问：“怎么了？”

　　“我害怕这个电钻……”

　　“……这不是电钻，是手机。”

　　谭青驰抿着嘴，看着他不说话。

　　鹿江亭确信自己从他脸上看到了恐惧，于是好言安慰：“没事的，不太疼的，就是会觉得有点酸，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那好吧。”

　　谭青驰把眼睛一闭，大大张开嘴，双手紧紧攥着拳，手臂血管都绷起来了。

　　鹿江亭觉得他真是有意思，十几岁帮人挡书包都不带犹豫的，三十岁了还怕这些。

　　他下手十分轻巧，一点一点打开那颗牙，清理龋坏的部分。

　　可谭青驰的头还是会下意识地躲。他不希望这些小动作影响自己的操作，于是用左手手臂贴住谭青驰的左脸，手托着他的下巴，确保右手的活动能在一个稳固的环境开展。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针开疆拓土，无视谭青驰的注视。

　　太过了吗？确实有点像抱着他。可是这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开展的常规操作。

　　鹿江亭微微把胸膛后撤了一些，害怕谭青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同时庆幸自己戴着口罩，能掩盖没出息的脸红。

　　真是够了，三十岁的人，三十岁且浪到飞起的人，因为别人注视就脸红心跳，这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