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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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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好吊瓶架,点点头说我挺好的,不用担心。——刚刚醒来听到外面嘀嘀咕咕的声音,就想出来一起聊天。
我说着,随手操起了立橱上的电话,看了看橱面的电话单,拨了护士值班室的号码。
真快,还没等我慵懒地放好电话,小赵就过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住特需病房真是好。
小赵一进来就惊呼道:“辛小姐,你怎么站着挂吊针啊?快回到床上去。”
我笑着说没事,不管站着还是躺着,那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都会流在我的身体里。
然后我就从她手中接过来我刚刚在电话中要的那份三联单,嘴里叨咕着说我得看看上面都是些什么药,因为两年前我因一种超强的进口素类药过敏,差点儿送了命。
前前后后翻着单子的时候,我顺手从桌子上捡起了一支笔,勾掉了欧的所有签字,并在旁边草签了我的名字。然后我抬头对护士说:“这位欧先生不是我的家属,只是我的好友,他签错了地方。——我的家属正在路上,如果一定要她签字,能不能麻烦您半小时后再过来一次。”
护士接过夹子,惶然而知趣地看了大家一眼,转身出去。
“露…辛露,你…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看来医生早上的那支镇静剂力道不够,也没让你好好睡一会儿。不过…,若不是…,若不是欧先生要斩尽杀绝,我也…,不会说出后来的那些…些话。”金磕磕巴巴的,带着恶人先告状的心虚。
我凄然地一笑说:“说什么了?——我刚才是被噩梦惊醒的,门关着,没大听清你们的话。”
欧站在几步外,不讲话,眼中注满了爱恋和忧心。——半个月未见了,他因为过于消瘦,又刚好站在清冷的光晕中,脸上棱角分明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我转过头,说犀明,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同欧先生谈谈。
金想了想就点点头。——绝顶聪明的他,知道这会儿让谁先出去,谁便是可以再进来的人。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快意难禁地睥睨着欧,——像小学生下课后,快活地看着被老师留下的倒霉生。
欧见金出去了,忘情地唤了声辛露,要过来。
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说杰,别过来,这会儿我想我们单纯些为好,求你只拿我当个会传染别人的病人。
“我要是把你的话当成耳旁风呢?”他又是那个不留后路的样子。
“那也问题不大,——我想我会马上拔了手中的吊针,扑向你的怀抱。”我说完,就直视着他,眼神挑衅而笃定。
欧就那样地看着我,眼中混和着爱怜、伤心和悲凉,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动。——看来他够了解我。
“为什么划掉了我的签字?你在里面都听到了是不是?所以你怕了是不是?”他气恼地质问我。
我说杰,不是怕了,是累了,没有激情再爱下去。——杰,算我求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好吗?
“累了?厌烦我了是不是?!——不要我管,所以才有机会拽着别人的袖口,求人家救你对不对?!——如果你来医院前给我打个电话,不给姓金的机会,他刚刚又怎么敢在我面前那样的放肆?!”
我不回答,而是说:“杰,那天在我家楼下时我就已经想好了,只是后来看到你生病,就没有勇气告诉你,——我们彻底分手吧!”
欧听了这话,费力却执著地举起了戴着手套的右手,颤抖地指着我说:“辛露,你…你…,你又来了你!——你竟然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绝情话!”
“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连这种绝情地话也没有了,我保证!”我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酸楚,脸上浮现着清风和煦的笑容。
“我有时真想凿开你的脑袋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欧的手开始剧烈地震动,眼中似爱又恨,似恨又爱。
他忽然间就眉头紧蹙,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用左手按住右肩,嘴唇紧绷,脸上顷刻间渗出一层细汗。
“杰,你的胳膊怎么了,——你说为它拍了X光片,为什么?”我猛然地想起刚才他对金说过的话,本能地想奔过去,一拽之间,针头在我的肉中一挑,痛得我呲牙咧嘴。
还好,他没有看见。他正低着头,用左手帮扯着将右臂慢慢地送入棉大衣的外兜里,然后从桌上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露露,我好想跟你学,说句‘我挺好的’、‘我没事’之类的话,可这次恐怕潇洒不起来了,——我是想说,不管明天怎样,今晚能不能让我单独陪陪你,坐在你的床头,给你讲讲有关我这只胳膊的故事,就这一个晚上?行不行?”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盈满了期待。
我低下头,听到自己清晰地说:“杰,你难道没有听到我刚才告诉护士说,我的家人正在来医院的路上吗?——我真的很累,只想这两天能够安静地休息,尽早出院上班,请你能理解我。”
我说完,又很快地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杰你放心好了,日子还长着呢,相信我以后一定有采访你的机会,到时候说不定会每天到你那里缠着你,要你来个“一千零一夜”什么的……
话刚出口,我便知道有所失言,然话如泼水,出口难收。
“谢了,辛露,谢谢你还想得那么远,那么好,”欧凄凉地笑笑,喉结上下蠕动着,艰难地行进:“辛露,你给我听清楚啊,——既然你三番五次的执意让我离开你,那我就在临走前小气地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你既非三贞九烈的女人,我也不是从一而终的男人。我今日出了这门,应该是再也不会与你有话可说了!——即便将来真的还有什么“一千零一夜”,那也不会再有今晚我要讲给你的故事;即便每一夜的故事中我都会怀抱着一个不同的女人,那也没有你。”他说完,蔑视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站立不稳,当头一棒般地摇晃着身子,心被他最后出口的五个字,五马分撕。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金开门进来。
那时我正蜷缩在绛紫色的单人沙发上,右臂依然插着吊针,左手指间却夹着一颗香烟,——那是从欧匆忙走掉后落在沙发上的少半盒中抽出的,——也忘了看是什么牌子,冲不冲,——反正含有尼古丁的东西这会儿都是宝贝,因为当下这屋中只有它们,才能帮我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金隔着烟雾看着我,仿佛对着个怪物:“露…露…,你…你会抽烟?!”。
我却说,犀明,我跟欧已经彻底断了,以后我们俩毫无瓜葛了,你还要帮着纪英英告他吗?
“这个姓欧的,真是令人作呕,竟然要把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告诉你!——明明知道这病房里不准吸烟,还竟然给你烟抽!”他上前,望着被我扔到桌上的那瘪下去的半盒烟,义愤填膺。
“犀明,不是那样的,——他既没有告诉我什么,也没有给我烟抽,都是我自寻自找的。”我平静地吐着烟圈。
金听了,浑身一震地僵在那里:“这么说,你到底还是听到了一切是不是?这么说,你是为了要替他开脱,才端着吊针跑出来及时地划掉了他的签字是不是?这么说,你跟他决意分手,也是出于为了保护他的权宜之计是不是?”他站在那里,一脸的震怒。
我揿灭了烟蒂,站起来端着吊架,往他的跟前摇摇晃晃地挪了几步,对着他切切地说:“犀明,不是那样的,请相信我。——这次大病让我觉得好累,不想再陷入任何纠葛之中。犀明,我真的想好了,等过几天我身体恢复后出院了,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我依旧屈端着右臂,却用左手勾住他的脖子,透着蓬乱的头发,祈求地望着他。
“跟我结婚?!”他突然就撩开我的散发,用手捏住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脸:“辛露,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让我忽然间就变成了幸运儿?!——刚才在楼下门厅处,看到姓欧的垂头丧气地走掉时我就狐疑满腹,现在你又要跟我结婚,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你难道不再是那个视我的尊严与骄傲为零的辛露了吗?!你难道不是那个昨晚上认可烧得昏死过去也不要我抱的辛露了吗?!——结婚?!同辛露结婚!多么令我激动和幸福的事情啊!——可是,如果结婚后你与我同床异梦,如果你在我的怀抱里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残肢断臂,那婚姻对我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说吧,你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他说着,用手抓住我的双肩,猛烈地摇晃起来。
身子的剧烈震动牵动了我右臂上的吊针,我说犀明,我在打针。
他却反而提紧我,狰狞地说:“吊针算什么?!——你说不定早把匕首插到了我的胸口上了!”
我说犀明,不要对我动粗,我的胳膊上针头处正在往外渗血。
他说难道你就没看到我的心头也正在流血吗?!——难道看不见的血就不是血吗?!难道我金犀明的血就不是血吗?!
他怒吼着,眼中是疯狂的火焰。
“犀明!”——我忽然就唤了一声,然后用牙齿咬住了下唇,左手在右臂上一使劲,将针头拔了出来。
立刻就有一股血冒了出来,四流在我白皙的皮肤上,开出了嫣红的血花。
我平举着胳膊,把那血花托到他的眼前。
“犀明,既然我们都在流血,谁也止不住谁的,那不妨就“歃血为盟”吧!——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离开纪英英,从此以后再也不纠缠欧,脱出她和他的干系,我就跟你好好过一辈子!”
他不答话,却呆呆地看着我胳膊上的那团血,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它。
——那嫣红的血花,正阔绰地四散蔓延,热烈而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