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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亲事 ...


  •   在那如火如荼的革命年代里,辛深真用手中的一根小小银针,支撑了一个朴素家。

      朴素的家屏蔽了外面世界的喧嚣浮躁,庇护着一家人质朴的感情。

      太阳快落山时,晚饭开始了。老伴李瑞芳来到院中,把折叠桌打开,支在了牵牛花盛开的篱笆墙旁。

      她在桌上摆好了碗筷和事先备好的几个小炒,又把刚从园中摘下洗好的一大篮子蘸酱菜搁放在中间。等她从屋里端出一碗香气扑鼻的小鱼酱时,从卫生所下班回来的辛深真已站在院中。他正乐呵呵地望着桌上的小菜,从身上往下脱着白大褂。她于是端着碗过去凑到他的耳边说:“今天有你最爱吃的小鱼酱,这可是用儿子刚刚从江边打捞回来的柳根鱼蒸闷的,一会儿谈正事儿之前,别忘了跟儿子说好吃啊。”

      然后她接过他的白大褂,一边往院中的晒衣竿上搭着,一边对屋里喊:“松江啊,吃完饭再用功吧,你爸回来了。——今天天气好,晚饭在院子里吃了。一会儿出来时,别忘了把你爸那二两老白干也捎出来。”

      咂了两口酒,辛深真望着远处葱郁的山岭,不禁感慨道:“这里的七月真是好啊!草翠莺飞,水木清华,当初的城里哪能比得上?!”

      他见松江不搭腔,只是望着对面的篱笆墙发呆,就想起了刚才老伴提醒他的话。他用汤匙从酱碗里舀出了一勺酱,放在自己的小碟中,然后从篮子里夹起一片鲜嫩的生菜叶,蘸满了酱汁后放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点头说:“不错,不错!这小柳根做的酱真是好吃啊!难为我儿子总是记得我爱吃这口,每年到此时都让他老爹有鲜鱼酱吃,——要不让你妈再拿个酒盅来,咱爷俩干一杯?”

      松江说我吃了饭还要去看穴位书,爸你自己喝吧。——好好吧嗒吧嗒这鱼酱的鲜味ㄦ,赶明儿万一我跟那个女的结了婚,回了城,就没人给你捞鱼吃了。

      “谁说要你回城了?——女方是我们镇旁边701建设兵团的文艺兵。镇长说,结了婚就不让他侄女到处唱了,会找人把她调到县文化馆里来,当老师。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妈没跟你说清楚。”

      在一旁一直望着儿子什么也没吃的李瑞芳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江他爸,怎么是我没说清楚?几天前你跟我提这件事时,不是明明告诉我说,镇长说他的侄女是市文工团的演员吗?”

      辛深真一听这话,连忙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头,说你看我这记性!——这两天光惦记这鱼酱生菜老白干了,忘了告诉你们,——昨天镇长又来卫生所扎针了,这针吧,还没有被捻进虎口,他就说他的牙不痛了。他说他不过是想趁着扎针的工夫,跟我唠唠,看咱家到底是啥想法。

      “后来呢?你倒是快说啊!”李瑞芳一边往爷俩的碟子里轮流地夹着黄澄澄的炒鸡蛋,一边着急地问。

      “我当然是照着我老伴的最高指示说了。我告诉他说,我家松江内向老实,在这小镇住惯了,不愿意回到城里。——我本来以为就此便会委婉地谢绝了这门亲事,可没成想镇长听了后,马上伸出带针的手,热情地握着我的说:‘老辛啊,你可帮了我个大忙,解开了我的难言之隐啊!——我那两天忙,急匆匆地跟你提了这事,话也没说清楚,我现在可要当真人不讲假话,实话实说了。——我那侄女吧,是因为长的好,像江水英,被松江市文工团从建设兵团里挑走,临时借调到市里去演革命现代京剧『龙江颂』去了。原来我还担心,怕你们听说她演完戏人留不了市里的话还得回来,会失望,所以只把话跟你说了一半,后半句硬是让我给咽下去了,没想到你们家是倒着来,爱乡不爱城,我怎能不感动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样热爱农村,谢谢你们愿意和我们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活在一起……”

      辛深真学到这里,忽然停住,然后用眼睛四处寻摸着说:“江他妈,说到这我还真想起来了——我那白大褂呢?镇长那天给了我他侄女的照片,现在还应该搁在它的兜里。”

      李瑞芳说我这就去拿。人刚站起来,就听到松江在旁边当啷的一句:“妈,快吃吧,别去找了,拿来我也不看。我不喜欢江水英。”

      李瑞芳一愣,随后本能地朝院外小心地望了望,压着嗓子说:“别乱说。江水英咋了?江水英领导全村人帮人抗旱救灾,有啥不好?”

      松江一边给母亲往碗里夹着小葱拌豆腐,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江水英整天呆在生产队不回家,也不过个正经日子,没家似的,我不要。

      辛深真听到这儿,不禁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李瑞芳正瞪着眼睛嗔怪自己,就吁了口气,然后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说:“有意思,我儿子有意思!——不过松江啊,你这戏看得走马观花,不细致。江支书她不但有家,而且家门口上还贴着‘光荣军属 ’几个字,你漏掉了这个很重要的细节。”

      松江也笑了,却紧跟着用鼻子哼了一声:“跟这种女人过日子,整不好就会“光荣”了,算了吧。”

      辛深真见状,就朝老伴摆摆手笑着说:“别站在那儿,去拿了,去拿了,——不过这会儿说的可不是相片,是酒盅,——给儿子和你自己都拿一个,我们今天就听儿子的,说算了就算了,为了这‘算了’,全家干上一杯!”

      一听这话,李瑞芳也给气乐了。她一屁股坐回了椅子,半真半假地说:“哎,老头子,你不讲信誉,可就别怪我不听你使唤了!——两天前不是你要我今天多弄几个菜,趁着晚饭时间,咱俩跟儿子好好谈谈这桩亲事吗?现在怎么变成你们爷俩一个鼻孔出气,我倒反成了‘江水英’一伙的呢?”

      辛深真听了,就往李瑞芳这边挪了挪凳子,然后凑到她耳边嘀咕着说:“江他妈,瞧你这话说的!——我倒没什么,可你委屈儿子了!其实儿子刚才说的那段,明里是说不喜欢江水英,但实际上的意思是只喜欢他老妈这个类型的,——就是辛夫人,整天在家给丈夫儿子沏茶做饭、相夫教子的辛夫人,他是在用剧中的□□,反衬着现实中他老妈的伟大呢!”

      李瑞芳说了句“老没正经的”,用胳膊肘杵了辛深真一下。一抬头,她见江松虽然把小葱豆腐夹到了嘴边,却忘了吃,又若有所思地望着篱笆墙出神,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叹着气叫了声松江啊。

      “今天谈到此,就说个透亮话吧。妈爸早就商量好了,娶妻成家是你自己的大事,你不愿意,妈爸也不逼你。——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个成熟的想法才是。眼下这时代吧,跟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不时兴考试升学,所以有个特长、手艺什么的,就特别重要。没看你那些去参军的高中同学吗?当兵也要当卫生兵、汽车兵什么的,免得像普通兵那样,日后转业回来没人要。——镇长的侄女能被选去演江水英,别的先不说,她肯定是有副好嗓子。即使将来老了,长相身段不行了,凭着这副好嗓子,当老师教教戏也能——”

      “妈!别再提那个江水英好不好?“——没等母亲说完,松江就打断了她:“就算她是金嗓子银嗓子,就算她只演江水英而不是江水英,我也不愿意。——整天听人勒着嗓子,针扎火燎地搞阶级斗争,我就难受。”

      “那你告诉妈妈爸爸,啥样的才不难受?”辛深真和蔼地对着儿子,微笑地等着答案。

      “我喜欢那些无声的歌。”松江说着,朝着篱笆墙指了指。

      这虽然是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辛深真夫妻两人同时大吃一惊。李瑞芳沉不住气,盯着松江急切地问:“儿子你怎么了?你这都是说些啥呀?墙上哪儿有无声的歌?”

      松江听了可不着急,他一边嚼着小葱豆腐,一边认认真真地说:“妈,爸,你们别急,我没事ㄦ。我说的不是墙,是从篱笆缝里开出的那些花,那些盛开的牵牛花。——潭ㄦ对我说说,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小喇叭,默默她唱着她给我的歌。那些歌虽然无字无音,无声无息,她却相信我能听到,听到那是她独特的歌声,是她埋在心底的真诚和爱……妈,爸,自从知道那些花是潭ㄦ唱给我的歌之后,我就再也不喜欢听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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