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宿声声

7、第 7 章

　　日落西山前的那点子微光就如同昙花乍现般，说没就没，随着最后那抹亮消散，黑黢黢的夜慢慢降临在大瀚土地上。

　　几个世家子弟搀扶着宣柯走在景泉宫大殿外。

　　方才他们真是要被魏明修吓得魂飞魄散，怎么能抄手就是一砸？

　　年纪轻轻，戾气竟然这么重，一时间把几人都骇住，待回神欲理论那魏明修却转身走了。

　　其实将这事追究到底也是宣柯理亏，素日里仗着自己鸿胪寺卿嫡长孙的身份逞威风也就算了，今日怎么也嘴上没个门闩把着。

　　“宣柯，去太医署把你额前那伤包扎起来吧？”

　　宣柯没回应，抬手缓缓地擦拭着脸，此时他倒真像只埋伏于黑暗中的猎犬，那双眼死死地盯住大殿中的魏明修，恨不得狠狠撕咬一块肉下来才好。

　　灯火通明的内殿，明仪正与明修交谈，身影在模糊烛光的笼罩下晕染出别样的丽质，显得更令人心动。

　　魏明修，你高傲什么？不就是出生比我好上那么一星半点吗！

　　宣柯推开簇拥着他的众人，转头去找祖父。

　　魏明修，你既然都能砸了我，这口气难不成我宣柯还能吞下去？

　　我是收拾不了你，可不代表祖父不行。咱们就等着看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远远走出一段距离，宣柯伸手揪住个寺人衣领，扯到眼前。

　　“知道鸿胪寺卿在哪吗？”

　　小寺人被猛力勒着，脑海中白光阵阵，连呼吸都因着衣领处的紧仄而急促，双腿战战兢兢地回忆半刻才能应答。

　　听到祖父与丞相正在侧殿闲谈，宣柯手下用力一把将小寺人推开，按着脑袋就急冲冲地赶去。

　　许是方才酒劲又升腾上来，宣柯觉得整个人宛如踩在棉花田，简直是天摇地晃，几欲要被绊倒。

　　猛然间好似有谁费力地托住了他的手臂，脂粉香气十分隐晦地漫进鼻中，宣柯垂首打量了一眼。

　　这等小有姿色的宫婢若是放在平时，他倒也乐意受用，不过眼下，他最想见见魏明修被责罚之后的丑样。

　　哦，对了，还有魏明修护着的那个瞎眼姐姐。

　　护吧，你越是护着，我就越想要得到她。

　　听说魏明仪翻年便要及笄，婚事却还未曾定下，这般稚嫩便是绝色的美人，可不能叫她白白苦等错了花期啊。

　　虽说宣魏两家立场不合，但做个侧室而已根本无伤大雅。

　　既能得到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又能狠狠羞辱魏明修，想到此处，宣柯眼中都闪着奇异的光彩。

　　春云观宣柯未有抗拒的动作，便微微抬首觑着。

　　可惜天色暗沉，月光也被云层遮蔽，此刻只能照个大概。

　　不过宣小郎君嘴边那抹笑很是明显，大抵是能懂她意思的吧。

　　想来也是，自己本就是落选的秀女，才貌虽然不是倾国倾城，比上不足可比下有余，配一个鸿胪寺卿的嫡孙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既然已经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不妨再大胆些。

　　春云假意无力架住宣柯，一双手柔弱无骨地撑回去，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人相拥，当真是个颇具深意的姿态。

　　“哎呀，宣郎君，是奴没用，力气竟这般小。”

　　宣柯捏住眼前这个宫婢的下巴，左右打量一个来回，嗤笑道：“姿色平平，甚至还不如我上月新收的美人。怎么？你做出这副表情该不会是觉得小爷会收下你这样的奴才吧？”

　　说完便掐着春云的脖子，将人从面前挪开。

　　春云面色有些难堪，纵使她心中确确实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被算计对象亲口戳穿，这无异于扇她一巴掌，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自己都是奴婢了，也不在乎这些。

　　“宣郎君误会，奴只是见天色已晚，您一个人饮这么些酒在外也不安全，刚刚又受了魏家那位的伤，所以才…”

　　这次连说完整的机会也没有给她，宣柯眼神暴戾得扫过去。

　　随后抬腿便是一脚，正中春云腹部，待看着她重重摔在地面疼得哀嚎才蹲下身子。

　　“贱婢敢尔？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来嘲笑我宣柯，今日小爷就算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寻着半分错处，知道吗？”

　　春云生生接下这一脚，整个人当时便进气少出气多，什么吴侬软语也说不出。

　　见宫婢冷汗直流，苦不堪言，宣柯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继续向着侧殿走去。

　　好啊，都在看他的笑话是吧，魏明修，这笔账不会完！绝对不能完！

　　看着不远处的假山，宣柯走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砸向自己。

　　片刻后，狞笑着擦掉已经流至眼皮的猩红液体，将沾血石块丢进池中，水面冰层被砸破，咕嘟一声，池水涌上来，几息便将血色冲得干干净净。

　　宣柯迈着更加踉跄的步伐前进。

　　他不知道的是，黑暗处有双眼睛默默地看完一切。

　　*

　　景泉宫侧殿

　　鸿胪寺卿宣不夷正与丞相符乐和谈论着明年春闱之事，当然，也是带着合作的意向前来。

　　毕竟宣家虽然将将挤进五士族，但是比起符家还是难以望其项背，女儿是当朝国母，符乐和本身又是一人之下的丞相，兼之常年累月门生无数，就连新上任的小天子明面上也很尊敬他。

　　只是可惜，符乐和此人谁也不亲近，金钱美酒美人统统拒绝，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宣不夷已旁敲侧击许久，正想再下一剂猛药，忽然听见室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心中大为不悦，不是说了谁也不许前来打扰吗？

　　待看见满脸血色又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宣柯时，惊地整个人从太师椅上跃起。

　　“柯儿，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宣柯见面就抱住祖父的腿，哭诉得声泪俱下。

　　“祖父，你要为柯儿做主啊，柯儿只是在宴会上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谁知魏郡公家的小子，那个叫做魏明修的，竟然提起香炉便要打杀我，拦也拦不住，祖父差点就见不着孙儿啦！”

　　魏郡公？魏衡阳？

　　好啊，一届叛党出身的武官，竟也敢肆意欺辱宣家！

　　宣不夷向符乐和略略拱手行了一礼，不等符乐和做回应便冲出去传唤了两名寺人。

　　吩咐收拾一间偏房出来，以供宣柯修养，再去请两名太医前来诊治。

　　自己则两袖一摆，向着天子所在之地就去。

　　宣不夷走后，符乐和才将手中那盏热茶搁置，看着消失在不远处的人影，食指缓缓地轻叩两下桌子。

　　随即起身返回宴会。

　　屋外，黑夜已经彻底降临，宫中各处的灯火也已经上了个遍。

　　窗户外竹叶间忽然闪过细微的影子，不仔细辨认根本察觉不出有什么东西窜过去。

　　*

　　景泉宫的小道上，先前被宣柯踹了一脚的春云已经从地上爬起，捂着肚子的慢慢地往回走，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在叫骂着混蛋。

　　忽然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和她一个宫的人，是那个叫灵雨的？

　　真是没想到啊，平时她一幅素了吧唧的模样，今日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

　　看来也不过如此，往日自己竟还以为她是个安分的。

　　不过也能理解，遇见好的路子，谁会不想去走呢？

　　灵雨倒没有她这般镇定，看见春云那刻，她转头就想要走别的小道。

　　春云见状连忙喊住她：“做什么？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呀！”

　　听见骂声，灵雨慢慢停住脚步，眼看着春云一瘸一拐地挪过来。

　　春云上下打量一番，没好气地挖苦道：“看你的样子，也是来找那些士族公子吧？”

　　灵雨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想要侧身躲过审视，一双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又紧。

　　春云见面前这人不回答，也没有在意，便自顾自地说着。

　　“看在你平时人还不错，我们俩又是服侍顾昭仪的份上，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选人眼睛得放亮一些，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挑了一个怪人。”

　　见灵雨还是那副愣愣的模样，春云将右手往她面前召去，一连摆了好几下。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啊，听没听见倒是都给我一个反应啊！”

　　灵雨这才像回过神般，点点头，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是，春云姐姐，我都听着呢。”

　　春云也不想再和她掰扯，这灵雨今日也不知道是得病了还是怎么的，像是离魂一般，真是没意思。

　　看在两人好歹是有些缘分在的，便纯当做了件好事吧。

　　“喂，我再提醒你一遍，那鸿胪寺卿家的嫡孙，你就不要去招惹了。他简直就是个混球！本以为他方才与人打架心中有怒气，想着去安慰下，也能得个赏赐。没曾想是个疯的，野狗似的，上来就给了我一脚。哼，还说我是个姿色平平的，简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可是当年落选的秀女!”

　　听见鸿胪寺卿嫡孙，灵雨眸子倒似鲜活了一刹那，试探地开口问道：“春云姐姐说的是宣家哪位嫡孙？”

　　春云白眼瞟了灵雨一眼，没好气地道：“宣家还能有几位嫡孙，不就是那个叫宣柯的吗？不是我说，灵雨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搁大老远见你就觉得不对劲，你莫不是沾染了什么病？”

　　下意识地强撑着身子移开两步，她要是真的生病，将那些个头疼脑热传染给自己怎么办？

　　她可不想进那个凉森森的小房子，万一运气不好再遇上个什么大病，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谜题。

　　灵雨的命比她好点，还有个能在太医署当值的青梅竹马，她可什么人都没有呢。

　　灵雨连忙摆摆手解释并不是她生了病，只是昨晚没休息好。

　　春云听罢倒没再那么紧张，不是最好，不过她可没时间再在这里耗着，轻轻哼了一下，捂着肚子扭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