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暮絮

4、怪不得

　　夏天很长，时间很慢，一切都是初生的模样，一切都刚刚好。

　　苏念远紧皱着眉头，盯着眼前这道数学大题，心里早就把这张卷子给骂了个遍。

　　中性笔在灵活的指尖不停地旋转着，时间也正从笔尖溜走。考试结束了。

　　“考得怎么样？”张新修一走出考场就围在苏念远身边念叨个不停。

　　苏念远刚刚经历了数学考试的折磨，现在又来一个，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他偏过头瞥了张新修一眼，顿时，张新修就感到不对劲，苏念远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气，连忙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你知道吗？考完试我们学校还要举行大体检。”

　　“嗯，挺好的，又可以少上点课。”在拥挤的人潮里，苏念远看见了林正举。

　　“这也倒是，到时候我们检查快点，还可以去打会球。”

　　“嗯。”苏念远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林正举的行动。

　　林正举也刚好看到他们俩，就走了过去。

　　“诶！林正举，感觉考得怎么样啊。”没等林正举走近，张新修就冲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他。

　　林正举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勾肩搭背给吓了一跳，眼睛不禁一瞬地瞪大。

　　“一般吧。”林正举应了声后，就侧过头来看了看他俩身后的苏念远。

　　苏念远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正举。林正举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心情并不好。

　　是因为数学考试吗？肯定是因为这个，毕竟苏念远的数学成绩一言难尽啊。

　　去食堂的一路上基本都是张新修在问这说那的，林正举安静地聆听着，偶尔会回他一两句，但苏念远一路上都黑着脸，搞得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一直都没有吭声。

　　考个试考成这样，至于吗？

　　“你……你还好吗？”林正举往苏念远这边靠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他。

　　“嗯。”

　　没有后文了。

　　“你知道我们后面要体检吗？”林正举这次带着浅浅的笑意问他，眼神也是不停地闪烁着。

　　“嗯。”苏念远语气很是平淡，视线仍然看着前方。

　　看来考个数学还真把他考傻了。

　　紧张的考试终于结束了，班级里又重新恢复了生机，聊游戏的、聊球赛的、聊小说的、聊自己喜欢的人的。

　　苏念远又如往常一样趴在桌上睡觉。走廊上偶尔有几个抱着篮球的学生走进班里，但一看到苏念远又趴在桌上，就都离开了。

　　真的很能睡啊。

　　“林正举，三班有个女生找你。”林正举往门口瞧了瞧，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手里还攥着什么，也正伸长脖子往教室里面看。

　　“那个女生肯定是来给你送情书的啊!”林正举后桌的一个女生在听到话后，激动地告诉林正举。“不过……都这年代了，谁表白还用情书啊。”说完后她自己又在那里自言自语起来。

　　林正举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边。

　　三班那个女生看见离她越来越近的林正举，脸颊不自然地红了起来，眼睛还不敢正视他，于是故意看了看走廊外边。

　　快走到她身边了，那个女生手里攥得更紧了。

　　林正举走进了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张浅蓝色的信封。

　　“这个……请你收下。”女生一瞬间鼓足了勇气，用双手将信递向了面前这个男生，这样显得很郑重。

　　她声音里充斥着紧张与害羞，眼睛迟迟不敢看着林正举，只是低着头。

　　许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谈与动作。

　　“谢谢你的信。”林正举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接过信来。女生听完后微微抬起来头，眼神里流露出丝丝不解，接着又连忙将举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这封信放了下来，嘴唇紧紧地抿着。

　　“那个……”

　　“谢谢你给我的信。”女生刚想开口询问，林正举率先打破了这安静的局面，他又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

　　女生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的人，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耳尖也不禁泛起红色。

　　林正举带着女生来到走廊外边，他开始向女生诉说什么起来。

　　“所以你……是……”女生小声地问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

　　“嗯。”林正举大幅度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

　　女生面上的震惊刹那间消失在了交谈声中，她看向远方，许久，吐出一句，“怪不得。”

　　林正举听到后也随着她的目光追随到远方。

　　夕阳的绯红烧红了半边天，丝丝游云穿梭其间，辉煌，闪耀。

　　夕阳的美在于她的残缺。

　　“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女生转个头来，再一次看向这个自己喜欢的男生，眼神与从前却是两样。

　　林正举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侧过脸来看向女生，“当然可以啊。”

　　说完两人都相视一笑。

　　眼前的少年依旧是阳光璀璨的模样，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散发出希望的味道，不知疲倦地闪耀，永不熄灭。

　　教室里一片喧闹，林正举在几个人异样的注视下回到了座位。

　　看着他的那几个人都微微用手挡住嘴巴，眼睛还时不时地瞥林正举几眼，低着头小声交谈着什么。

　　林正举刚在座位上坐好，耳畔边就传来一句，“早猜到了，好恶心啊，他肯定……”，他正准备从桌盒里掏书的手瞬间愣了一下，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很轻，像是浮在空中的浮云，不真切。

　　他缓缓地回过头去，目光锁定在了刚刚那一堆人中的一个男生，林正举这刚好与那个男生抬头时的视线对上了，只需要一秒林正举就明白了那个男生刚刚在说什么。

　　那个男生也倒不觉得有什么，直截了当地回应着林正举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还不忘冲他挑眉，满是不屑。

　　男生周围的同学们突然间都安静下来，也都朝着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林正举此时的眼神变得很是冷冽与淡漠，像是个只会执行主人给他下达的命令一般的机器人，脑袋向左歪了一下，又露出一个不明的笑，很浅，很淡。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都得顺着你？”那个男生先开口了，慢慢地从人群里踏出一小步，一只手插裤兜，另一只手随意地垂放下来，语气里充斥着不爽。

　　林正举没有说什么，还是静静地歪着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他妈的问你话！真把自己当少爷了？都得顺着你是吧！”男生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林正举那张冷漠的脸让他的火气直接喷涌而出，他一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身旁的课桌上，周围的同学都被吓得耸了一下，有的还在小声地劝他。

　　“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类人了，不嫌恶心吗？”男生的话语中布满无尽的嫌弃与鄙视，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同性恋。

　　“哟，怎么不说话呀少爷，你嘴巴应该挺会……”男生的话还没道完，身后一个高高的身影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李沉，你说话挺大声啊。”苏念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懒洋洋地向李沉吐出这么一句话，头发都还有些凌乱，眼睛就像是睁不开似的，还在不停地眨，牵动了两道锋利的眉毛。

　　其实苏念远说这话时的声音并不算大，就是日常人们交谈时的音量，但在林正举这，这个声音，这个人的声音，在刹那间被无限放大了，仿佛大到能掩盖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林正举不由得轻轻地松了口气。

　　遇到刚刚那种情况，林正举也不算第一次吧。

　　“哼，吵到你睡觉了？这没你什么事，你趴下去继续睡吧。”李沉转过头瞟了苏念远一眼，紧接着又把目光落在了林正举身上。

　　林正举见李沉又盯着自己，心里便升起一缕缕恐惧，别看他表面上挺冷静沉着的。

　　就刚刚歪头注视李沉的时候，他感觉他已经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毕竟对方是学体育的，要是真的打起来了，结果可想而知。

　　林正举站了起来，对着李沉说：“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虽说这句话是问句，但林正举语气里更多的却是肯定。

　　李沉撇开目光看了眼窗外，而后丢下一句，“我当然管不着，我——嫌——脏——。”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大声，一字一句，拖得很长。

　　林正举听到后本想马上反驳些什么，但他却没有，他垂下手，握紧拳头，微微颤抖。

　　“怎么，这就说不出话了？还是你也觉得我说得对，你自己都嫌脏？”

　　林正举低着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就仿佛是相片定格的瞬间，空间停止，时间停止，林正举也停止了。

　　“哼，真没意思，依我看啊你的那张嘴除了给男人舔……”，李沉的背后忽然涌出一股疼痛，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整张脸与地面狠狠地摩擦，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响起了一阵微弱的惊讶声。

　　那一堆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李沉，我之前怎么没觉得你嘴巴这么欠啊。”苏念远俯视着地上的人，冷冷抛下这样一句话。

　　李沉急忙爬了起来，刚站稳就冲着苏念远脸上挥了一拳，这一拳打得苏念远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几步，李沉还想揍他几拳，被周围的同学拦住了，他一边试着突破围圈，一边大骂道“你他妈的脑子有问题吧，踢老子干嘛！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

　　“行了，都是同学，没必要搞得这么……”

　　“诶，消消气……”

　　“李哥，差不多行了，你难不成想打死他……”

　　“都是同学，都是同学，消消气……”

　　在一片劝声里，苏念远擦了擦了嘴角的血，刚刚李沉那一拳真是一点都没留情啊。

　　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中的拳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林正举目睹了刚刚那一幕，整个人都还没缓过来，他看着嘴角还挂着丝丝残留血丝的苏念远，心中有种莫名的沉重。

　　他想赶紧离开这里，最好现在迈开腿就跑出去，然后一路冲回宿舍，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念头却被一点一点地侵蚀了。

　　“李沉，我的事你管不着，你要是看我不爽，就离我远点。”林正举朝着背对着他的李沉说道，眼睛却一直盯着苏念远。

　　说完他还是径直跨出了教室，没有回头。苏念远也没有去追，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个念头最后还是没能被腐蚀，林正举跑了出去。

　　我以为我做不到，但其实我比我自己想象中的更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