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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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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冰箱里还剩下一块牛腩,沈东临煮了一碗番茄牛腩面。
另煎了一个荷包蛋放在了面条上,很圆,像一颗小太阳。
面很香,鲜香的汤底上飘着一层很薄很薄的油花,单一看就很有食欲。
夏源夹了一口,汤底做得特别好,一入口就是番茄的酸香,和牛腩的鲜,面也不软不烂。
其实很好吃,只不过她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反馈给沈东临的只是一个点头,和一个或许看起来很敷衍的笑。
于是沈东临问,“不好吃吗?”
夏源摇头,“很好吃。”
之后再没有说话,夏源只是埋头吃面。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再说点什么,至少不能冷场,就算随便说点什么也好,不然显得两人之间更加没有话题。
只是越这么想,越是紧张,脑袋就愈加空白。
好不容易,夏源想挤出几个字,问他一会儿能不能教自己一道数学题,今天早上老师布置的一个作业里有一题几何,她不是特别会,参考了例题也没能完全懂辅助线是怎么画的。
夏源张了张口,还未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就听见沈东临的手机响起了电话铃。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沈东临站起来,离开了餐桌,往一旁的沙发上走去。
夏源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移动,沈东临一接起电话,手机里就传来了一道男声。
夏源听不清,但能分辨出来,估计是江鹤打电话过来催他去吃饭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汪玲玲说江鹤要回来,方才又听见沈东临和汪玲玲的对话,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沈东临说,“不是说了,来不了吗?明天再单独请你吃饭。”
夏源看见沈东临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不知江鹤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应该是什么不太好听的话,沈东临压低声音,轻声道了句,“啰嗦。”
夏源是第一次听见沈东临说这个词,稍带着一点开玩笑似的不耐程度。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沈东临现在已经去跟朋友聚餐了,也不会因为爽约让江鹤打电话过来催促。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不想让沈东临因为自己而打乱他自己的生活节奏。
夏源垂眸,身体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穿过,明明知道疼,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疼。
等沈东临挂断电话回到餐桌,夏源才问,“你朋友找你?”
沈东临说,“没什么事。”
“你去跟你朋友玩吧,”夏源吃完最后一口面,才看向他,“你不要因为我妈一句话就要时时刻刻看着我,她不在家的日子多了,你以前没有这样看过我,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
“以前是因为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怎么放心?”他说,“要不然你现在收拾一些衣服,这两天去我家住,我能方便照顾你……”
“不用。”
“怎么不用……”
“沈东临,你真把我当小孩子了?”夏源说得很慢,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委屈的烦躁,“我是十七岁,不是七岁,我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现在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不需要你同情我然后去破坏你本来的计划和生活。”
夏源说完,看向沈东临,见男人平静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诧异。
她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今天有太多的情绪反反复复地在自己的心间变化,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她真的受不了。
明明沈东临是因为关心自己,才来照顾自己的,可就是这种关心,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抱歉,是我的错。”沈东临主动道歉,想同她和解,“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我不是不相信源源。”
夏源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沈东临站了起来,男人被灯光覆盖的影子,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好吗?。”
夏源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她听见沈东临离开的脚步声,以及门被带上锁的声音,咔哒一声,有些闷。
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夏源发了会儿呆,随后靠在餐桌上,把头埋进手臂里,只觉得鼻尖酸得厉害。
*
晚上八点,天出奇地暗,窗外的风有些大。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夏源拉好窗帘,回房写作业。
试卷上的那道几何数学题最后也还是没有同沈东临问出口,她拍了张照片发给余沐山,问他会不会。
过了半个小时,余沐山才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写着步骤的草稿纸。
后面还跟着一条语音。
余:【我写得这么清楚,还不会的话就没救了。】
夏源:【……】
余:【真的不会啊?】
夏源:【还没看呢。】
过了一会儿,余沐山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余:【你不是跟东临哥在一起吗?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夏源看见沈东临的名字,才借口用学习盖过自己同沈东临的单方面争吵时遗落的负面情绪,又钻了出来。
夏源把手机丢到一旁,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和余沐山的对话框。
夏:【人早走了,要是你的手跟你的嘴现在一起跟着沈东临消失在我面前就好了。】
余:【给你解完题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看我下次还教不教你。】
夏源向来能屈能伸,给自己找台阶下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夏:【对,我就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乐于助人不是你的强项吗?十四中第一名余沐山余同学。】
余:【……行吧,看你这么需要我帮助,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吧,看懂没有,没懂我过来教你。】
和余沐山聊过天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夏源看着他给自己写的步骤,一点一点跟着画辅助线,慢慢也就懂了解题思路。
写完作业将近十点半。
停下笔的时候,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房间里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
夏源有些紧张,洗漱完毕后就躺回了床上,恰好收到夏青青发来的一条消息。
妈妈:【源源,我出差了,东临应该跟你说了吧,这两天跟着他好好学习,多听东临的话,知道了吗?】
很敷衍的一条消息,字里行间关于自己的话并没有多少,敲出这几个字也根本不用花两分钟,可是自己却这么晚才收到。
夏源没有回她,关掉了手机,只觉得更加心烦。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就像她很爱夏青青,却也有很讨厌夏青青的时候,比如现在。
她喜欢沈东临,却也很讨厌沈东临,讨厌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对待,而不是一个已经懂得任何事的异性。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口,让自己去他那里住,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七岁,不是十二岁,而是十七岁。
雨越下越大,雨声几乎笼罩住了整个空间。
没有完全拉好的窗帘留了条缝隙,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整个大地。
夏源的心突然一紧,躲进了被子里。
果然下一秒雷声轰鸣,震得窗户都在颤动。
房间里的灯光跳了一下,闪烁了几下之后,彻底暗了下来。
那一刻,夏源的神经立刻紧绷,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四周被黑暗笼罩,她的视线陷入一片没有轮廓的黑暗,然而雷雨声不停。
夏源躲在被子里紧捏着手机,她有些害怕雷雨天。
小时候一点点的恐惧,撞上父亲酒后每次打自己,都是这样的天气,父亲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的时候,这点恐惧不知什么时候起,早就被无声放大了。
每当电闪雷鸣的下雨天,夏源就条件反射地感到害怕。
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周围没有一点光亮。
她的耳边出现了乱七八糟的波长,刺耳的声音混着电闪雷鸣,让她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夏源裹着被子,试图去够床边的开关,按了好几次,依旧没有用。
可能是跳闸了,又或者是灯泡坏了。
夏源不清楚。
她躲在被子里给余沐山发消息,想问他睡了没有。
如果没有,她也许能够去他家坐坐,带上课本,假装找他学习。
她打开和余沐山的聊天框,还没打完字,沈东临的消息却突然从通知栏里跳了出来。
很简短的问话:睡了吗?
窗外骤然响起一道雷鸣,夏源瞧着沈东临发来的消息,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摸着黑跑出房门来到玄关处,拿了放在玄关处的钥匙和伞,向外跑去。
走廊的声控灯不太灵活了。
一路沿着楼梯往下跑,只有一个拐角的灯会亮。
朦朦胧胧的灯光只亮了两秒,又瞬间消失。
夏源只觉得下楼的过程很漫长,长到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走不出这段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得以下楼。
夏源打着伞跑到雨中,她想去找一个尽量有灯光的地方。
雨其实已经小了,但风依旧很大,雨丝倾斜着往伞下飘过来,没两秒钟,就打湿了她半边身体。
夏源看见小区的花园中间立着的路灯,立刻往那跑去,以致于她忘了这两天花园移植了新的植被过来,现在地面还有些乱。
下雨天道路都不太干净,夏源没料到自己会踩进泥坑里,重心一下失衡,下一秒膝盖就磕在了尖锐的小石子上。
钝痛传来,却让她有些清醒了。
夏源蹲在地上,雨水浸湿了她白色的睡衣裙摆。
头顶的路灯不算太亮,但至少稍微让她感到了一些安全。
她找到沈东临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忙音只响了一下,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了。
“源源。”
过了两秒,男人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来,他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即使耳边刮着冷风,夏源也能听到有人在他边上聊天。
“你边上、好吵啊。”她的声音闷闷的,很轻,“沈东临,家里的灯突然都不亮了,雷声好响,我想来找你,可是我出师不利……”
“在哪?”
电话里,沈东临的声音变得更低,语速也比平时快,和平日里听起来不太一样。
夏源听到他这么说,又隐隐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夏源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在小区的花园里。”
男人并没有挂断电话,夏源没听见他接着跟自己说话,却听到了电话那边江鹤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大概是问沈东临去哪之类的。
沈东临回答他什么,夏源听不清。
只是好像突然安心下来了。
雨没有停止的趋势。
夏源依旧蹲在那儿,一把伞遮在头顶,雨珠不断从伞面滑下。
她只穿了一件裙子,冷风刺骨,吹得她眼睛发疼。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过得很快。
夏源也不知道沈东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脚下那双皮鞋和黑色的西装裤腿都被泥水溅上了泥点。
夏源抬头,沈东临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他明明顺着光站在自己面前,可她还是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和急促,继而声线不像平日里那般柔和,变得有些冷,“夏源,你知不知道雨天乱跑很危险?”
夏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裙摆,裙子遮住自己膝盖的部分晕出了一大片血迹。
之前没有去注意,只觉得疼,雨水晕开了血迹,让这个伤口看起来有些夸张。
不过比起伤口,她反而更在意的是,沈东临叫自己夏源,而不是源源。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落下,夏源身上的寒冷瞬间被暖意包裹,沈东临的外套好像在自己四周笼了一张无形的网,一瞬间周围全都是他的味道。
是淡淡的木质调的香水混着空气中潮湿的雨气。
夏源蹲在那儿,颤动的睫毛和不知是不是单纯被风吹红的鼻尖带着湿意,她说,“你干嘛这么凶啊……”
“……”
沈东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等夏源想抬眸看他现在的脸色如何时,男人已经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把伞拿好,上来,我背你。”
男人背对着自己,夏源不太能单纯地从他声音里分辨出他现在的情绪,只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忽然有些热。
他的肩膀很宽,夏源试探地伸手,才缓缓攀上男人的背。
小时候夏源摔倒,好像也让沈东临这么背过一次,至于起因经过,她现在突然想不起来了。
雷雨依旧不停。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与雨声混作一团,夏源僵硬地趴在他的背上,与他保持着那一点若有似无的距离。
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过落在耳边的雨声,她问,“沈东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又是过了两秒,沈东临才说,“没有。”
夏源靠在他的背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男人平日里柔和的下颌线条紧绷着,不是很愉悦。
他明明就在生气。
夏源明明知道男人不高兴,她的心情却莫名好了不少,趴在男人背上不太安分地晃着双腿。
“沈东临,”她说,“你刚刚好凶,你再给我道个歉吧。”
“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他脚下的皮鞋踩进雨水里,每走一步都溅起小小的水花。
沈东临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地透过黑夜的大雨传进耳朵里。
夏源本只是开玩笑地这么对他道,却不料他真的会跟自己道歉。
心底的那片躁意混着湿热的羞臊,像风闯入空门,让她无所遁形。
夏源跳到自己的心跳声敲击着耳膜,背上的那件外套和身前背着自己的这个人,一下将自己变得滚烫。
她突然泄下气来,趴在他的背上,凉风也吹不冷她发烫的耳尖。
夏源手指紧抓着他的衬衫,又很快松开,轻声道,“没关系。”
沈东临的脚步一顿,快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心跳声好吵,又怕被对方窥见。
夏源阖下眼皮,声音细细的,“沈东临,我想通了,你其实说的没错,我确实还是个小孩。”
沈东临嗯了一声,“怎么说?”
夏源见他回应自己,想起之前网上有个蛮火的梗,才接着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比如我今晚淋了雨,要是明天感冒发烧需要去医院的话,我说不定还要挂儿科。”
“又胡说了,不会生病的。”
男人的声线虽然还是有些冷,不过侧脸的线条却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夏源想,当个小孩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以耍赖,可以撒娇。
还可以这样,比任何一个人都靠近沈东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