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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回归 ...

  •   青云山,小竹峰。

      夜色深沉,苍穹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隐约望见浓重的乌云在天上缓缓移动,从那无边的黑色之中,落下悄无声息的雨水。更远处的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鸣,不知道是否将有更猛烈的风雨,即将而来。

      峻峭秀丽的小竹峰,仍如过往千百年来一般的平静,满山遍野的修竹,在这风雨之夜,依旧低吟着沙沙竹涛之声,默默凝视着这山头的人们。

      小屋青灯,烛火如荧。

      门扉轻合,窗子却还有一半敞开着,山间风雨悄然而至,雨粉不时飞入屋子,打湿了修竹所制的窗台,慢慢凝结成水珠,悄悄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从远处吹来的风,将窗子轻轻摇动,在这静默的雨夜里,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摆放在屋中桌子上的烛火一阵阵的摇晃,明灭不定,好几次看似都要被吹得灭了,却总在挣扎之中,坚持到了山风减弱,缓缓复明,重新明亮起来。

      夜色中,再无其他的光亮,离着这一点烛火稍远的地方,便被一片阴影笼罩。

      陆雪琪坐在灯下,默默地望着这点烛火,手里拿着三张已经能拼凑成一整张解魔咒,深深地凝视着。

      青灯,红颜,在这样的夜里,仿佛凝结不去的忧郁,默默铭刻在了光阴中,却不知,又有多少时光,可以留住?

      门外,远远响起了轻轻脚步,陆雪琪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一阵山风从窗口间吹来,桌上烛火晃动消长,她鬓边秀发,也随风轻轻飘动了。

      门,发出低沉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她赶紧将那解魔咒收入怀中。屋外风雨,忽地大声了起来,仿佛风势瞬间变大,将要冲进屋中,所幸的是,在那片刻之后,来人已走进了屋子,返身将门关上,也隔断了屋外风雨,重给了这屋中一片宁静。

      陆雪琪站起身来,微微低了低头,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文敏,她看了陆雪琪一眼,走到桌旁,微叹道:“你自从回山之后,就难得见你出这房门,我若再不来看你,只怕都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怎样了?”

      陆雪琪抬头向文敏看去,只见师姐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眼神柔和,分明满是关怀之意。

      她低声笑了笑,道:“我哪会有什么事呢,多谢师姐关心了。”

      文敏看了她半晌,只见陆雪琪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神气一如平常,这才慢慢放下心来,随即又道:“师妹,你没事就好,不过做姐姐的,看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心中着实心疼的很。还有,你回山之后,只在当日见了师父一面,之后便自闭于这小屋之中,再不曾去见她老人家,不管怎么说,你可不能在心中责怪师父,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她老人家抚养长大的。”

      陆雪琪摇了摇头,道:“师姐,你这是怎么说的,我决然是不敢存丝毫责怪师父的心意,我不敢前去拜见师父,只是自知不肖,害怕徒惹师父生气伤神罢了。”

      文敏怔了一下,看着陆雪琪,半晌之后,脸色复杂,欲言又止,只低声叹息了一下,站了起来。

      此刻天际远处,忽地一道闪电划过,随之而来一声惊雷,霍然而起,声如裂帛,却仿佛是回荡在头顶之上了,回音袅袅,许久不散。

      屋外风声,似乎又紧了几分。

      文敏皱了皱眉,走到窗前,向外边看了一眼,道:“看这天色,好像这雨又要大了。”

      陆雪琪站起身子,也慢慢走到窗口,站在文敏身旁,向外看去,夜色里,两个苗条的身影,并肩站着,凝视着那沉沉黑夜和无尽风雨。

      远处,沙沙竹涛,雨打竹叶之声,正幽幽传来。一时之中,不知是否沉静在这片宁静里,两人都无言。

      许久之后,文敏才深深吸气,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这样一起看雨了吧?”

      陆雪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是,其实我也记得,当年我儿时上山,最开始便是师姐你照顾于我,那时候不懂事,每逢有风雨之夜,雷声轰鸣的时候,我便特别害怕。”

      她慢慢转过头来,眼光中尽是柔和,低声道:“每次都是师姐你带着我,一起坐在窗子旁边看雨,告诉我不用害怕的。”

      文敏摇头失笑,伸出手轻轻抚摸陆雪琪肩上柔顺的长发,忽地发出一声感叹,道:“一转眼,你已经长大了。”

      陆雪琪感觉到了文敏的手掌,轻轻拍在自己的肩头,仿佛从那里,传来着几分暖意。

      沉默了片刻之后,陆雪琪看向师姐,道:“师姐,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文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从来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顿了一下,道:“师妹,其实以你的聪慧,远远胜过了我这做姐姐的,可如何你就看不穿,悟不透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

      陆雪琪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淡然神情,只是,面对着文敏,她不再有那种冰冷的感觉。

      “我不苦!”陆雪琪凝望窗外夜色,这般静静地道。

      文敏愕然看去,陆雪琪的目光远远飘去,不知望向这深深夜色中的哪里,只是她话中语气,却是再也明确不过了:“我从来都不苦的,师姐。从来师门传道,便是要我们无牵无挂,心境自在,参悟造化,以求长生,不是么?”

      文敏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在修行之上,我们道家与佛门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陆雪琪轻轻扶上了窗台竹把,一阵冷风吹来,她仿佛有些寒意,身子缩了一下,但还是站着,白皙的手掌上,很快凝结着晶莹的水珠。

      “可是,我要长生做什么?”

      文敏微微张大了嘴,眉间皱了起来。

      “我知道,青云门数千年以来,祖师传下的这些教诲,决然是不会错的,我等凡人欲要脱离轮回,以此修行,或可达成长生。过往以前,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一心修炼。只是如今……”陆雪琪低声微笑,像是对着自己深心,道:“如果要我一生无情无爱,要我心若白纸而登仙,那这样长生,如此神仙,却又怎是我想要的啊!”

      文敏呐呐道:“师妹,你、你究竟在说什么?”

      像是没有听见文敏的话,陆雪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师姐,你多半是骂我不知人事,不知这世道艰险,我心中所想所求,泰半都难有结果。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若说心苦,我也的确曾为此苦过。只是现在,我却是想开了,人家说世难容,不可恕,而我终究不能如他一般,破门出家。”

      文敏凄然道:“你为何,为何要对他如此执着呢?”

      陆雪琪的脸上,第一次变了神情,或喜悦,或忧愁,或迷茫,深陷回忆之中,道:“或许吧,从我和他第一次下山历练时起,我还觉得自己和他是同门友谊,生死之间皆为义气。等到被师父责骂的那一天,我也认为自己只是心疼他的痛苦和疲倦。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已深埋在我心里,挥之不去,而他的心里,亦有对我的执着与眷念,所以我才真真切切的想和他长相厮守啊!”
      ※※※
      小白身上一袭白衣宽大柔顺,几缕柔软的黑发,被寒风吹到额前。那张倾倒天下众生的脸也不那么美的锋芒毕露,在这漫天飞雪中有几片飞雪撒在眉目之上,竟添了许多柔美之意。

      这美丽浑然不似人间颜色的女子,却是赤足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上,踏出道道足印,妙目远眺,若有所思。视野一直延伸而去,一直到那不可触及的无边尽头。

      她转头看向了张小凡,身姿微动中,竟有股浑然天成般惊心动魄的娇媚散发出来。

      只是在张小凡眼中,风雪洗去了她眉目的艳丽,看上去竟是多了几分雍容古雅。

      这分风情随着飞雪飘入张小凡的眼眸,沉入心湖,神思飘渺间他已为这分风情措辞成无数绮丽文章。

      察觉他这片刻的失神,小白莞尔一笑。她忽然抬起手,指尖轻勾,风雪拢尽其中,一直聚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微白的容颜。

      “你说,我究竟有多好看呢?”小白的声音,仿佛也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的柔媚,又似有小女子般的娇俏。

      张小凡不敢回她,转头看向了这片天地严寒,远方莽莽群山尽是白雪,但等到来年开春,这里应该是会春暖开花的吧。漫山遍野烂漫的山花一定很美,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他苦笑一声后道:“我只希望你和他没有遗憾。毕竟再好看的人却无人欣赏......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小白手上雪镜碎开,重新化为飞雪飘向群山。她直到这个时候,忽然才感觉了几分寒意,双手交叉轻轻抱在胸口,抬起白暂的秀足,走向山崖峭壁边。

      “这句话......也送给你。”她叹道。

      两人的脸上闪过淡而又淡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去,漫过眉梢的雪成了他们之间辞别的诰书。
      ※※※
      废弃义庄之内,张小凡很快发现了那具躺在屋子角落的棺材,那个地方正是这屋子之中最黑暗之处,远离光亮,隐隐感觉中阴气也是最盛之地。

      天琅出鞘!

      瑞气蒸腾之中,秋水般长剑倒映着张小凡如有些疲惫的面容,剑光亦如水,在半空里如秋天池塘荡漾的涟漪,微微停顿之后,在空中幻化出连绵不尽的剑光虚影,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就像是有一股热血,猛地在胸口烧了起来一般,张小凡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在他前方,就在他站立之处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个子不高的胖子缓缓从棺材中坐起,虽然看去他的脸色有些颓废至极,身躯还奇怪的有些臃肿,但无论怎样,张小凡仍然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谁……

      那是从小将他抚养长大、传功授业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为敬畏的恩师!

      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此时他刻意前来,早已罗织好了许多话想跟他说,现在等真的跟他面对面再次相见时,此时此刻,却只能化作无声。

      张小凡上前将他扶了出来,田不易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变好了起来,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少年早已不再年轻,甚至连鬓边都有隐约可见的微白,想必他这么多年,一定也是过得很苦吧!多少个日夜,他盼着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少年能回来看他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他很想问他这么多年过的到底好不好,心里到底有多深的伤痕,只是看着如今再次过来相助的少年,还是如多年前的那般坚强执着,微微颤抖的嘴唇到了最后,只是化作了淡淡微笑,然后轻轻叫了一声:“老七。”

      那道声音,穿梭千年,再次如洪钟大吕一般洞穿了他的心扉。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卸下所有在外人面前的坚强和冷漠,能尽情地释放自己所有的痛楚与委屈,他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找到家一般,门口的家长正轻轻呼唤着他。

      回家吧!回家吧!

      “师父......我好累啊......”他双眼通红,眼角有泪光闪动,张小凡突然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般,倒在田不易的怀里。

      “臭小子......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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