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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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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庆十三年冬,连着数日灰蒙蒙的天让人莫名感到沉闷,这日更是寒风刺骨,大抵是要下大雪了。
此刻千军万马立于皇城之下,成千上万的将士们肃然列队,只等大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奔赴沙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寒风呼啸而过,军旗哗哗作响,随之便是将士们那颗炙热的心在不断冷却,他们已在这里站立一个时辰,为的只是等着皇帝送军,却迟迟不见人影。
将士们虽心有不快却也敢怒不敢言,只敢悄悄活动几下早已冻僵的身体,这一动就难免发出声响。
身为大将军的顾晟宣又怎能听不到,这隐匿的抗议也让他左右为难,他早已派人去请了两三回,每次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便被公公顶了回来,只说在和文官们商议要事,还需大将军和将士们多等片刻。
随着被顶回来的次数多了,顾晟宣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要不是祖宗规矩出征前需要皇帝送军他们这会儿都到半路了,至于跟这耗这些时辰。
顾晟宣也是个脾气上来顾不得许多了,他夺过副将手中的军旗,利落翻上马背,用力挥舞几下,正欲下令出军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
“大将军且慢,这军可还没送呢。”
只见远处一名少年一袭紫衣朝服,黑发束起以鎏金冠固之,身形挺拔,阔步前来,白玉一般的面庞,剑眉下的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整个人丰神俊朗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顾晟宣见来人神色缓和了不少,忙下马行礼,三皇子陆松龄一向待人和善,彬彬有礼,倒不似旁的皇子那般嚣张跋扈,也就让人莫名多了几分好感。
陆松龄见状急忙扶起顾晟宣,大将军已有年岁,这天寒地冻的能不跪还是不跪的好,便是父皇也就罢了,见他,不必。
顾晟宣身为武将有时便会有些不拘小节,既是陆松龄自己不叫他跪他便不跪了,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陆松龄等着对方赶紧说点什么他好带兵赶紧出发了。
想到这顾晟宣就来气,在心里把那老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们一群将士在外面冻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不出现,倒派自己儿子出来打圆场,他们这可是撇下妻儿老小不顾生死上沙场的,结果换来的是皇帝的随意对待。
他们为了皇帝的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人家连送个军都不愿意出来。
罢了,历朝历代的武将不都是这个待遇,就当只是为了百姓了。
人一生气眼神也难免变的凌厉,陆松龄一抬眼便对上顾晟宣快要吃人的样子,他本就硬着头皮来的,这下子更是把在心里组织好的语言全忘了。
陆松龄眨了眨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状。
倒是挺好看的,顾晟宣也这么觉得。
才十七岁的少年便如此气质出尘,若是长些年岁,必然更是不凡。
如今皇帝逐渐年迈,他倒是可以投这三皇子一票。
陆松龄本就紧张的不行,现下又出了岔子,他手心都沁满了汗渍,可他又必须说点什么,不然没法收场了。
陆松龄心里也开始埋怨起父皇,明明他们三兄弟都在,偏要派他来当这恶人,任谁都能看出偏心来。
罢了,谁叫他自小不善言语,不如两位兄长能说会道呢,也怨不得父皇,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呢。
陆松龄在心里深吸口气,悄然移开些视线,不接触目光他能舒服些。
“松龄在此替父皇送别大将军及诸位将士们,望尔等凯旋而归,保我大宋江山稳固,国泰民安。”
一席话结束陆松龄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鼓掌,终于结束了,这个时候只要将军说出征他就结束任务啦。
顾晟宣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陆松龄衣着单薄,身形已有些微微发抖也就作罢了,本就迟了,还是早些上路才是。
顾晟宣再次利落的翻上马背,勒紧缰绳,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出征!”
低沉雄厚的嗓音让人莫名感到心安和鼓舞士气,将士们此刻好像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和寒冷,跟着大将军低吼几声便浩浩荡荡地走出宫门。
宫门大开,两侧站满了来送军的男女老少,神色出奇的一致,皆是伸着脖子,满脸忧愁的试图在大军中找寻到自家孩子、夫君和父亲的身影。
将士们也会在人群中寻找家人的身影,他们各自心中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能最后看一眼对方。
这沙场一去,便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了。
送大军至宫门口陆松龄的任务便结束了,此刻他只需站定在这里,面含笑容目送大军便可。
陆松龄到此刻才觉得能真正喘口气,一直紧张的情绪也才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那根神经“啪”的一声就断开了,他现在只想跑回自己寝宫一头栽倒床上,还得记得给门上锁,谁也别来打扰他,就让他“烂”在床上吧。
正当陆松龄沉浸在马上就可以奔赴寝宫的喜悦中时,他余光瞥见站他身侧的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圆圆的脸蛋白皙细嫩,让人不禁想捏上一把试试手感,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的好像一汪清泉,纯真清澈,却又好像少了几分同龄人的天真,脑袋上两个看似随意挽起的小揪揪更是可爱极了。
起初陆松龄只是被小女孩颇为可爱的外表所吸引,待仔细审视一二才发现明明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样貌,性子却颇有些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女孩只神色漠然地望了两眼已经有些走远的大军,随后便再没有似身旁人一般伸长了脖子看,就连身旁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有些焦急地拽了拽自家小主子的衣袖,大抵是在说人都走远了,你倒是快看两眼啊。
可小女孩也只是回头莞尔一笑,把手中的汤婆子塞在小丫鬟手中随后侧过身把自己还算不错的位置让给她,以便能让她看清楚些。
陆松龄只觉得颇有意思,这还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了,话说这寒冬腊月来此的也就只有来送军的亲眷了,这小女孩也必然如此,却不见丝毫将离别之意。
有趣。
陆松龄此刻也忘了他的床了,他悄悄混在人群中一点点靠近小女孩,待凑近些许才故做好奇道:“咦,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淡然啊,够着脚伸着脖子再看看说不定还能再看一眼呢,下一眼可就不知什么年月才能看见了。”
小女孩听到声音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待已转过半个脑袋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去。
陆松龄想大抵是因他是个男声的缘故吧。
原本陆松龄都不抱对方会回答自己的希望了,正欲离开时小女孩缓缓开口道:“征战沙场,是武将的责任,战死沙场,也是宿命,在这里多看这几眼,也毫无意义。有看这几眼的功夫倒不如回去祠堂为父祈祷平安归来。”
小女孩的声音清亮甜美,说出的话却如此见解独到,令陆松龄颇为震惊,正欲转身询问小女孩是哪家的闺秀,就见小女孩已被丫鬟拽走,转瞬间便不见踪影。
陆松龄站定在原地,脑中不断回响着小女孩方才的话语,小小年纪便懂得责任、宿命,能说出这么高深莫测的话,只可惜生在闺阁,若是男子将来必能在朝堂大有作为。
毕竟,就连他都不知自己的责任为何。
陆松龄略带惋惜的轻叹出声,不过此等聪慧的女子,将来也必会一生顺遂。
看衣着打扮,谈吐举止应也是家世不错的,挺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往后多年,陆松龄再没见过那位小女孩,大抵是养在深闺中鲜少出门,可她说的话陆松龄却从没忘记,时不时便要拿出品味一二,他也再没见过此等性情的女子。
一晃五年过后。。。
五年说长也不长,却能发生许多的事情,比如老皇帝驾崩,由大皇子陆松宸继位,比如二皇子陆松璇受封恒亲王,掌一方军权,比如陆松龄受封容亲王,却并无实权,再比如,当年的小女孩已然及笄,可商议嫁人之事了。
夜晚时分,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早已熄灯进入梦乡,只有将军府还点着灯笼,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位容貌艳丽的年轻妇人在院落中一边踱步一边有些焦急不安地询问着身旁的老嬷嬷,“傍晚时不就来报说准备进城了吗,怎的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老嬷嬷也不断望着门口,嘴上却还是安抚道:“夫人莫急,都进城了还能出什么事,多半是手下们想拉着将军吃酒,亦或是皇帝召见将军奖赏这次大获全胜呢。”
顾夫人思量片刻摇了摇头,不对,若是这些事以自家夫君的性子必然让人来通报一声让她安心,必不会到此刻还没消息。
顾夫人虽心急也知在这种时刻谁都能急,只有她不能乱了分寸,若是有不测,她还是要守住这府邸的。
顾夫人想到了什么,望了望远处不见一丝光亮的后院,低声问道:“语苏可睡下了?”
老嬷嬷回话道:“小姐早就睡下了,现下肯定已经睡熟了。”
顾夫人点了点头,算是放在了一桩心事。
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口处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像是马车和盔甲碰撞的声音。
主仆二人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顾夫人握紧手中的匕首,示意她早已布好的家丁拿起兵剑随时准备动手。
那阵声响停了下来,片刻的宁静后传来拍门声,声音不大,只有短促的四声,随后重重敲响了一声。
顾夫人凝重的神色瞬间缓和下来,早已因紧张而沁满汗珠的双手顷刻间失力,匕首也掉落在地,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敲门声是夫妻二人的暗号,为的就是有一日有什么变动不可让人轻易闯入府中。
顾夫人赶忙命人打开大门,自己也小跑着迎上去。
待大门打开顾晟宣满身血污的样子着实吓了自家夫人一跳,顾夫人满眼惊忧,赶忙欲上前查看伤势。
顾晟宣握紧顾夫人伸来的双手,摇了摇头,“这身血,不是我的,咱们进去说话。”
顾夫人见状也敛下方才的惊色,夫妇二人神色凝重地朝着书房走去。
门口的灯笼也在黑夜中悄声熄灭,这一晚,便是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