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妖事录》假装有钳人

23、杨老郎中

　　妙手巧治千金隐疾 宝莲福邸针锋相对

　　未几，杨老爷和夫人、二夫人等一行人来到德和堂。

　　玄郎三人上前叩首行礼，进而自报家门，说明此番来意。

　　杨老爷听完，点头首肯道：“惩奸除恶，天下同心，自当全力支持。”

　　杨夫人也是和和气气地嘱咐杨吟要好好招待客人。

　　杨老爷问起江元雁的家承，她便把家主江鹤问在世时，虽为药商，但却经常向百姓赠药，忙忙碌碌一辈子没存下几文钱，世俗之人替他不值，谁想因果天注定，便就得道成了仙这段往事简略说了。

　　杨老爷礼尚往来，便谈起了杨家家主的轶事。

　　杨吟咳嗽了一声，心想这个老生常谈的故事又要听上一遍，却也不好打断。

　　话说杨老郎中如今在天庭担任医官一职，在他没有位列仙班前，是一名穷困潦倒，怀才不遇的郎中。

　　那时正值唐末僖宗广明年间，杨老郎中心地善良，游历四方，沿路行医，不求报酬，只求管饭。

　　听闻湖南观察使李巢的掌上明珠李兰馨患了怪病，多位郎中都束手无策。

　　李巢心急如焚，广征天下名医，只要能治好他的宝贝女儿，必当重重酬谢，平地升官也无不可。

　　杨老郎中对自己的医术颇有信心，便上门自荐。

　　李巢见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游医，说实话也不抱希望，好歹以礼相待，死马当活马医。

　　杨老郎中不敢托大，说道：“悬丝诊脉我不会，需当面诊治。”

　　但见李兰馨面色萎黄，身形消瘦，舌红苔黄腻。脉像滑数，是为太阴，厥阴，少阴三阴亏损，湿热壅滞之症。

　　杨老郎中轻声问道：“请问李小姐感觉身子有何不适？”他估摸李兰馨是哪里长了痈疮。

　　杨老郎中那时可还不老，身形挺拔，还有个斯文的名字唤作杨景舒，堪堪一个面孔白净的年轻后生。李兰馨看着他，张口结舌，掩面哭啼。

　　杨老郎中只得向照顾李兰馨起居的嬷嬷求证小姐是否有口渴、头痛、胸闷、腹胀、便溏等症状。

　　综合考量后，杨老郎中很有把握地认为李兰馨患了海底痈，一定要划破痈疮放毒才可治愈。

　　但这海底痈长于难以启齿之处，实在不好询回答，怪不得李兰馨死也说不出口。

　　杨老郎中左思右想，最后在纸上画了一个方框，上注明前后，然后在方框中心画了个小圆圈。

　　他把图纸装进信封，交给嬷嬷，并请她给李兰馨带话：“我已有医治之法，请李小姐务必告知方位。”

　　果然，回信的图中，在圆圈下方右缘多了一个鲜红的朱砂点。杨老郎中手捏图纸便可想象李兰馨含羞握笔的样子，真是难为她了。

　　杨老郎中松了口气，自己的猜测无误。

　　李巢急切地询问他可有良方？杨老郎中拍拍胸脯：“一切包在我身上！”

　　杨老郎中去不得闺房，便请家丁把小姐常坐的玫瑰椅搬来。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九针，捏起一枚铍针，此针像剑，两面有刃，非常锋利。

　　接着，杨老郎中找准位置，把铍针针尾戳入椅面中，露出一寸针尖，上面放上薄垫。

　　杨老郎中站在玫瑰椅后边，让嬷嬷搀扶李小姐入坐。当李兰馨坐下时，铍针不偏不倚正刺中那海底痈。李兰馨只觉羞人处“啵”地一声，有些刺痛，吓得连忙起身。

　　杨老郎中早有准备，双手用劲按在她肩头，说道：“别动，再坐一会。”

　　李兰馨双颊绯红，年轻男子的大手捏住她肩部，温热有力，十分可靠，身下其实也不甚疼痛，一股股脓血像潮水一般顺腿流下。

　　放完毒血，嬷嬷带李小姐去沐浴更衣，杨老郎中给她开了些清热消炎的金银花等药草，嘱咐婢女如此这般外敷内服。

　　李巢为人正直，诚实守信，问杨老郎中要什么赏赐。

　　杨老郎中说道：“我只求个落脚行医之处。”

　　李巢觉得这也是个善举，于是出资为杨老郎中在郴州闹市区开设医馆承安堂。没想李兰馨对杨景舒芳心暗许，不久后说服父亲下嫁于他。

　　李巢疼爱女儿，备了丰厚的嫁妆，小俩口夫妻恩爱，治病救人，承安堂深得郴州百姓喜爱。

　　杨景舒一生救人无数，功德圆满，离世后飞升天界成为医官。

　　眼前的杨老爷，便是杨景舒的第六代嫡孙。

　　这故事杨吟听了一百遍了，眼见一盏茶已喝完，便起身提议就此出发。

　　…………………

　　永州舂陵山峰岫秀拔，横亘百余里。周围群山环抱，此山恰似舂米之椎立于臼中，正东山麓有处洞穴，唤作“宝莲福邸”，便是黑佛爷的老巢。

　　四月正逢山中杜鹃盛开，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满树娇花明艳灼目，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中，花红水碧，入眼皆是春意，绵延数十里不绝。

　　江元雁摘了一朵杜鹃花别在发髻上，哼着小曲儿赶路，发觉身边的玄郎今日好似不对劲，几番与他说话都置若罔闻。

　　她昨晚被窥破心事，以为玄郎避嫌故意不理睬。于是，心一横，反正已经如此尴尬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反而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她作贼似的贴到玄郎身边，扫了眼他广袖下露出的手指尖，故作平静地伸出手去牵住，并放肆地将五根手指滑入玄郎的指缝间，紧紧扣住。

　　玄郎挣了一下，也有可能只是颤抖。江元雁想如果他真不愿意，无论如何都能甩开，于是并不放手。

　　玄郎眼神凌厉地看向她，但这声“放开”，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江元雁心虚地笑笑，温言道：“我们快到啦，振作些，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每当她放慢语速，拖长语调说话时，便有些撒娇的意味。

　　玄郎心说不错，于是收敛心神办正事。

　　江元雁见他没有继续反抗之意，心满意足，便识趣地放开了手。

　　玄郎手中得空，心中却是盈满。十指相缠，可比任何誓言都要直白。

　　江元雁主动示好，他顿时气定神闲。他心如明镜，今日自己的坏情绪主要是懊恼杨吟的亲近之举，其次才是担心黛娘的前途。

　　一直在前面开路的杨吟浑不知情，停下来示意“宝莲福邸”已到。

　　黑佛爷口气真不小，江元雁听名字以为会到个富丽堂皇的洞天福地，没料只是一个牌匾都没有的破败山洞。

　　但见洞口蛛网密结，显是荒废多日了。

　　杨吟折了一根树枝，挑开蛛网走了进去。他踢开脚下翻倒的石凳，说道：“这里还保持着上次我们与他打斗时弄乱的样子，没人来过。”

　　江元雁进洞后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轻声嘀咕：“那么久了还有味儿。”

　　玄郎仔细查看打斗痕迹，杨家三兄弟使的是剑，那洞壁上的鞭痕肯定是黑佛爷的留下的。从痕迹可推断其为软鞭，上有倒勾，击打力道算不上刚猛，走得是灵动路子。

　　玄郎问道：“他身手如何？”

　　“妖人步态稳健灵巧，身法圆活捷迅，刚柔合度，一条软鞭使得快而不乱，难以近身，”杨吟回忆交手时的战况，“他那时以一敌三，时间久了稍显疲态，待放出毒雾后轻敌，才被我大哥刺中腹部，割去舌尖上的白莲。”

　　玄郎默默点头，又去查看别处。内洞有石床、石桌，桌上空空如也，只放着一盏钵莲，开着纯白的花，掌心大的翠绿莲叶漂在盆钵的水面上，雅致有趣。

　　程青凑过来说道：“你知道吗？我也是使鞭的，栽在你手里那回没带趁手兵器，不然也不定会输。”

　　“这回我带了！”程青拍了拍腰间的流云鞭。

　　玄郎扫了眼，是一杆铜制硬鞭，鞭身布满精雕细琢的流云纹。这与祖师舅舅赠他的四棱剑倒挺相似，不过那柄还要轻巧许多。

　　几人又待得片刻，没有新的发现，便出了洞。

　　玄郎心中着急，赶着回临安与黛娘对质，程青拿出一张神行符递给他，说道：“你是要使法力回去是吧？我这个管五百里，能省则省吧。”

　　玄郎点点头，向程青耳语道：“多谢了，帮我顾着她一些。”

　　江元雁跨上几步问道：“你为什么要先走啊？”

　　玄郎看了她一眼，没作回答，转身与杨吟告别，催动符咒离去。

　　江元雁遭受冷落，心中忐忑，这是嫌她不知羞耻，一刻也不想与她同行了吗？

　　她赶紧扯住程青，追问：“他为什么要先回去？”

　　“他不愿说，你就不要知道了。”

　　“不行，我会胡思乱想。”

　　“黛娘有事，他回去看看。”程青不愿再嚼第二次舌根，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元雁不禁羞愧难当，从什么时候起，竟忘了他有妻子。不，哪里是忘了，是刻意回避，自己好生卑鄙无耻。

　　她指间残存着玄郎手指的触感，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任由山风掀起刘海，吹干湿润的双眼。

　　程青也站在洞口，撸着被风吹起的衣袖，心中一动，不对！这儿风那么大，怎能结蛛网？他大步流星地返回洞中，见案上的钵莲无风自动，轻轻摇摆，明显是与洞口的蛛网相连。

　　看来洞中布了阵，阵眼就是这盏钵莲。猎物触动蛛丝，蜘蛛马上会来了。

　　他快步奔到洞口，说道：“这洞中有些不寻常，我们快走。”

　　三人才走了没多远，便见一黑袍人双手抱胸，挡住了去路。

　　“千金妙药程员外，听说你在找我？好巧啊，我也在找你。钱我一分没有，你这人我要定了。”黑衣人边说边一步步逼近。

　　江元雁连忙撇清道：“你认错人了，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却听得身旁的程青说道：“没错，是我。”

　　江元雁顿时一脸惊讶，本以为他只是客店租客，没想整个客店都是他的。

　　“那我们可走不了了！小心些。”江元雁听黑衣人那番志在必得的话，完全没有回寰的余地。

　　“好，去树后避好。”程青上前一步，与杨吟并肩而立，将她挡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