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妖事录》假装有钳人

15、柴府千金

　　乔装进府寻马猴 大眼货郎遭毒手

　　这柴家来头可大，是前朝后周的皇族。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可也没敢亏待柴氏一族，承诺保证柴氏子孙永享富贵。

　　柴家的身份尊贵，还在于拥有御赐的免死金牌“丹书铁券”。高宗继位后，也没忘记祖上的这个遗训，特地找到柴家后人柴叔夏，请他担任右承奉郎，袭封崇义公。

　　因此，柴家的千金便与公主无异，刁蛮任性，全临安城无人不知。

　　两人与蔡老头告别后便去程宅小坐，这程宅十分好找，临街两层楼，房屋高大，院落深邃，外挂招牌“久住程员外客店”。

　　江元雁进门时留意到挂牌上书“普房一晚八十文”，程青住在最阔气最宽敞的一间上房，可远远不止八十文了，真是奢侈！还不快请客吃饭。

　　四人仍在喜雨阁吃喝，账自然是挂在程青头上。

　　江元雁腮帮子塞得鼓起，筷上还夹着一块焦黄晶莹的糖醋排骨，含糊说道：“娴姐姐，这糖醋口味的，还是排骨好吃。西湖醋鱼虽说是名菜，我是不爱的。”

　　程青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前几日还使下马威来着，还以为她矜持高贵，不屑与自己为伍，没想一盘糖醋排骨就让她眉飞色舞。

　　他漫不经心地调侃道：“江姑娘，倒是从不和好吃的过不去。”

　　由于金文娴今日格外神采飞扬，笑容甜蜜，可见程青呵护有加，江元雁十分满意，已基本接纳姐妹的这位情郎了。

　　她把筷中那块排骨整个塞进嘴巴，夸张地作出好吃到陶醉的表情，眯着眼睛放慢速度吃给程青看。

　　可恶，竟然被她可爱到，无法继续战斗了。程青败下阵来，移开视线，以免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茶余饭后，江元雁随口提起柴府之事：“你见过柴家大小姐柴秀珠么？”

　　她记得金文娴有时候会给大户人家的女眷描画定制发簪的草图。

　　“没有啊，他家是每年在我们铺里定制金银首饰，不过图样是请专人设计好了一并拿来的，铺里的工匠只负责打制。”金文娴还临摹过其中几张特别有巧思的图样，记忆深刻。

　　江元雁眼睛一亮，说道：“有来往那就好办，娴姐姐帮我个忙，就说对图样细节上有不明白的地方，找柴家小姐确认，然后把我捎进去，我就能找找是不是有猴子了！”

　　和柴家女眷聊聊首饰图样，也不难应付，金文娴应许下来，待回去就给柴府写一封拜帖，若同意她拜访便可以试试这主意。

　　………………………

　　几日后，柴府。

　　柴府坐落于万松岭附近，就在皇城根下。金江两人站在柴府门前等候家丁通传，耳边可闻凤岭松涛声与钱塘江上的潮声遥相应答，惬意舒缓，丝毫不觉得心焦难捱。

　　江元雁作了侍女打扮，头两侧绾了对元宝发髻，手里提着装有文房四宝的行箧。

　　“小娘子，请进。”

　　前来为金文娴引路的小丫鬟，杏眼梨涡，年纪不大却待人沉稳有礼。府内亭台水榭景致精细优美，处处透着主人家的讲究。

　　柴府的下人全都着一色儿的淡藕长衫，外罩浅绿围兜，雅致利落，手中有活的目不斜视，迎面遇上的低眉避让，个个举止有度。

　　大户人家规矩多，柴家大小姐自十二岁起就住进了绣楼。

　　整个绣楼分上下两层，四面合围，幽静隐秘，一楼正中有个金鱼池。

　　小姐的闺房在二楼，面南背北，房间很大，左边摆着书桌、凳子和一张古琴，古琴对面的木窗旁有一个落地的绣花大绷子，一位粉雕玉琢的年轻姑娘正坐在跟前，翘着兰花指刺绣。

　　早春和煦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将淡淡的长影投射在白描缎面上，时而有微风吹动少女的发带和雕花床上朦胧的轻纱帐幔，如同淡雅的雏菊开满了田野。

　　看到有人进来，柴秀珠随手把绣花针往绷上一扎，指指书桌说道：“金银铺的？那边坐吧。”

　　金文娴回道：“是，今日来找柴小姐，有些花样上的构思不甚确定，想听听您的意思。”

　　刚才引路的丫鬟端来一杯百合银杏茶，百合和银杏都切成了薄片，白绿相间地浮在水面上，半透着光，莹润可爱。

　　她上完茶就退了出去，柴秀珠似乎不喜欢有人待在身旁。

　　柴秀珠走过来，坐在金文娴的对面，说道：“不急，最近外边有什么好玩的事物吗？”

　　她相貌秀美，神情却是倨傲，想必平时颐指气使惯了。

　　也难怪，深宫固门，阁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平时也只有柴夫人会来绣楼探望小姐。柴夫人对这唯一的宝贝女儿极端宠爱，生怕她待着闷，无论女儿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

　　江元雁适时面露难色地扯扯金文娴的衣袖，佯作轻声耳语，实际声音挺大地说道：“小姐，我…我内急。”

　　“就你事多，回来在门口候着，不用进来了。”金文娴满脸嫌弃这粗陋的丫鬟。

　　柴秀珠也听到了，只淡淡扫她一眼，并不放在心上。江元雁唯唯诺诺地退出房间，看到引路丫鬟站在门口，赔着笑脸问道：“劳驾，姐姐怎么称呼？我想去茅房。”

　　“我叫夏荷，随我来吧。”夏荷见同是丫鬟，生出些许亲近感，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

　　两人路过二楼北面一间很大的通铺房，江元雁问道：“你住这儿呀？好宽敞。”

　　“这里是平日做杂役的嬷嬷婶婶的住处，我服侍小姐，晚上就睡在小姐的床踏上。”夏荷扁扁嘴，看来这位柴小姐平日里并不和善。

　　江元雁面露同病相怜之色，附和说道：“啊，大户人家果然更难伺候！那你快回去待命吧，我解决完自己能回，认得路。”

　　夏荷已把江元雁带到茅房，本就不想逗留，点点头先走了。

　　这二楼除了通铺间和公用茅房，就只剩一个杂物间了。从窗缝中望进去，里面放着些落满灰尘的大木柜，完全挡住了视线，门上郑重其事地挂着锁。

　　江元雁跑去通铺间翻找，果然有备用的藕色衣物，她换上后下到一楼探查。

　　厨房、花圃、晾衣场都有人在忙活。

　　江元雁溜进厨房，不敢太接近别人，在角落里低着头挑拣菜叶。她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偷听人多处的闲聊话语。可惜声音太过嘈杂，嗡嗡嗡地听不真切。扎堆的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促狭的轰笑，十有八九是在说主人的闲事。

　　这时，一个中年婶婶招呼道：“哎，你，过来削土豆。”

　　江元雁顺从地走过去，蹲在地上削起土豆来。她特地侧过身体，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

　　右手边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剥笋，其中一人问道：“春柳，你的伤好些了么？”

　　“好了，已经结痂了。”春柳卷起袖子让姐妹们看看，又放下来。

　　柴小姐有一根极细的皮鞭，上面布满了尖利的倒钩，一不高兴就抬手抽人。这鞭子伤人不重，但轻轻一勾就能划破皮肤，血溅当场。

　　切菜的中年妇人忿忿不平地说道：“唉，这次打得真狠，猫儿突然抓人也怪不得你啊。”

　　“哪次不狠了！”不知何人冒出一句大胆的埋怨。

　　丫鬟们默默在心中点头，宁可在楼下干粗活，也好过伺候楼上那位阴晴不定，随时要发疯的野蛮小姐。

　　“那只抓伤小姐的波斯猫，被她抽得满地打滚，凄厉惨叫，之后还被吊死在那边的屋檐下，大半夜的真是吓死我了！”说话之人心有余悸，声音有些颤抖。

　　“哎呀，小姐总是说翻脸就翻脸，之前天天抱着猫儿疼爱得不行。”

　　“可不是，记得那只五两黄金买来的大猴子吗？刚得到手时，小姐可喜欢极了，睡觉也搂着。千年灵芝都拿给它吃，不也突然就不见了，说是不要了，给关在杂物间自生自灭，谁都不许去看。”

　　“其实也给弄死了吧！”

　　大家静默了，还有没敢说出来的闲话，和大猴子同样没了下落的，还有一直负责照顾猴子的秋蝉，据两个婆子说她回老家嫁人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哪有突然就嫁人的，之前从没听她提起过。

　　在这绣楼里，柴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最让人害怕的话是：“我在这里出不去，你们一个也别想出去。”

　　果然有猴子，在杂物间！江元雁削完几个土豆，借着去扔土豆皮之机，从厨房溜出来。想着自己跑出来有些时候了，可要抓紧时间，她环顾四周无人，发足狂奔到二楼。

　　杂物间门上的锁大且沉，完全没有打开的可能。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进去一探究竟，江元雁爬上窗沿，双手拉住顶部的木窗格，整个人向后用力挂在窗上，只听得“喀喇”一声，一个窗格被掀掉了，她也闷哼一声摔在走廊的地上。

　　顾不得疼痛，江元雁手脚并用，从破窗中钻入。因为窗的位置较高，她爬进去后落脚处是在一只木柜的顶上，往下俯视可见杂物间很大，除了外层排列的木柜，里面也用柜子围出了一个正方形的空间，还盖着顶，那猴子莫非就关在那里面？

　　江元雁从窗边的木柜爬下来，想推开围成正方形的那些柜子走进去，却发现柜子很沉，推上去纹丝不动。

　　她沿着柜子转了一圈，才看到柜子之间有一处空隙，留出的间距十分巧妙，目测很小，常人一般不会走进去，但非要进去的话，勉强可以过人。

　　她缩起肚子挤了进去，妈耶，里面哪里有什么猴子，分明绑着一个蒙着双眼的男子！

　　男子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衣襟半敞，原本垂头坐在地上。听到江元雁靠近的声音，挣扎着爬起来退到角落里，贴住柜子站着。

　　男子胸口布满一个个红血印，像是被指甲掐后留下的。衣裳又这般敞怀敞到肚脐眼，江元雁真不知道把视线落在哪里才好，还影响她思考。

　　于是，她用两根手指捏起男子衣襟，帮他拢好，略做遮掩。男子觉察到后用力扭身挣脱，很是抗拒她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