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公不是公主》Tadashi

1、语言（1）

　　21世纪晚期，科学停滞，文明搁浅，一部分学者们称其为“稳定的时代”，另一部分学者们称其为“堕落的时代”。
　　宇宙依旧遥远，人类对太空探索的兴趣逐年降低，天文学者们也没有预算到外星的入侵，直到空中弥漫起危险的征兆。

　　两个月后，事件开始失控，在人类的预计之外，秩序崩塌，火光蔓延。
　　胆大的人出门自救，保守的人等待救援。
　　崩溃的人选择了结束生命，热爱生命的人选择了拿起武器。
　　然而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十九个月之后，人类败绩连连，割让地球迫在眉睫。

　　而现在，只是刚开始，只是第一天。
　　天空中突然出现大批会飞的青虫，它们的身型扁平，约十厘米长，腹部长满了细小尖锐的牙齿，挥动翅膀对人类发动了攻击。
　　穿着浅蓝色冲锋衣的男孩在混乱的人群中与母亲走散，眼见一只青虫向自己袭来，惊吓之余甚至失了声，直到一个女人突然出现，手起刀落砍死了那只即将触碰到他的青虫，他才找回声音。
　　“谢……谢谢你。”
　　女人没有回话，也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逃走，摘下背包，迅速将变成两截的青虫装进去，全然不在乎手上沾了粘液与血迹。
　　男孩的母亲这时候找了过来，抱起男孩立刻向着商场里跑去，那是最近的避难所。

　　商场负一层，逃难到此的人们不停讨论着外面的异象，而原本就在室内的人们正通过网络了解发生了什么，人心惶惶。
　　男孩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突然想起救他的女人穿着T盖奶茶店的衣服。
　　“妈妈，我想喝奶茶。”
　　李合宜偷偷擦掉眼泪，打起精神，松开李青集，笑着调侃：“这就缓过劲儿来了啊，还有心情喝奶茶。”
　　李青集立刻点头回答：“刚才有个姐姐救了我，她穿着T盖的衣服。”

　　“尊敬的各位顾客，商场一层的大门已经全部关闭，我们会派出安保巡逻清理，请大家尽量待在一层以外的楼层，外面的情况我们也会实时关注，感谢大家的配合。”
　　随着循环播放的紧急通知，商场内的人们再次展开激烈的探讨，以“生化危机”论和“世界末日”论最多。
　　T盖的吧台内，宋艾星忍不住发起牢骚。
　　“啊？该不会要把我们封一晚吧，我还打算下班了去做美甲的。”
　　她不耐烦地擦了擦结账台，接着看向站在里面洗手的同伴。
　　“行了行了，别洗了，够干净了，去切柠檬吧。”
　　这话刚说完，李青集就跑了过来，扬着笑脸说：“姐姐，两杯奶茶，一杯热，一杯冰，都是半糖。”
　　宋艾星见男孩长得可爱，笑着问：“配料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随意就好了，我想跟里面那个姐姐说说话，可以吗？”
　　宋艾星愣了一下，没明白对方的意思，正要接着问，李合宜站到男孩旁边替他解释了原因。
　　听完李合宜的话，宋艾星更不明白了，怀疑是男孩年纪小的缘故，记不住人的样子，认错了要报恩的对象。
　　“是不是搞错了？我是这儿的店长，她是我的员工，所以我还是了解她的一些情况的……她小时候撞了头，脑子不太清楚的。”
　　刚才如果不是她出去找对方，对方说不定还要在商场门口转多久。
　　李青集仰着头又仔细看了一眼在里面切柠檬的女人，朗声呼喊：“姐姐！我是刚才被你救了的那个男孩，我来找你玩啦。”
　　李合宜相信儿子的记性，立刻跟着道谢：“这位小姐，刚才真是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宋艾星这时候觉得哪怕这对母子认错了人，对方也应该转身回个话了，便催促道：“赵红旗，客人跟你说话呢。”
　　听到“赵红旗”三个字，女人这才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过身看向柜台外的母子。
　　李青集激动起来，用力挥了挥手。
　　“姐姐还记得我吗？”
　　当然是记得的，女人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李合宜见对方这副木讷的模样，这才隐约明白了宋艾星刚才说的“脑子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露出惋惜的神情，看向宋艾星。
　　“她……会说话吗。”
　　宋艾星让赵红旗继续切柠檬，然后才接着解释。
　　“会说，但会说的也不多，平时挺安静的。”
　　李青集向后跳了几步，做出当时赵红旗救下他的动作，迅速比划了几下。
　　“姐姐手狠话不多，咔嚓就把虫子切成了两半！”
　　宋艾星这时候想起在门口找到赵红旗时对方手上沾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也相信了男孩的话，做奶茶的时候忍不住调侃：“看来平时那么多柠檬没白切……”
　　这么说着，她突然想到这是个不容错失的宣传机会，看向赵红旗，双眼放光。

　　赵红旗知道自己不是赵红旗。
　　在记忆里，人类称它为“公主”，是虫族的领袖。
　　可现在，它是人类，它在赵红旗的身体里，拥有赵红旗的部分记忆与知识……少得可怜的记忆与知识。
　　它不知道是谁在两年后的最终会议上背叛了它，让人类混入其中杀害了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变成人类……
　　但从现在开始，它就要以这名人类的身份生存了。
　　这确实是最佳的掩护，叛徒怎么都想不到它变成了人类，可这也是最糟糕的掩护，因为虫族如今视它为敌。

　　就在赵红旗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找出叛徒的时候，宋艾星命令她抬起手，然后给她简单擦了一遍，用纱布层层裹了起来。
　　“一会我开直播，你别说没用的话，知道了吗？”
　　赵红旗还没来得及回复，宋艾星已经拿起手机开了直播。
　　“好久没直播了，刚才发生了一个事，我哭了很久，现在冷静了一些，决定和大家分享一下。”
　　“刚才我的朋友在外面救了一个男孩，我觉得她很勇敢，真的，我感觉我就做不到。”
　　“之前我笑话过她不聪明，小时候摔坏了脑袋，现在回想，摔坏了脑袋的人应该是我。”
　　“她的手受了点伤，我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
　　宋艾星将镜头调转到赵红旗的手上。
　　“刚才那个男孩和他妈妈来道谢，说要买两杯奶茶……我没有收他们的钱，觉得这也是缘分。”
　　“这两天店里的饮品一律半价，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过这个异象。”
　　赵红旗听了一会宋艾星的长篇大论，大概都听得懂。
　　虫族不会说话，没有声音，刚发现人类的时候，它们很意外会有这么吵闹的生物。

　　人类的语言实在奇妙。
　　它们曾经花费了一段时间去研究人类的语言，发现有地域的不同，有肤色的不同，有阶层的不同，也有民族的不同。
　　可最奇妙的无疑是真假之分。
　　它们猜测人类敏感，多疑，“语言”的诞生在某方面加大了这些特点，于是说谎成为了惯性，口是心非也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宋艾星的直播并没有让店里的生意转好，第一个找上来的是商场的经理张辽。
　　张辽带着宋艾星和赵红旗来到办公室，关上门后提问：“手是怎么受伤的？”
　　赵红旗听出这就是刚才商场广播里的声音，也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看到了宋艾星的直播，才找她们过来。
　　宋艾星立刻解释：“小伤，没什么事。”
　　张辽皱着眉命令：“拆开我看看，万一有什么细菌感染，让客人生病了怎么办，你还敢直播，她脑子有问题，你脑子也出问题了吗？”
　　宋艾星很清楚没那么严重，因为赵红旗根本没受伤，可她又不好解释，她清楚张辽的性格，古板又较真，让对方知道她在骗人，可能又会带出一串麻烦。
　　张辽推开阻拦的宋艾星，将桌上的剪刀递给赵红旗。
　　“你把纱布剪开，我要检查。”
　　宋艾星继续劝说：“不太好吧，要是二次感染了怎么办？而且真有病毒的话，我们在这儿也不安全啊。”
　　“你闭嘴，我要对客人负责，而且她要是真有事，你早就被感染了，还怕现在不安全？”
　　宋艾星隐约觉得张辽这会儿格外激动，而且是不正常的激动，但她无暇去猜测具体的缘由。
　　赵红旗用剪刀慢慢剪开纱布，翻开手心展示，宋艾星不敢直看，眯着眼睛打量，在看到赵红旗手心竟然真的有伤的时候完全愣住了。
　　张辽凑近了一些观察，发现伤口像是赵红旗自己用指甲抠出来的，再转而看向宋艾星，心里有了数。
　　“有你的啊，她自己抠出来的伤，你说成了保护别人。”
　　宋艾星这才又露出笑容，缓缓解释：“我也不算骗人啊，红旗刚才确实救了一个男孩，她好久没犯抠手心的毛病了，刚才被那些虫子吓到，这才又起了应激反应。”
　　“你到底是不是为了做生意，我们都很清楚，我也承认这是个好机会……”
　　宋艾星听出张辽的意思，积极接话：“那经理怎么想？”
　　“我会帮你宣传这件事，做一些文章，不过你也要签订协议，三年内不能离开这家商场，去别的地方开店。”
　　宋艾星彻底反应了过来这是个大买卖，她只考虑了一小会，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我要一年的免租。”
　　张辽皱起了眉，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身后的门就被打开，灵动的女声传了出来。
　　“免租一年，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宋艾星看到里面站着的两男一女，这才明白张辽刚才是在给他们表现。
　　接着，又一个男人开口说了话：“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只救了那个男孩。”
　　这句话是对赵红旗说的，也成功吸引了赵红旗的注意，将赵红旗从恍惚中拽到了现实，她的目光从角落的柜子转移到男人身上，愤怒的情绪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
　　他就是在最终会议上杀了它的人类，孟魁。
　　不过现在的他似乎有些不同。
　　他十分瘦弱，拄着手杖，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赵红旗的目不转睛激起了孟魁身边的女孩，妹妹孟希的不悦。
　　“你懂不懂礼貌啊，盯着我哥看什么？”
　　宋艾星可不敢得罪这几个，立刻将赵红旗挡住，替赵红旗道了歉。
　　孟希没再计较，三人也没再多留，离开了办公室。
　　赵红旗看到孟魁走路的时候需要被另一个男人扶着，门一关上就向宋艾星确认：“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宋艾星有些意外，接着露出揶揄的表情。
　　“噢哟哟！见到帅哥，终于开口说话啦？”
　　赵红旗没有回复，宋艾星只当对方是默认了，接着说：“他叫孟魁，大概率是这个商场未来的老板，你就别想啦。”
　　确定那个男人就是孟魁之后，赵红旗又问：“他为什么是瞎子？”
　　话刚说完，孟希就踹门走了进来，叫嚷着：“你说谁是瞎子呢！”
　　宋艾星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去而复返，就连正在准备协议的张辽也吓了一跳。

　　孟希不过十五六岁，比赵红旗矮半头。
　　她长得漂亮，有一张圆脸，生气的时候瞪着眼睛非但不可怕，反而透着点可爱，总之完全吓不到赵红旗，赵红旗也很难深刻感受到对方的愤怒。
　　“有你的啊，刚才我们在的时候装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闷声不吭，原来是专门背着人说坏话啊，给我哥道歉！”
　　赵红旗立刻回复：“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太快，让孟希愣了一下，想继续找麻烦，又一时想不到怎么找，只好先去拿了自己落下的手包。
　　孟魁这时候像是起了什么兴趣，主动搭话：“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条件是你要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赵红旗开始思考该怎么回答。
　　虫族不会说谎，偏偏原本的赵红旗也没有这个天赋，她反复斟酌之后才出声回答：“我没有想救他。”
　　孟希追问：“你的意思是，你是凑巧救了他而已？”
　　赵红旗点了点头，眼神始终落在孟魁身上。
　　孟魁虽然看不到，却也感觉得到赵红旗在盯着他看，按照约定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生了病，去年开始失明的。”
　　“什么病？”
　　“我没有想问你的问题了，所以也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孟希觉得赵红旗吃了瘪，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做了个鬼脸，三人再次离开。
　　办公室里死一般安静，又过了一会张辽和宋艾星才开始签订协议，而赵红旗保持着同一姿势站在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