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谋反公主的炮灰丫鬟》风木之之

41、忠臣

　　“张重，口渴死了，给我……”

　　孙萌萌呢喃着，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百花争艳的翠色帷帐。又回来了。这一刻，她不知道应该感到失望还是庆幸。

　　房间里光线晦暗，不知日月时辰。她撩开帷帐，慢慢下了床，推开窗。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进了房间，吹得贴在床头的一对红色抓髻娃娃手舞足蹈。

　　视线所及，空空荡荡，连往常在院中洒扫杂役的身影也未见一个。

　　她随手捡一件袄子披上，走出了门外。迎风刚走了几十步，梦中熟悉的那个高大身影从风雪中奔来。

　　张冲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孙萌萌身上，打横将她抱起，快步回了房间。孙萌萌歇回了床上，表情宁静平和，看着张冲在屋里忙活。

　　他拿着铁钎子，撩拨了几下炉子里的火炭，烧旺了炉子，又将茶壶放回炉口。约半盏茶的时间，水温得刚好入口。张冲倒了一杯，递到孙萌萌手里，然后陪她坐在床边。

　　“萌萌，你可醒了。”张冲的语调平缓，但眼中情意翻滚。他在身后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孙萌萌放下了茶杯，朝他伸展手臂，说：“抱抱，我想你。”

　　张冲情难自已，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他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先是落了泪，紧接着又笑出了声，干脆一把将她抱离了床，在房间中间原地转了好几圈。

　　待孙萌萌直喊头晕，张冲才后知后觉，把她放回了床上，重新为她盖好被子。

　　“冲只是高兴，不慎唐突了，萌萌莫怪。”

　　孙萌萌轻轻抚摸着他乌黑浓密的鬓角，心想，这样年轻快活的张重可真好。

　　“我睡了多久？为何刚刚一个人都不在，你们都去了何处？”

　　“今日已是正月初三。方才礼部侍郎前来颁旨，公主领着阖府上下都去前厅稽首领旨去了。”

　　“什么旨？”

　　“陛下敕封公主为固安公主，并妻予突厥可汗。”张冲的眼神暗淡了几分，深深叹了一口气。

　　茶盏从孙萌萌的手中滑落，碎了一地。她欲哭无泪：这一世折腾了这么久，一觉又回到解放前。

　　从张冲口中，孙萌萌得知，在她昏迷的这七八日中，发生了许多事。

　　杨小如如愿以偿的登上了谢玄的花桥，入了谢府。杨远在公主府多留了几日，待孙萌萌病情稳定之后，便悄然离开，去处不明。

　　谢玄上了一道奏章，为太子歌功颂德，博得了圣人的欢心，被破格擢升为中书舍人，甚至常宿宫中、时伴圣人左右。

　　谢贲原本因为粮草军备不足，难敌突厥铁骑，险失燕北重镇。圣人听从谢玄的奏请，罢黜万国舅，调任苏平伯担任军备都督。由此，谢贲重振旗鼓，于燕北关取得大捷，又趁胜追击，逼退突厥至关隘以北百里。然而，就在突厥之患即将解除之际，圣人的心意又变了，连发三道敕旨，召其回京。

　　与谢贲前后脚入京的，还有新一任突厥使臣。

　　不出三日，大景与突厥就达成了和议，划定了新的边界，以十年为期，双方停战，各自休养生息。而达成此和议的代价是，大景每年向突厥进贡十万石黍米、十万匹棉布和万两黄金，并将中宣帝唯一的公主送去突厥和亲。

　　“公主将如何？你又将如何？”孙萌萌握住张冲的手，急切的问道。

　　“冲肩负守卫公主安危之职，自当跟随公主左右，共生共死，在所不辞。”

　　“你要做忠臣，不在乎生死。那我呢？你又将我置于何地？忠义难两全，你选哪个？”

　　面对这个问题，张冲再次陷入沉默。

　　对于张冲的反应，孙萌萌虽然不意外，但生气至极。她一把推开了他，缩进了被窝，背朝他将自己卷成一团，不再理他。

　　张冲又坐了一会儿，若有似无的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她的后脑勺说：“冲要上值了，晚些时候，吴娘子会做七返糕，到时候带给你吃。你大病初愈，好生休息。”

　　房间又归入了寂静。走动了几步，说了一会儿话，孙萌萌觉得浑身疲惫，胸中的气愤还未消，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张氏集团写字楼里的那个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先是看到了面容肖似孙三娘的杨圆，心中一阵犯酸，又转头看向了光可鉴人的电梯壁，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心里萌生了一丝自卑的情绪。视线从脚尖一路往上，泛黄的帆布鞋，宽松的运动裤，肥大的运动包……

　　偏偏到了正脸处，恰巧浮着一团雾气，影影绰绰，令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容。

　　既然这里的孙萌萌是现代杨圆的模样，那么现代的那个拳王孙萌萌，又是什么模样呢？她想起了一切，却偏偏想不起自己的长相。

　　孙萌萌被这个念头惊醒了。

　　她醒来时，杨嬷嬷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为她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安慰道：“莫怕，莫怕，都有抓髻娃娃帮你镇着呢。”

　　“嬷嬷剪的抓髻娃娃法力无边，无论什么牛鬼蛇神，见了也要魂飞魄散呢。”孙萌萌镇定心神，回了一句俏皮话。

　　听着孙萌萌的贴心话，杨嬷嬷笑眯了眼。

　　见杨嬷嬷心情不错，孙萌萌又问：“嬷嬷，听说朝廷颁了敕旨。公主真的要去和亲了么？”

　　杨嬷嬷收了帕子，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公主向来是面冷心热。你落水之后昏迷不醒，公主也茶饭不思了好几日，清减了许多。明日一早，你去容山堂请个安罢。”

　　“喏，公主厚意，萌萌自然感怀五内。”

　　杨嬷嬷摸了摸孙萌萌的头发，虚捏着鼻子调侃道：“你一连躺了多日，头发打绺不说，你这身衣裳都馊了。我令火工烧了一大桶热水。你快去洗刷一番，将身上的病气和晦气一并洗了。”

　　见她越是嫌弃，孙萌萌偏要往杨嬷嬷身上凑，用头顶着后者的下巴，像小猪一样拱来拱去，惹得杨嬷嬷连连拍打了几下她的后背。

　　“哎呀，真疼。”

　　这疼，是真的。这里什么都是真的，可偏偏又都是假的。若是她死了，这一切是否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她的眼角滚落了一滴泪，落入杨嬷嬷的衣襟消失不见。

　　～

　　第二日一早，孙萌萌端着补汤，早早候在容山堂门前。待听到里面有了起床的动静，小声通禀，得了李锦的钧旨，她方才踏入房厅内。

　　她立在里屋门侧，隔着珠帘，望着李锦修长的背影。他正背对着孙萌萌，对镜梳着发髻。即便是做尽了女儿事，也没有一丝女儿态，一举一动有种御风而行的潇洒。可惜了，这般不俗之人，本该是鲲鹏，翱翔天际，可不得不伪装成燕雀，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之内。

　　梳妆完毕，李锦起身，朝孙萌萌走来。孙萌萌腾出一只手，为他撩起珠帘。

　　入鬓的长眉，细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目光流转，顾盼生辉。当李锦的脸撞进眼中，孙萌萌的脑中轰然炸了一个响雷。

　　她想起来了，现代的孙萌萌，长得就是李锦这幅模样！

　　“萌萌，无论你赢了还是输了，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守着你，护着你，不离不弃。”

　　孙萌萌的耳边隐约响起了张重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职业比赛，上场前张重对她说的。当时自己紧张的几乎要缺氧，哪有心思去听张重的表白。没想到，这句话不但入了耳，还藏到了她心底的最深处，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她醍醐灌顶，才终于明白为何李锦死了，她即便活着，也会重生。若要现代的孙萌萌醒过来，这个世界的李锦必须要活下去。

　　“听杨嬷嬷所言，你的身子已大好？”李锦端坐高位，见孙萌萌望着自己的脸直发愣，抬手示意她坐着说话。

　　孙萌萌回过神来，点头答喏，双手呈上补汤，随后轻抚裙摆，虚坐在侧位，不自觉用余光打量着李锦。

　　“萌萌行止鲁莽，又给公主添烦忧了。”

　　李锦将汤盅推至一边，微蹙眉头，说：“无碍，本宫近日感怀旧事，故食不甘味，不全是你的关系。”

　　“这补汤闻着一股怪味，定然十分难以入口，不如让我替公主喝了罢？”

　　见孙萌萌眼巴巴的盯着汤盅，李锦的眼中漾出了三分笑意，说：“你自个儿贪食，误吃了杨先生用来入药的西域忘忧草，受了这么大的罪，还不长点记性？你知道本宫饮的是什么，就抢着要喝？”

　　孙萌萌此前猜测，杨小如照常出府嫁人，看来是未受到责难，大有可能是杨远有意做了隐瞒。听李锦这么一说，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杨远爱女心切，如此言行倒也在意料之中。

　　“不管这是何汤，公主都不该喝。公主胸中有沟壑、腹内有乾坤，却自缚双手，囿于此方寸之间，萌萌觉得不值。”

　　“你究竟想说什么？”李锦收敛笑意，脸色沉沉。

　　“和亲敕旨已昭告天下，而突厥乃虎狼之地，我等与公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阖府上下已入绝境，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能挣得个柳暗花明。”

　　孙萌萌蓦然起身，打翻了汤盅，用手指蘸了汤，快速在桌上写了四个字：“杀李承业”，随后迅速用袖子抹去水痕。

　　“休言！你所言字字大逆不道，若是被鹰犬探得，将拖累阖府一同堕入无间地狱。本宫念你初犯，责你闭门思过三日。若是再提，休怪大刑加身。”李锦脸色大变，怒喝道。

　　“李锦，你是不是穿这身衫裙穿得太久了，忘了自己原本是谁了？”孙萌萌毫无怯意，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李锦的眼睛。

　　“来人！此婢出言无状，当众笞三十，关入柴房，三日之内禁水米，之后逐出公主府。”

　　小贾领着一干亲卫，冲入房内，将孙萌萌拖了下去。挣扎中，孙萌萌的眼睛一直盯着李锦不放，见后者眼中怒火腾腾，无一丝犹豫，顿时心凉了半截。

　　待见到门前已架好的刑架，她忽然笑了：这个世界因她而生，而她却始终是个炮灰，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