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狐》乔天

3、叁

　　王家又出事了。
　　这一回，全府上上下下数十口包括家丁们，无一幸免。
　　照例是诡异的齿痕，带有血迹的脚印一直延伸至岐山。
　　大家惶恐了。
　　于是这几天道士无为的生意好得很。
　　家家户户都请他帮忙辟邪消灾。
　　他却一直闷闷不乐，清俊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愁云。他始终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与那个灰衣男子有着绝对的联系可又说不出为什么。突然，一个小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起了那男子左手食指的翡翠指环，至青至透，一看即非凡品。
　　他渐渐想起了一些早已被人遗忘的往事。
　　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嘴角露出玩味的笑，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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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王家惨案已过去两天。
　　阿离再未回来。
　　小湖依旧天天趴在云戈祈的胸口晒太阳，她可以听到他清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不强健有力却有着莫名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的目光滑过云戈祈清俊无俦的容颜，再滑过他精致的锁骨和身上的灰布袍，最后，停在他修长食指上的戒指上。
　　如果她能永远这么陪着他多好，哪怕仅以一只狐狸的身份。
　　哪怕作为一个玩物，看着他娶妻、生子、一点点变老也好。或许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也可以幻化成人形吧？那样，还可以在他老得走不动的时候，照顾他的起居。多么幸福的假设。她也想像戏本子里的狐狸精一样，向他风情万种地一瞥便虏获他的心，可惜，她连那样也做不到。
　　想着想着，她心都酸了。
　　天，也在这时下起雨来。
　　云戈祈不知道在想什么，都被淋透了才回过神来，抱着小湖进了屋。
　　他拿被单细细地擦去小湖身上的雨水，点点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笑骂：“傻小湖，下雨了不会告诉我么？”却仍是好脾气地煮了姜汤喂她喝。
　　小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碗里的姜汤。里面加了甘草，味道是甜的。
　　晚上的时候，云戈祈破天荒地抱了小湖到他房里睡。小湖窝在他怀里，呼吸着他身上药草的香气。他的怀抱微凉，只带淡淡的体温。
　　云戈祈的呼吸一直没有平稳下来，小湖也一夜没睡，她在想，若她也喝了戈祈的血，会不会也可以一下子幻化成人形？但她很快便放弃了这种想法，她怎么舍得？
　　云戈祈则感受着怀中小湖的温度，闭眼冥想了一夜。他不会忘记，小湖那双清澈已极的双眼，和记忆中她的眼睛那么相似，他不舍得像利用阿离一样利用她，他怎么舍得？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射进了窗棂。
　　小院也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位客人——无为道长。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身穿白衣，面带戾气。
　　“阿离、道长”云戈祈颔首对他们打招呼。
　　无为接下来的话却让云戈祈变了脸色，他说——“云御医别来无恙。”
　　云御医三个字，让云戈祈眼中蓦地射出寒光。
　　无为自顾自地坐下，看着对面浑身紧绷的云戈祈，心里很不厚道地乐开了花。“你跟着去岐山捉妖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当时他一直没想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直到回想起他左手戴的戒指才意识到，那位灰衣男子原是位故人。
　　云戈祈刚进宫时，因为有一些苗疆血统所以原本应该和无为一样就职司天监的，只是还未上任，便又调到了太医院，因此无为对他也还有所耳闻。
　　云戈祈之所以离宫来到岐山，是因为一年前的云妃滑胎事件。
　　云戈祈的妹妹云瞢璇深得圣上宠爱，入宫不久便怀上龙种。皇上有意讨好云妃，于是任命云戈祈为云妃的专属御医，负责怀孕期间的诊脉事宜。
　　可最后，还是出事了。
　　云妃滑胎，经调查是皇后在安胎药里下了某种苗疆秘药。
　　同时，后宫另两位怀孕的妃子也都滑了胎。
　　年轻的皇帝膝下还没有任何子嗣，十分震怒，于是，皇后被废，当时身为太医院提点的云戈祈也被革职，流放到岐山镇。
　　无为冷笑，多么不入流的手段，明明是云妃自己下药堕胎嫁祸于皇后，偏偏那皇帝还就信了，后位空悬，将那云妃晋为云贵妃，统领六宫。而他自己也因为替皇后辩解而莫名其妙地被流放。
　　“你是怎么使皇帝相信红花是皇后下的？”无为有些好奇。
　　云戈祈薄唇紧抿，半晌才开口“当时瞢璇……云妃她只是给了我红花让我滑了淑妃和芳嫔的胎。”随即不再言语。
　　无为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句话便让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禁不住心下骇然。
　　是的，皇上之所以暂时相信了药是皇后所下，只不过是因为他能够确定药不是云妃下的罢了。况且这么多年来，他和云戈祈都清楚皇上从未放弃过追查此事，现在的小院里就潜伏着一个功夫不俗的大内密探。当年，云妃的本意并不是想使苦肉计自己滑了自己的孩子陷害皇后。她只是要借云戈祈的手除掉淑妃和芳嫔的孩子而已，尚没有野心觊觎皇后之位。
　　可是傻妹妹啊，云戈祈闭眼叹息，用红花打掉别人的孩子是多么不入流的手段，随便一个江湖郎中都能发现药中加了红花，既然你想要成为能够和那人并肩站在一起的人，那么我便帮你达成心愿，于是，他最终在自己妹妹的安胎药里也下了药，然后将剩下的药放到了皇后宫里，成就了那一出苦肉计。后来，也是他指认那种药是来自苗疆的堕胎药，并最终因失职而被流放。
　　“你来自苗疆，皇上为何没有怀疑到你头上？”无为不解地问道，云戈祈微微哂笑，“在众人眼里，我爱我妹妹胜过世间一切，怎么舍得她滑胎？”
　　“那你为什么最终还是下手了？”
　　“你不懂”云戈祈太息，他是如此深爱着云瞢璇，她要的，统统给她；她不要的，全部毁灭，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愿望，他也提前帮她达成。
　　无非是那一方凤印。
　　无为微微点头，指指阿离，“感谢你肯为我解惑。这只小狐妖我给你送回来了。”然后起身欲走。
　　“你是第一个肯听我讲述这件秘密的人，我心里畅快多了。”云戈祈真诚地微笑，窝在阿离怀里的小湖从未见过云戈祈那样笑，仿佛有阳光揉碎在眼底，令人目眩。
　　云戈祈未说出口的话是——你是第一个肯听我讲述这件秘密的人，但任何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可能成为瞢璇的隐患，所以要么成为死人，要么永世不再出现。
　　于是，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无为道长中毒身亡于家中。
　　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个黑衣男子的尸体，他腰间挂着的令牌上赫然写着“大内密探”四字，轰动了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