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48、第四十八章

　　段威霖病了，但究竟是什么病段星并没有去打听，可能段威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他从不进医院，以前也不让段星进医院，认为那种地方就是骗钱的存在。
　　那天之后，不知道段威霖是真的被吓怕了，还是身体情况不允许，他真的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段星的眼前。
　　段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可能是桥洞，可能是公园，可能是哪个24小时银行自助大厅。随便哪里都无所谓，他想，就算段威霖在某个深夜忽然静悄悄地死掉了，最好也不要让他知道。
　　他给段荷打过几个电话，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确定段威霖没有联系到她之后便放了心。
　　再后来他就重新回到学校开始上自习，渐渐地几乎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直到某天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和陈澈在路上走着，突然又听到了段威霖的声音，气息很虚，但情绪非常激动：
　　“操！狗东西，一群傻逼！……打输了就硬说老子偷牌了……操！早晚倒闭！”

　　段星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段威霖正坐在一家棋牌室门口的地上撒泼，周围站着几个人在跟他争吵，有人想把他拖走，有人靠在店门口满脸兴奋地看热闹，场面很混乱。
　　段星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陈澈拉住了他的手：
　　“别管了。”
　　段星沉默地点点头，转回身跟他一起离开，快要走出这条路的时候他问了一句：
　　“真的会有人觉得，打牌比活着还重要吗？”
　　段威霖没有收入，身上少得可怜的钱几乎都来自不正当的途径，一天估计连顿饱饭都很难吃上，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兴致勃勃地拖着羸弱的病体走进棋牌室，与他此生最爱的麻将牌消磨时光。
　　陈澈说：“别想这个了，你现在是个高三生，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
　　段星转脸看他。
　　陈澈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一起去余城，去S大，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见他。”
　　段星心里一下子就轻快了很多，他笑了笑，说：“好。”

　　有目标就有动力，暑假结束，陈澈在新学期接连几次小测中的成绩都非常打眼，邱枫忍不住把他叫到办公室，跟他聊了聊。
　　“我看了下你这几次的成绩，如果不考虑专业的话，已经可以够到S大的边儿了……不过，我其实更希望你考虑一下H大，H大的很多专业其实不比S大差，甚至在国内还更有名气一些，就业情况也更好。”
　　陈澈说：“可是我就想去S大。”
　　陈月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不明白这个之前还佛系得好像去哪都无所谓的学生怎么突然这么有理想了，不过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S大当然很好，但是专业的选择也很重要，决定了你以后的就业机会和待遇，H大也是咱们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了，说实话，放在一年前我都不敢想你能去得了H大。”
　　她又说：“好了，反正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按部就班地学就是了，报志愿的事情等成绩出来再说吧。”
　　其实邱枫说得很中肯，H大算是几乎能与S大并肩的国内顶尖学府，特别是很多好专业，每年的录取线都是高得吓人，按往年的情况来说，一中能出一两个H大也够校长乐呵一阵子的。
　　不过既然已经跟段星做好了约定，陈澈自然也就不会再考虑这些，他想，哪怕只能去个S大最差最冷门的专业，他也是要去的。

　　十七岁的陈澈天不怕地不怕，身体里生长着绝不屈服的反骨，口气狂妄地预言未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世事当然无常，人生往往难料，但或许年轻而幼稚的爱情真的可以打败一切，不走到最后又有谁知道呢？

　　正式进入高三后的时间变得更加紧凑，段星没过几天就在几乎能把人淹没的各种考试和作业中将段威霖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每天早上睁眼就开始想今天学些什么，晚上一回家就连思考的能力都没了，满脑子只有好想睡觉。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段威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出现了。

　　然而国庆假期的时候，陆安安却忽然跟他提起了段威霖。
　　那天陈澈去机场接出差回家的陈爸陈妈，家里只有他跟陆安安两个人，陆安安本来在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剧，看到一段家庭暴力的情节时，她转过头问段星：
　　“那天打我的那个人，他是谁呀？”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让段星心里微微一酸，解释道：“是个坏人，不过以后他不会再来了，你不用怕。”
　　陆安安应了一声，扭回头去继续看电视，但表情有点心不在蔫的。
　　段星感受到她心里的害怕，往她身边坐了坐，拍拍她的肩膀说：“真的，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陆安安眼神闪躲了一下，小声说：“可是他那天就在门口，他还会来的吧？”
　　“不会了，”段星想了想又说，“再过段时间，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带你走，去很远的地方，让他再也找不到你，怎么样？”

　　这件事情他其实想了很久。陆安安现在这种情况不能离开人太久，等他和陈澈都上了大学不在家，家里平时没有人，总不能让每天忙得连轴转的陈月琳特意抽时间陪她，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亲妈，所以带在身边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会努力拿奖学金，打工挣钱，在学校附近租一个舒适安全的房子给陆安安住，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带她去余城的大医院看看病。
　　本来没想这么早就说出来的，但是今天陆安安情绪不太好，他打算先给她吃颗定心丸。
　　陆安安可能不太明白上大学是什么意思，但听到段星这么说还是挺高兴的，咧着嘴笑着说：“好呀，出去玩。”
　　段星点点头，随口道：“嗯，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算了，你估计不太懂，那你就听我的吧，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应该是能去余城的，余城你知道吗？”

　　陆安安原本开心的表情在听到余城的那一瞬间忽然变了。
　　仿佛被按到了什么开关一样，她一瞬间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尽，眼睛瞪得滚圆，伸出手开始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嘴里无意识地叫喊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段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扯头发，陆安安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她双手朝着段星胡乱抓挠，腿也不停地踢踹着，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妈！陆安安！”段星站起来，用力把她的双手固定住，抬高声音说，“不要怕，是我，我是段星！”
　　陆安安盈满泪水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终于安静了下来。

　　段星有些迷茫地松开她的手，站在她的面前。陆安安满眼惶然地跟他对视，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妈，”过了一会儿，段星重新坐了下来，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语气有些悲凉地问道，“你之前，到底是从哪里回来的？”
　　因为怕勾起不好的回忆，对于陆安安回明城之前的生活他基本没怎么过问，所以连她住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陆安安很小声地开口了，声音小到几乎分辨不出来：“余城。”
　　说完之后她浑身瑟缩了一下，哀求地抬起头望着段星：“不去，不去余城，不回去，我不想挨打，小星，我们不去余城。”
　　段星闭了闭眼睛。
　　不去余城。
　　S大就在余城。
　　怎么能不去呢？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才睁开眼睛，陆安安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深深地把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团得小小的，看起来很可怜。
　　段星缓缓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背。
　　“妈，”他不死心地开口道，“已经没有人会打你了，而且余城很大，他们找不到你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陆安安没有抬起头，还是小声地用哭腔重复着：“不去余城。”
　　“……好吧，”段星叹了口气，只能先暂时安慰道，“我们不去余城。”

　　他没有对陈澈说这件事情。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说出“我以后可能不去S大”，陈澈一定会顺着他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可是陈澈最近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亮眼，令无数人望尘莫及的S大现在于他而言已经是伸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如果在此时突然让他失去这“一伸手”的动力，段星实在心意难平。
　　就先这样吧，他想，哪怕陆安安真的到最后也无法做出改变，两人考不了一所学校，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异地四年，人生那么长，以后相守的日子还会有很多。
　　如果情况再坏一点，往悲观里说，或许这场恋爱根本就谈不到那个时候，考虑不了那么远的事情，那么，现在就更没必要让陈澈失去考一所顶尖大学的动力，毕竟与一场去路难猜的感情相比，读一所好大学实在是比它重要几百倍的事情。

　　段星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胸口的星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怎么睡觉还不摘下来？”
　　陈澈洗完澡爬上床，笑着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伸手绕到他脖子后面，想帮他把挂绳取下来。
　　段星松开手任他摘取，陈澈小心地解下来放在桌边，重新躺回来搂住他，随口问道：“对了，今天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开心啊？晚饭都没出来吃。”
　　“……嗯，大概是今天下午看电视剧入戏了，得缓缓。”段星编了个理由。
　　陈澈忍俊不禁，“是吗？她还挺可爱的，跟小孩一样，看动画片里自己喜欢的人物死了就伤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他语气轻松，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过了会儿就凑上来亲他，亲着亲着手就开始不老实地往下摸。
　　“……你爸妈在。”段星提醒了一句。
　　“没事儿，关着门听不到。”陈澈微微直起身子看他，段星的嘴唇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格外红润，眼里蒙了一层潋滟水光。
　　“段星，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用大拇指压住他的下唇蹭了几下，说，“我真是喜欢死了。”
　　段星心里霎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感，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陈澈，这条路上的坎坷一个接一个，我们只凭借一腔“喜欢”究竟能走到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