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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著书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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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武和咸阳大多数官宦子弟不同,为人狂放豪迈,不喜功名利禄,不图加官进爵,平生只在乎两件事——酒与义。
因着这两件事其成家之前做出过不少逾规越矩之举,惹得蒙骜老将军常常暗叹自家好竹出了蒙武这根歹笋,颇有先见之明地将蒙氏未来的希望压在了孙辈身上。
而傅溪这一评语恰恰精准地踩在了蒙武为数不多的雷区上。
不把他蒙武放在眼里,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不把他珍藏的美酒放在眼里,他绝不会放任不管。
蒙武沉不住气,顿时被气笑了:“是我这浊酒上不得台面。”
傅溪略微挑眉,不置可否,自顾自倒了杯清茶漱口。
蒙武忍耐许久,也未等到嫪易的否认,他握着酒杯的力度逐渐失控,咬牙道:“你有啥私藏,也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他料想嫪易什么也拿不出来,今日好说歹说也要逼着对方把之前的评价收回去。
傅溪当然拒绝,她与蒙武非亲非故,带其回家已是自己的失误,再与他瞎扯淡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你该告辞了。”她发下最后通牒,一边握拳掰动手指指节,一边缓缓起身走近蒙武威胁道。
“休想!今日不把话收回去,别想赶我走。”蒙武拒不配合,手脚紧紧勾在桌脚上,誓死抵抗。
傅溪微微眯眼,这世上能犟过她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她一脚踏在蒙武背上方便使劲,两手往后扯着蒙武胳膊,连人带桌案往门外拖去。
二人一时僵持不下,忽听门外一声犬吠,随后传来姬琦与旁人由远及近的说笑声。
傅溪忙松手收脚,没去在意屋内因惯性摔了个人仰马翻的蒙武,她随手拿了一壶烈酒摔他怀里:“要酒是吧?给你。”
蒙武躺在地上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忽地坐起身子,瞪大眼睛:“难怪我的酒入不了你的眼。”
傅溪抬抬下巴:“少废话,赶紧走。”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蒙武双腿一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硬是从窗户闪人,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放心,流言一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摆平!”
日后傅溪再想起此事,深刻体会到了恩将仇报的含义。
而此时的她只庆幸赶走了这个酒蒙子,她掩好窗户,一回身姬琦正好脱鞋进屋,如一只蹁跹的蝶飞扑至她的怀里。
傅溪接住她,摸摸阿琦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阿琦抱住她的腰撒娇:“因为等不及见到溪溪。”
见阿琦这般可爱模样,傅溪眉间因蒙武到访乌龙而染上的不悦渐渐消融,笑问道:“就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罗罗说以后有很多很多时间陪我玩。”
听到自己的名字,甘罗忙拱手问好,一抬眼和将阿琦揽在怀里的傅溪面对面,他清楚地看到了嫪先生眼中对他的不喜。
自那日献计平息事态后,甘罗在相府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不仅功劳都被齐身占去,知道当日实情的相府舍人也都不约而同疏远了他,这其中也包括嫪先生。
他慌忙收回落在阿琦身上的视线,第一次对旁人的异样眼光感到心虚,因为就在刚刚,他的确生了见不得人的窃心。
阿琦未发觉二人之间的奇怪气氛,注意到甘罗牵着的猎犬,她还记着傅溪的喜好:“我这就带狗狗去后院。”
“不用,随它玩去吧。”傅溪摇头。依照那人的气性,如今不会再来见她,自然也不会因此受惊。
至于甘罗,当日他一席愚弄后人的炸裂言论还尚在耳侧,傅溪实在难以对他有好脸色。
只是碍于阿琦喜欢,不好发作,索性离远点眼不见为净。
姬琦歪头纳闷:“奇怪,溪溪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甘罗眼珠灵动一转,引导阿琦将此事细细说与他听,期间阿琦说话颠三倒四,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发散到天马行空的角度,都被他不动声色拉回正题,总算问清了个大概。
“如果这世上多余的人都消失就好了,没有人能将我们仨分开。”阿琦脸上尽是天真懵懂,她撒下一把豆子引来贪食的鸟雀,打开腰间的小瓦罐,一只百足蜈蚣探出瓶口,向鸟雀爬去。
在蜈蚣要接近鸟雀之时,她又一挥袖驱赶走了鸟雀,将蜈蚣捏在手中:“死掉的鸟会让溪溪伤心。”
少女摆弄毒虫捕杀鸟雀的场景既天真又残忍,甘罗却面不改色:“我可以帮你赶走你不想见的人,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今往后,你想到将来时,要先想到我……这个友人。”甘罗红着脸,视线却不肯挪开。
阿琦对嫪易言听计从,如若嫪易令她远了自己……
他不敢赌自己在阿琦心中的分量,他只能努力用手段占据小友人的心,期盼不会有被轻易舍弃的那一天。
姬琦杏眼圆睁,脸上有些不满,她握住那只手指粗的蜈蚣,突然送到甘罗面前。
乱动的赤色百足离甘罗的眼睛只有丝毫之隔,甚是可怖,然而他不躲也不避。
姬琦没有看到甘罗被吓得惊叫出声,失望地收回毒虫,嘟嚷一声:“看你表现。”
*
自从那日相府的“义兵”演说后,嬴翮似乎受用颇多,经常作一身男装打扮,同傅溪一起在相府出入作伴。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武将的毕生梦想。”嬴翮神色一黯,若能实现此举,此生无憾,可她已暗暗起誓,此生绝不再踏足他国领土半步。
傅溪注意到嬴翮的不对劲:“你有烦心事?”
嬴翮意有所指:“只是替相府的士人遗憾,再多谋略胆识,终究无处施展,只是一场空。”
傅溪未听出她自比的弦外之音,为宽嬴翮的心,因而笑道:“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千年之后,皇权富贵、功名利禄、宫阙万间,通通都变作土,唯有这些无名之辈的文章可以传诵千年,百代不绝,”傅溪向嬴翮摊开手索要彩头,“你输定了,你说该怎么罚?”
嬴翮看出傅溪玩笑间的认真,她没好气拍了傅溪手心一掌:“千年之后才能见分晓,你现在便来讨赌注未免太心急了。”
傅溪收回手,佯装生气:“无趣,实在无趣。”
“好,我和你赌,”嬴翮略一思索,勾住傅溪的肩,兴之所至,“我们不赌旁人的破书,不如我现写一部兵书,你赌它究竟能不能传至后世?”
有那么一刻,傅溪的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句玩笑话竟然令嬴翮动了著书的心思。
傅溪稳住阵脚,调侃嬴翮:“方才还一口一个可惜,现在就贬为破书了?你还未曾动笔,就有了文人相轻的毛病。”
嬴翮并未跟着她岔开话题:“你不信我能做到?”
“自然信你。”傅溪强颜欢笑。
她自然相信嬴翮的才能,正是因此才陷入两难之中,若是嬴翮的兵书无人问津,她第一个为其鸣不平,但若是这兵书真传至后世,她又不得不亲手抹去嬴翮青史留名的机会。
换作平时,嬴翮必定会发觉傅溪的不对劲,但此时她全然沉浸在著书的冲动中,低声琢磨道:“无论是《孙子》,还是《吴子》,都是以他们的生平事迹展开论述其兵法之道而使后人信服,而我的生平……”
嬴翮心知她必不可能以白季的身份著书,顷刻之间,已有了决断和取舍:“而我的生平微不足道,时人尚古,不如假托姜太公借势。小易,你觉得如何?”
不等傅溪回过神回答,嬴翮已伏在案上记上自己的灵光一现。
眼见嬴翮是真的起了兴致,傅溪愈发心绪不宁,寻了个由头离开透气。
她本因此事愁眉不展,却发现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对她一反常态,侍女们见了她便脸红低头,等她一走远便互相推搡说笑,男子见到她则面色扭曲,隐隐带着敌意。
傅溪并未多想,她人缘本就不好,知心朋友两三个足矣,兀自扬长而去。
见傅溪走远,那几个相府士人继续酸言酸语:“你我的本事可不在那二三两肉上,也只有无知妇人才会着迷此道。”
“谁知道呢?要我说,中看不中用也说不定。”
“所言甚是,好比削足适履,纵使他嫪易天赋异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话虽如此,但言谈之间,几人的嫉妒溢于言表。
“咳咳。”身后传来几声清咳,几人转身见来人是李斯,俱是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复又想起李斯早与嫪易撕破脸皮,必不会将此事告知嫪易,才松了口气见礼:“李兄,别来无恙。”
“诸位当心祸从口出,太后岂是我等能私下议论的人物,不说隔墙有耳,人心也还隔层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斯揣着手,端的是善解人意的温和模样,“……在下此言并非质疑诸位的情谊,想来在场之人皆是信得过的君子,必不会让今日犯上妄语被他人知晓。”
闻言,几人皆是后悔失言,对身旁之人起了提防之心,再也互相无法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