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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三章 浪花深处玉沉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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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谢了安真的相告之恩,她摇首,只答:“奴婢不求旁的,只希望能帮到贵妃娘娘万一,这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唤来音沐送安真出去,待她再转身回来时,只见通红了双眼,欲说还休的模样,最终她噗通一声跪地道:“娘娘赎罪。”
我心里隐隐有些明白,问:“何罪之有?”
她言语间有大不忍,道:“奴婢方才端茶进来前,在门外听见了安真姑姑的话。”
我此时亦无力责怪她,只道:“难怪,一杯茶水送了半天没送进来。”
她匐在地上,抬眸含泪凝视着我,道:“今夜娘娘回宫时,奴婢便疑虑娘娘何故如此,现下方才知道此中缘由。可是娘娘,您这样一个性纯温良之人,又与皇上鹣鲽情深,难道真要如此红颜薄命吗?”
我心中绞痛,眼泪不受控制的盈满眼眶:“音沐,你读过《长恨歌》么?‘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玄宗尚且如此,本宫又何忍让皇上身处两难境地。况且弘祐年幼、苡姿纯弱、父亲年迈,林氏满门的荣辱皆系一身,若无万全的把握,本宫如何敢轻举妄动?”
音沐不忍,痛心道:“当初奴婢被构陷身处暴室,是娘娘将奴婢救出,您待奴婢性命亦珍视如此,何况您自己的呢?娘娘这般年轻,可别总往绝路上想,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我怆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偌大的深宫内苑,本宫插翅难飞。”
音沐尤不死心,道:“或许不然呢?既然安真姑姑肯冒死漏夜相告,或许她还能帮上其他忙。”
空寂的殿中,幽幽燃着臂粗的红烛,一枝灯影耿昏黄,秋气清凉,静夜无眠,疏帘内,我微微眯着双眼,陷入了沉思。
良久,我握住音沐的手,道:“明日,替我走一趟,凡事要小心,生死一线,只看明日了。”
已然过了后半夜,窗外的天际朦朦发亮,露出微微的青蓝色,薄雾锁深宫,我合衣在塌上眠了眠,不过一两个时辰。时间呵,可否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清早,我对着昏黄铜镜由音沐伺候梳洗,她手艺精湛灵巧,为我挽了一个随云髻,以银鎏金凤点翠簪为饰,两旁点缀数枚玉兰发钗。我匀上水粉轻扫胭脂,两颐方有了血色,掩过昨日一夜未深眠的憔悴。
夕日轩,曾经的幽禁之所,即便是白日里也鲜少有人经过,这一路只身独往,木叶萧萧,满目凄别,无人能陪我走这一段路。
风剪梧桐,坠下无数黄叶,宫门深处桐影底下,立着一个颀长的孤影。他静默地等待着,月白色的长衫上似沾了重重白露浓雾,仿佛等待了几季清秋。
“君煜……”我终于拾步上前,没有唤他易少将军,而是昔日里的旧称。
他神色虽然凝重,但眼底仍是关切:“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冒险遣音沐远远地守在太后宫门外送口信,我便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太后密诏你何故而知?”
我怅然若失,只道:“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亦不能说明事情原委,只求你一件事。”
他语气里有不尽的温和:“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我牢牢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带我离宫。”
他眉头微微一蹙,疑虑道:“他待你不好吗?”
“不。”我摇头,道:“他待我很好,只是我有不得不离宫的原因,你少知一层便少一分危险。”
他熠熠流转的目光不由得黯然,苦涩道:“我早知如此,只是不死心多问一句。太后密诏我与父亲,你又骤然提出离宫,想必此中定是牵连甚广,你离开此地也好,免得沾染宫中的腥风血雨。”
我微微一哂,苦楚道:“你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忍让你淌这趟浑水,终究是我辜负你。”
君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颓然,道:“谈何辜负,我早已是深陷此局之人,若能救你出水火,便是拼上我的性命又何妨。”
我心里凄苦,喉头也是苦涩,命运造化残忍如斯,忆起进宫后与他的每一次相遇、每一刻的相处,此中的失落、无奈、遗憾,像被滚滚浪涛簇着的一瓣落花,肆意的沉浮揉捏,浪拍涌击,半分都由不得自己。
“宫中种种羁绊牵挂,你真的能忍心舍下?”他追问。
“我若不走,惟有一死,只有我消失了,才可保护心中牵挂。”
眼泪终于忍不住漱漱地往下掉,朦胧在眼里的是初秋寂寥的疏影。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我,不忍道:“薇儿,你别哭,是我不好,问到你的伤心处,我要怎样帮你?”
我轻拭泪痕抬眸道:“明夜,最迟后日夜里,宣德门外,宫闱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