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69、第六十七章 红霞绮丽岁争荣

　　殿内摆满了银炭取暖，直热得一室如三月春意，暖暖的烘着时令瓜果沁出清馨香气，稍稍掩盖门外熬着的苦涩汤药味。
　　连绵不断的苦痛咄咄逼人得束缚着我，我痛得身子蜷曲如弯弓，方才隐忍许久，此时却再也忍痛不住，只觉得痛楚四面八方地压迫着我，于是将双膝抵着一阵阵发紧的小腹，痛楚却并未减轻半分，额头淌下一行行豆大的冷汗。
　　他拿过帕子，为我一次又一次拭干，不忍道：“是朕让你受苦了。”
　　我握着他的手，已是无力言语，只是默默哼着摇首。
　　宫中产婆罗氏年长稳重，曾接生无数经验老道，此刻她已被招入殿内，只见她蹙了蹙眉道：“娘娘初次产子，血与胞浆均未下，怕是要耽搁一阵子。娘娘现在切不可用力太早，怕儿及母力已乏。”
　　我惧怕有所不测，艾艾恳求他道：“臣妾只有妹妹苡姿一人，恳请皇上唤其进殿。”
　　现下只有丑时，我只怕苡姿还未得到消息，今日若是有个万一，我也好有所托付。
　　果然他眼里大不忍，急忙道：“不许胡言乱语，朕这就召她来。”
　　阵痛如同暴风骤雨下的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地向我扑来，让我不得半刻喘息，痛苦难耐时不由低低沉吟。
　　罗氏动作娴熟地抚摸按摩我的腹部，安抚道：“娘娘只管调顺气息，不可竭力大呼，以免消神耗力。”
　　我元气虚弱，觉胎儿堕堕却始终不下，精力如瓶中沙漏般一点点耗尽，我紧紧拉扯着床上的锦被，攥得十指发白，痛得只想哭：“为何这样久？是否胎儿有所不妥？”
　　罗氏亦发急道：“只怕胎位不好，娘娘脸色发白、神气怯弱，怕是会横生逆产，儿转未逮。”
　　皇上听了脸色一惊，连声音也微微颤抖，急呼道：“宋太医，你快给朕想办法！”
　　宋子默擦一擦额头的汗，脸色不好，道：“微臣先为娘娘加服一副催生四物汤，调养元气。”
　　皇上焦灼道：“还不快去！”
　　我后背的冷汗一涔又一涔淋湿衣衫，腻在软如云端的被褥上，我絮絮轻语：“苡姿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闯进来一位披着单薄蜜合色合欢花纹坎肩的宫嫔，不是苡姿又是谁。
　　她来不及束发，云鬓垂肩，锦衣素袖间夹带着凌晨微凌的寒意，疾步奔至我床前，还未开口，一行泪已是滚落下来。
　　“姐姐，我来了，你可千万要支持住。”她原本就苍白的脸颊上因泪痕更显楚楚。
　　我仿佛浸在寒冷的冰窖，殿内的银碳好像被尽数撤去一般，直教我发寒打颤。
　　我拉住皇上的手，一字一句道：“皇上，这次我只怕是不行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嗣。”
　　他两眼微红，话已是哽咽：“苡薇，我要孩子平安，但更要你万全，是朕亏欠你，你怎可不让朕补偿你？朕不许！”
　　苡姿生性本就软弱，听到这里更是轻轻抽泣起来：“姐姐，你可别丢下我不管不顾。”
　　仿佛间，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过了一季繁明浅绿的盛夏，家中院子里的石榴方结上红莹莹的籽，那红色粒粒饱满的锦簇着，如流霞包染。我与哥哥看着好玩儿，便伸手去摘那石榴儿，却偏偏不带她，她就这样楚楚的抹着眼泪恳求着。
　　我苦楚地微笑：“这次，该换我恳求你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还当我是姐姐，就请你替我照顾好我的孩子，就像你对瑢珈一样，如若你能将他从小抚育在身边，他定会视你为母妃。”
　　苡姿哭的梨花带雨，只拉住我的手不肯放开，我替她捋好乱乱垂在额头的发丝，轻声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毕竟是一脉同源，薛姨娘的事我不该迁怒于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固执仿佛成了惯性，将我禁锢在那样的偏执里，直至你入宫后我才幡然悔悟，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过错，对不起……”
　　一阵汹涌剧烈的疼痛又向我袭来，我咬着下唇，缓慢道：“答应我……”
　　苡姿频频颔首，哭泣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皇上匐在我身边，悲痛万分，我吻了吻他摸着我脸颊的手，恳切道：“若我不在了，你要答应我，只能伤心一阵子，一辈子太长，我不敢奢想……我们的孩子，没了母妃，便只有你了……”
　　话音刚落，意识已是模糊不清起来。远远的，只记得无数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晃，遥远而缥缈。不知是谁将我扶起来，灌了一碗苦涩汤药下去，又塞了块参片让我服着，在我不省人事之际急急掐着我的人中。
　　神智已然缥缈起来，恍惚至那年夏意正浓的如茵草原，雨后的露珠还垂在青草尖儿上，叫马蹄一踏便扬起雾露濛濛，他携着我缓缓而行，安静又淡宁……
　　须臾，无数花火如流星坠下，散落成那日的璀璨星辰，映照在华灯初上的瑶池碧波中，不过一缕清风拂面，晃动起发髻间的金丝攒珠流苏，那样的柔情绰态，映入了谁人的眼帘……
　　生死交关之时，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将我唤回，手指轻拍我的脸颊，连声唤道：“苡薇，苡薇，你切不可睡去！”
　　产婆罗氏不停为我抚腹转换胎位，她语气坚定而令人信赖：“娘娘，用力！”
　　每腹痛，她便努力催生，仅凭最后一丝余力，我竭尽了所有力气，只觉一瞬间的解脱，便沉沉昏死过去。
　　终于，在禁奥城百年银杏被初冬清晨的万辉尽数染成金黄色之际，柔佳宫迎来了皇嗣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