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三人坐在琼华宫旁的草地上。一人侧身而坐,一人双手托腮,一人弓着背,双臂抱膝,头上趴着个小小五毒兽正睡得香甜。可那人一点也不安分,东张西望,看到天边云脚似不小心触了染缸,沾上一抹成红的晕,又竖起耳朵听到归巢鸟儿啼鸣,此时那一小块的颜色便在他视野扩散开来,仿若染缸翻了,连天边都要染透。
“天要黑了。”云天河伸了个懒腰,勇气差点从他头上滚下来。
“这才傍晚。”韩菱纱偏了下头,改成单手托腮。
“哦……”云天河又缩回原来的姿势,“紫英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谁知道?”
上次可没有这种事情。
为什么上次没遇上的事这次会发生?为什么上次得到的结果这次无论如何挣扎仍是定局?不可说没变,至少琴姬的结局不同;不可说有变,至少月幽之境的神农仆众依然消散。
韩菱纱不明白了。
同于不同,到底是由什么左右?
“菱纱。”
“干啥?”回神看向云天河。
“那些人说你是小偷,说你偷东西,你别生气。紫英一定会向掌门说清楚的。”
自己一副等得心焦的模样竟然还知道来安慰别人,韩菱纱扮了个鬼脸:“说得清楚,说不清楚,又如何?本姑娘才没那么脆弱,大不了下山。天大地大,做不了琼华派的韩剑仙,还能做叱咤风云的韩女侠。”
“这……要下山吗?”
云天河为难的模样让韩菱纱一愣,紧接拍掌笑起来:“哎哟!我没听错吧?总嫌山上没肉吃还管得严的野人竟然不愿下山了!是不是舍不得小紫英啊?”
“舍不得……”
仿似这话要反复斟酌,可云天河斟酌的样子就是挠头,每次也挠不出什么聪明的,他还是偏着头拼命挠,挠得趴在头顶睡觉的勇气嘟哝着揪了揪他头发,他便赶紧缩手,双臂垫在下巴下想啊想,不自觉耳根有些红。
“我们……我们不是约好永远在一起吗?”
“你和小紫英?”一个坏笑扔过去。
“是我们四个!”急忙补充辩解。
“是——急什么?傻样。”韩菱纱已经乐得不行,听他辩解更是想多戏弄一番,“下山怎么了?不就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说不定哪天你回了青鸾峰,那就是各占一个山头罢了。想的时候御剑而来,能有多远?”
“可……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云公子,永远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柳梦璃一句出口,韩菱纱还想挤兑云天河的玩笑话愣时卡在喉中,与云天河面面相觑,再一同看怀抱箜篌并腿侧坐专心于天边暮色浓云变化的女子。
暮光十色不尽染,素色如丝不胜染。幕垂晚来风声静,指握不撩箜篌音。女子如斯,微微而笑:“‘永远’不过一场梦,不会实现。”
“怎么这么说……梦璃你不是也许愿了吗?”
韩菱纱不敢相信曾经许愿的人亲口否认自己许下的愿望,染在她脸颊上的橙红晚霞之色明明和那一晚即墨的花灯如此相似。
“因为无法实现,所以许愿。”
“怎么会无法实现?”
柳梦璃转过脸,漆黑的瞳也染上了霞光,只是那毕竟是霞光,而不是让人想要美梦成真的花灯光芒。
“掌门毕竟掌门,我们收集寒器进展如何定是了若指掌,我们刚从炎帝神农洞取了梭罗果回来,紫英师叔便被掌门召去,十之八九是要问寒器。我们为帮紫英师叔而集齐寒器,如今该想的是给不给。”
“……当然不能给。我不想给。”
“若不给,师叔会如何?”
为了门派,拔刀相向?为了朋友,背叛师门?
无论何种选择都不像慕容紫英所为,而无论何种,都隐隐透着慕容紫英的风范。
“还会‘永远在一起’吗?”
柳梦璃反问,韩菱纱答不上来,云天河却一鼓作气蹦起来,勇气被他从头上震下,小身子往后一滚,先在他肩上撞了一记,睁眼便见大地直扑而来,慌忙振翅,大脑袋配合着拼命往上仰,刚把身子拉起一点,便听到云天河大喝一声。
“我要把寒器给掌门!”
韩菱纱没见过他对自己人这般态势,倒吸一气,这一气倒把肚里的烦躁变成了怒火,抑制不住全喷了出来:“你忘了在居巢国看到的景象吗?无辜弱小的妖怪为求安宁聚居在那里,什么坏事也没做,却因为玄霄要的鲲鳞在居巢国而变成现在这样。玄霄就是如此的人,重光长老就是要让我们知道他的为人。我们把寒器给他,就是帮了他这样的人!”
“师叔就是要帮掌门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伶牙俐齿的韩菱纱哑口无言。
“就算不给……就如青阳长老所言,该来的总会来。”柳梦璃轻轻叹气,“既然如此,何必无谓挣扎?”
“……无谓?”
已成终局,何苦重来?已位定局,何必挣扎?生老病死,天意难违。
从居巢国回来之后重光问过慕容紫英:“你还想帮玄霄吗?”
慕容紫英毫不犹豫地答:“帮。”
重光没问他缘由,而是转问云天河:“那你呢?你还想帮玄霄吗?”
云天河很坚定地摇头,接着很肯定地说:“我要帮师叔。”
重光立刻怒骂“笨蛋”,转身进屋,留下的青阳笑呵呵地把寒器的所在告诉了他们。
韩菱纱忍不住问:“是不是如果天河说‘不帮’,长老就不会告诉我们?”
“谁知道?”青阳捋了捋须,“也许是天意吧。天道恒在,顺从天意,等待结果,有何不好?”
“要不要告诉我们,不是长老自己决定?何来天意?”
“我和重光可以决定告不告诉你们,结果却不会改变。天道若能更改,凡人就不会这般渺小。”
青阳转眼看着繁茂的紫藤花,层叠璀璨的紫色花朵仿若不知道会有枯萎的时刻而奋力生长。门庭繁花锦绣红,花赏人面笑春风。花开花落年年似,岂料难有岁岁同。
一岁一枯荣,不管人还是花,都只能随着天道前进,不会停留于“不变”当中。
“所以天道才无可违抗?”
韩菱纱轻声地问,而其余三人都认真地听,等着白发银须的长者给出答案。
“勿急,勿躁,勿自责。”青阳抬手斜斜指着天上浮云,“一切都是天意。”
天道恒在,人愿如何?天从人愿,蝼蚁为何?故,天意为纲,万物网中。
脑中响起句子,句子连成话语,一遍一遍,渐成嘲笑。
有人在嘲笑。
那人是谁?在笑什么?
站在黑暗中的人,面对被光吞噬的空白,看着一人再次伤痕累累地跑来,看着那人越跑越近,看着那人一身赤血的红衣,忍不住笑了。
——你又来了,韩菱纱。
“不是这样的!”呐喊着,为了否定脑中那些奇怪的嘲笑,也要让自己不动摇,韩菱纱瞪着柳梦璃,不让她再说出否定的话,“一定可以改变!一定会有所不同!”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不再是静静看着冥河的水,而是动手改变。
“菱纱果然是知道什么的吧?”柳梦璃竟轻笑出声,而韩菱纱仿佛被点中心中所想的绷起脸,让那笑变了苦笑,“所以你说……怕。”
“怕?怕什么?”
柳梦璃不答,缓缓起身。碎屑的草叶粘了她的裙摆,她用手轻轻拈下,松手草叶掠过乌丝发尾随着夜风而去,而她也迈了脚步,浅蓝的绣鞋踩出轻微的沙沙声,走远,便更听不见。
“梦璃!”
云天河想追,可韩菱纱闷不做声的模样也不能置之不理。两头为难之际,勇气往地上一蹦,起身已是少年样貌。
“老大,我去追柳姐姐。”
不愧云天河小弟,雷厉风行如出一辙,话没说完人就跑得没影了。
“菱纱……”
爹说女孩子的情绪多变,爹说女孩子的心思难猜,爹说女孩子是要哄的,可是爹没说过女孩子闷闷不乐又猜不出女孩子想什么的时候该怎么哄。
“你和梦璃……是不是吵架……”
韩菱纱白了他一眼。
“我到处走走。”
这回轮到韩菱纱迈步走开,也是头也不回。
“你们……你们怎么都走了?”
叫也叫不回,只好又坐回地上,更无聊地抱着双膝,侧头垫着手臂,看着琼华宫前的石灯嘟哝:“紫英你快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