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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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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
她只能伫立着,却不知自己伫立在何处。
不管往哪儿看都是黑暗,就算想动,也不知道迈出去的脚步能不能踏到东西。
她不知伫立了多久,突然寂静中传来了听声响。
那声响从头顶传来,很轻微很模糊,好像是有人在呼唤,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她抬起头,看到天边有一个紫色的亮点,像缀在黑暗中的宝石,裹着紫色的光晕。光晕慢慢扩散,但还触及不到她所在的地方。她只能极力远眺,想看清那紫色的亮点。
一旦她这么做,就会看到那亮点中有影子在晃动。
晃动着,晃动着,让她一阵晕眩。
有什么要过来了,有什么要出现了……
“梦璃?你睡着了吗?”
房间中,韩菱纱的声音传来。
柳梦璃睁开眼,些微的晕眩感还紧抓着她不放。粘在睫毛上的汗珠沿着眼角滚落,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捕捉到穿过窗格洒落的月光,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粘乎而冰冷地附在身上。
翻了个身,蜷进被窝里,稍微有些暖意后才轻声回应:“没有,我还醒着。”
“还觉得头晕吗?”
“已经好多了。倒是菱纱你不要紧吧?又突然晕过去……”
“没事没事。”
韩菱纱连忙笑着否认,可以听到她蹭进被窝里的声音,许是很不好意思。接下来沉默了一会,柳梦璃认为她要睡了,便没有唤她,但自己却睡不着。睁着眼,望着屋顶的横梁,月光似乎越来越耀眼,而花瓶里的睡莲也随着呼吸散发出浓厚的香味。
“……梦璃。”
刚要浮现在脑海的紫色光点被这一唤,晃了一下便没了。
柳梦璃稍有些慌地回道:“怎么了?”
“我……好怕。”
“怕什么?”
“怕……”
又陷入一段长长的沉默,柳梦璃全神灌注地在静谧中捕捉韩菱纱的声音,但是只能感觉到她躺在床上,缩在被窝里。她知道韩菱纱的不安,就如她所说的“怕”,但无法安慰也无法回应。
“没什么。”
几乎让人窒息的等待却只得到这个下文,还有韩菱纱想要蒙混过去的笑声。
“菱纱……”
“梦璃,如果……我是说如果,寒器必须拿一个人的命来换,你还会要寒器吗?”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打个比方……”
“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要寒器的。”
“那……再如果,那个人即使活着也一辈子不得自由,唯有死才是解脱呢?”
这样的问题让柳梦璃觉得胸口发闷,坐起来喘了口气,抬眼见对面床的韩菱纱也坐了起来,正紧张地看过来。
“只是‘如果’,我不知道。如果只要我回答‘如果’,那答案未必是我一定会做的事情。”
“是、是呢……说得也是。”
韩菱纱不再说话,柳梦璃也闭上了眼。
耳边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入夜的凉意仿佛让时间变得缓慢,连钻入屋内的风都放慢脚步,睡莲似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拨弄出一圈圈涟漪。
涟漪在黑暗中扩散开来,紫色的光点已经变作夜空明月的大小,在这片如水的黑暗中缓缓移动。
涟漪的边界垂落下来,化作水帘,滴滴答答地滴落。
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躁,猛然一声长嚎撕破交织在一起的水声,惊得她睁大眼。
光点中的影子已经可以看出轮廓。
那是一头形似狼的生物,裂开巨口仰天长啸,头上的巨角如将军的桂冠。它不断跳跃,不断撕咬,背上长长的鬃毛像细长的翅膀一样翻飞。
那到底是什么?
水滴声已经连成一片,甚至不时夹杂着泼洒的哗响。
她睁大眼睛想看得更仔细,渐渐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移开视线,视线完全被抓住了,被那狼一样的生物的一举一动抓住。
她呼吸,狼也呼吸。
她呼吸得急促,狼也呼吸得急促。
不同的是狼不断攻击着她所看不见的敌人,而她动弹不得。
狼明显累了。动作变得迟缓,每一声嚎叫都透着痛苦,而她即使感到揪心的痛,也无法阻止狼。发不出声音。只能伸手去抓,抓着虚空的黑暗。
狼似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脸,动作温柔而又小心。
狼的口动了动,发出男子低沉的声音。
——少主。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柳梦璃在异常的灼烧感中回过神,下意识地躲闪,可熔岩兽王的利齿已横咬而来。云天河闪身挡在柳梦璃面前,口中怒吼着鼓足劲,一剑插入熔岩兽王口中,剑身立时熔成浆液,烫得云天河直甩手,而熔岩兽王哪能烫他一下就甘心,一头鬃毛如火烧得更旺,两眼更要喷火。前蹄扬起一扑,两爪抡起一锤,熔岩应声四起,岩浆烧到两人脚下。
情势危急,柳梦璃却能静心抬手换了水灵,口中咒决一念,火柱硬生生冻成冰条,恰好倒下砸了熔岩兽王脑袋。
云天河大叫一声:“好样的!”
“好你个猪头!”
韩菱纱早被这炙焰洞热得头上冒烟,熔岩兽王还一刻不停歇地乱喷火,一直被逼到墙角没法还手,这回算抓到机会了,咬咬牙,腰间钱袋整个拽下,“乾坤一掷”可谓挥金如雨,更可见钱力量之大,管你兽王身上裹的是三味真火还是川味火锅,全不管用,结结实实被钱咋个晕头转向。
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云天河赶忙弯弓,可惜没剑,没等他叫“可惜”,慕容紫英从跑一个箭步上来,长剑一挥,剑气所凝成的巨剑从天而落正斩断熔岩兽王腰身,便听熔岩兽王最后悲愤吼一声,倒地不再动弹。
慕容紫英出手干净利落,手剑回鞘也不拖泥带水,让一旁云天河直羡慕他的潇洒和大侠风范。
“大侠”看了他一眼,问道:“有没有受伤?”
云天河忙摇头,还晃晃手臂表示自己很健壮。
“那便去取炙炎石吧。这晶石灼热异常,怕也只有你能空手取下。”
“就去就去!看我的!”
总算有自己能表现一番的地方,云天河二话不说就跳过熔岩兽王的尸体,轻松简单地把炙炎石取下来,那动作就跟从架子上拿点心吃一般。勇气一直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躲在一旁两眼追着它老大看,看了半天终于看到老大大显“神威”,两只小手立刻做出叉腰的动作,抬头挺肚子地发出得意地叽里咕噜声。
云天河将炙炎石高高举在手中,那红得若染了血的晶石映在柳梦璃一双美目中,似刺痛了她的眼,令她抿了抿唇,垂下头。可那红色却无法忘记。
红色的晶石有着如血脉的细细缝隙,透过那些缝隙可窥见包裹的熔岩,永不止息地流动、翻搅,仿佛像冲破晶石而阵阵跳动。
如同心。
如同心,会跳动。那些水也会跳动。
落在地上,飞溅起来,粘稠地粘在脸上。
紫色光点的真面目已经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岛屿。
它沿着天轨行进而来,将黑色的土地和如树木一般生长的紫色晶石呈现在她面前。
那头狼一样的生物也不再是一个影子。
黑色的身躯庞大而矫健,紫色的长毛像披风一样威风凛凛。这不是狼的样子,而是貘,住在那个岛屿中的食梦妖怪。
水从那只貘的身上流下,粘湿了毛,拖着它们无精打采地垂落,最后滴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虽然那些水根本不可能溅过来,可她还是觉得浑身都粘满了那种水的腥味。
那不是水,是血。
将黑色的土地染红的血。
貘仍在呼唤着“少主”,夹杂着沉重的喘息,每呼唤一次身体都痉挛一般抽动,从伤口处流下更多的血。
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又听到更多的呼唤。
不仅是这只貘,有更多的声音在呼唤。
——少主。
她觉得耳内在鸣响,冲击而来的晕眩让她站不稳,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
捂住……
不管柳梦璃怎么捂住耳朵都无法隔绝刺耳的争吵声。
月幽之境仍然闪着如同月光落在轻纱上的光晕,清冷的气息环绕着当中幽绿的梭罗树。水一般的沉静,依在树下闭上眼便会沉入梦乡,再度醒来一切都没有变,看到的仍然是不会结果的梭罗树,还有树下神农仆众永无尽头的时间。
所以楚碧痕才会尖叫着称月幽之境是个“可怕的地方”吧?
韩菱纱拉过楚寒镜,将她推到楚碧痕面前:“你不是她姐姐吗?阻止她啊!再这样下去她会消散的!她一定会死的!”
楚寒镜闭上眼,不敢看妹妹满是怨恨的脸:“……没用的,碧痕已经下定决心了……”
“对啊,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能再等了。我一定会成为真正的仙身,而姐姐你注定魂飞魄散!”
“会高兴于自己的姐姐魂飞魄散的人,如何能成仙?”
一句话让笑凝结在楚碧痕脸上,她狠狠瞪着怀抱箜篌的女子,而那女子只是淡淡地回望。
“你是说我一定成不了仙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要的是一个结果。”
就像那个连续不断的梦境,恐惧从始至终都让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梦中的紫色光点和其中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现在,已经可以猜到那个梦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也能猜到当那座紫色的岛屿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会发生什么事。
自己无法逃避梦境,正因为无法选择才觉得可怕,但又在恐惧中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管是生是死,能够离开这里不就好了吗?如果没有这样的决心你也不会冒死一次次寻找炙炎石。”
楚碧痕注视着手中的炙炎石,红色的晶体闪耀着灼人的红光,仿若有生命的燃烧着石中的熔岩,那股灼热是月幽之境所没有的。
洞府之外是能燃尽自己生命的熔岩,而洞府之内是冻结自己身心的冰冷。
“是啊……我想出去,不管是生是死。我已经决定了,姐姐,你呢?”
“碧痕……”
楚寒镜颤抖着双手握住妹妹冰冷的指尖,咬紧牙关,将炙炎石渡到自己手中。从指尖渗入的热流窜遍全身,映照在脸上的红光似要溶掉被月幽之境的冰冷冻上的薄霜。
“就让姐姐……来替你求得一个结果吧。”
十指微握,将梭罗树仙微薄的灵力注入炙炎石内,石内的岩浆感受到这股阴寒之气而冒出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阴寒,又像要彼此融合。可不一会狂躁的火焰变得温顺,安静地燃烧着。
楚碧痕透过这温暖的橙红之光看着楚寒镜的面容。
“姐姐,终究是你得到真正的仙身。”
“怎么可能?姐姐……是不会扔下碧痕的。”
炙炎石被火焰轻轻托住,在楚寒镜的胸前缓缓旋转、燃烧,她伸出手,抚摸着妹妹惨然的笑脸,却毫无实感。
因为指尖已经变得透明,已经碰触不到任何东西了。
“姐姐!”
楚碧痕不敢相信地去握楚碧痕的手,却只能握到她的手腕,而那细瘦的手腕也在瞬间透明、急速消失,留给她的掌心一场空。
炙炎石越转越快,石心内的岩浆迸发而出,泼在楚寒镜身上,将她身上梭罗树的阴寒之力激得四散,化作无数如同萤火的光点,绕着她的身体乱撞乱飞,最后无奈地飞向梭罗树。楚碧痕想去抓那些光点,想让它们再回到楚寒镜身上,可是炙炎石释放出猛烈的灵力,如同猛然爆发的狂风,直直撞在她的身上,将她猛力往后推。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也……难道姐姐也恨我吗?”
“……怎么会呢?”
“那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想成仙。”
暴风卷起飞沙走石,在封闭的洞府里到处乱撞,撕心裂肤地风声宛若人止不住地啼哭,一直持续着。
哭声,婴儿的哭声,已经沙哑了却还在持续。
喉咙很痛,但是不能停下来。因为四周很黑,满是呛人的腥臭味,如果不哭的话就会被丢在这个可怕的地方,被饿死、冻死,或者……杀死。
被那些穿着白衣蓝衫的人,被拿着剑的人。
听到了脚步声,哭声更大了,很害怕引来的是那些人,但是能做的只有哭。
脚步声停下,一双手把自己抱了起来,很温暖的手,很温暖的怀抱。
稍微止住哭声,伸出小手摸了摸,终于贴在一张脸上。
是年轻男子的脸,乌黑的眼睛,笑起来有些放浪的不羁。
“哦?这么小的貘就会变成人类的模样了?让老子好好看看……哟,还是个女娃。”年轻人有些笨拙地拍拍婴儿的背,“女娃好啊,长大了漂亮,又会心疼人。”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无法判断。只能靠摸,摸摸他的下巴、脸颊、鼻梁,然后扯扯他乌黑的头发。
“喂喂,会秃掉的……”年轻人苦笑着,“女娃娃叫什么名字?”
吸了吸鼻子,哑哑地道:“梦璃。”
“这么小个娃儿就会说话了?真聪明!真聪明!以后老子的孩子也这么聪明就好了。”年轻人笑着将一块绿色圆环的翡翠塞进婴儿的小手中,“来,这个奖励你。记得,一定要随身携带。记得,一定要忘记你是妖。记得,你从现在开始是人。”
婴儿握住翡翠,翠绿的荧光溢满掌心,手指忍不住抠了抠,光滑的触感让僵硬的手有了一点安慰。缩在年轻人怀里,在倦意完全带走意识之前,小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鼻中长长“嗯”了一声,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留个真名:“老子叫做云天青。”
“……云叔。”
“这么小的娃娃,就别说太多话了。”
“……”
婴儿闭上眼,知道年轻人正带着自己离开那个黑暗的地方,离开那个满是腥臭味的地方,终于可以安心了,可以睡了。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是人,不再是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