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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大正 锖兔 ...
你是白昼川息风,是前水柱鳞泷左近次门下年龄最小的弟子。因为教唆师兄师姐们旷掉训练,并带头去隔壁柿子林摘柿子,被鳞泷先生逮了个正着,正在加训中。
01.
所谓的加训呢,就是滝行。
先坐在瀑布下顶着冲击,静心冥想两个小时。然后再站在瀑布下顶着冲击,持续挥刀两千下。
啧,这个水压,再给你十年你也扛不住。
虽然现在是晚秋,水温比冬日时稍微暖上一点点,仍然足以将你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
不行,再这样下去——
冷水漫上鼻腔,眼前猛地一黑。
你沉下心来,集中注意力,用着鳞泷先生教给你的「全集中呼吸法」。
随着肺部的扩张,血液流动加速,甚至能感觉到不断冲刷血管的“刷刷”声,一遍又一遍,驱散了渗入骨头缝里的寒凉。
我,不是人。
我,是水里的一颗石头。
不要调动起肌肉来对抗水压,呼吸、放松,将自己与水——
融……为……一……体……
“息——风——”
息什么风,我不是息风。
我不是人。
——我是水里的一颗石头。
“息——风——!息——风——!”
嗯?这个音调,难道是……锖兔哥吗?
落水声震耳欲聋,亏得叫你名字的人耐心,才能盖过水声,也盖过了你的自我催眠。
你猛然睁开眼,朝声源看去。
果然,喊你名字的,是你最最喜欢的、也是所有人最最信任的师兄「锖兔」。
他去年才拜入鳞泷先生门下,仅用半年就将「水之呼吸」融会贯通,所有艰难的修行通通完美通关,是连最严厉的鳞泷先生都亲口承认【你可以出师了】的程度。
锖兔哥他啊,是狭雾山上下所有人都赞服的,天赋堪称恐怖的天才剑士。
不过你最喜欢的,是他与鳞泷先生如出一辙的,隐藏在严肃神色下的一片温柔。
流水瞬间灌进眼睛里,但你没空在意,下意识探头向岸上,大声地打招呼:“锖咕噜噜兔哥义勇咕噜咕噜哥还有小真菰咕噜噜你们怎么来啦咕噜咕噜——”
尽管你以为自己声音很大,但在口腔被水淹没后,岸上的三个人听见的,只有一串的咕噜咕噜声。
锖兔:“………”
要不,还是别说话了。
02.
少年看你张着嘴一边吐着瀑布水一边朝他们喊着什么,忍俊不禁。
“息——风——干毛巾和干衣服给你放这儿了。别着急,慢慢来,我们等你一起吃晚饭!!”
他加大了音量,向被水砸得快融化了的你喊着。
你用力眨眨眼,看见三人中唯一的女孩子「真菰」将手里的一摞衣物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满脸认真地朝你比了加油的手势。
遭遇了鬼的袭击后,她与你一样,都成了孤儿。你们自小在狭雾山生长,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被鳞泷先生一手带大,感情甚笃。
虽然真菰比你大了一岁,但她生得纤细,身形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加矮小,从外表上看一直是你们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那双主动牵起你的手,虽然被茧子覆满,但却是如此瘦小,甚至让人感觉悲伤。
所以你第一次见面,就下定决心【赌上一切也要保护她】。即使相熟后得知了真实年龄,你依然习惯性地叫她「小真菰」。
——当然,比起总会冒冒失失闯些祸出来的你,做事周到稳妥的她,总是在担任着姐姐的角色,将你照顾得堪称无微不至。
就像今天,明明是一同受罚,她却连干毛巾都提前为你准备好了。
好贴心。
锖兔哥和义勇哥皮糙肉厚的,加训多些也没什么大事。但希望鳞泷先生不要为难小真菰啊……要是她不擅长的力量特训,是要吃些苦头的。
你吃力地朝她挥挥手,心里被担忧充满以后,砸在头上的流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而在锖兔身后站着的少年,从头到尾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朝你的方向看了看,就跟着两人一起离开了。
他也是你的师兄。名字是「富冈义勇」的少年,与锖兔年龄相仿,天赋也异常惊人。
你在偶然一次听见了鳞泷先生满怀骄傲地同老友说,自己收到了两个可以接任水柱的好苗子。
——说的无疑是他与锖兔哥了。
但义勇哥他啊……怎么说呢。对情绪的感知能力极差,性格也沉稳得有些不符合年纪了。
不,与其说是沉稳——有些时候更趋近于“迟钝”。
俗称“呆”。
每次与他相处时,你大约要说三四句话才能换来一句短短的回应。
倒不是嫌你烦或者有恶意什么的,这个人只是单纯地不大喜欢说话,又读不懂空气。
久而久之,你也学会了怎么安静的与他“用心灵交流”。
这里多嘴提一句,与义勇哥的无声沟通法,不止是你,狭雾山全体成员都默契地无师自通。
包括鳞泷先生在内,完、全没有讨论交流过,默契地、无师自通哦。
这也是必然的。
——因为不通,就一定会被这个人急死或者气死的。
03.
对你进行了一番精神激励以后,三个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里,你甩甩头,重新集中精神。
虽然天赋平平,但你好歹也是五岁就跟着鳞泷先生,在偌大的充满了恐怖陷阱的狭雾山跑上跑下又跑下跑上、接受了整整七年魔鬼训练的人。
「全集中呼吸」!!
与水融为一体……想象自己是一颗石头……咕噜噜……
在精神近乎出窍地与水彻底融合以后,岸上掐着时间来捞你的鳞泷先生抛给你了一把打刀。
你勉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摆好了「水之呼吸」的起势。
人体的极限是无法以任何方式量化的。
就好像现在的你,全身被水重击得失去痛感以后,竟然也开始习惯了水流的力量,顶着巨大压力挥舞起竹刀来。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斩」
……
「水之呼吸,玖之型,水流飞沫」
一型两百下,已经是被身体习惯了的训练强度了,一口气下来连贯地挥刀一千八百下以后,你动作一顿,卡在了最后一关。
「水之呼吸」的剑技一共有十个型,其中力量最强的、也是最难以掌握的,就是「拾之型·生生流转」。
在使出剑技时,需要不断地在空中旋转翻腾,就像是大招需要蓄力一样。旋转的次数越多,所形成的斩击就越强劲。
——也就是说,爆发的力量没有上限,完全取决于持刀者的能力。
你曾见过锖兔哥手中的「生生流转」,那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少年跃至空中的身姿灵活轻巧,劈出的斩击却重逾万钧。劲风掠过,以被斩击的目标——巨石为轴,切豆腐一样完完整整地切开了这条轴上的所有。
他悄然落地,还刀入鞘后,刀镡与刀鞘相叩击,发出一声脆响,面前的巨石与其后的树木应声而断。
一分为二,切面平滑。
“锖兔,做得好。你在剑技上的领悟已经超过我了,我没有能再交给你的知识了。”
“这一击——也太漂亮了吧!!”
“不愧是锖兔啊!”
“还有什么能拦住他吗?是不是这样就是通过考核了!”
在短暂地沉寂片刻后,鳞泷先生的赞叹与师兄师姐们的叫好声传进了你耳朵里。你却只顾着愣愣地瞧着切口,直到小真菰捏了捏你的手指,才反应过来,欢呼出声。
“锖兔哥!你切开石头啦!可以去参加「最终选拔」啦!!”
回应你们的,是锖兔一如既往地、清澈又坚定的笑容。
“不着急,我还差得远呢。而且说好了要和义勇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他如是说着,朝你与真菰道,“息风和真菰也是,我不放心你们。”
“如果能和锖兔一起参加选拔就好了,他真的很可靠啊。”有一直没劈开石头的师兄发出这样的感慨。
真菰侧头看你,鼓励地笑了笑,拽紧你的手:“息风,我们也要加油了。”
你知道,她以为你刚刚的愣神,是在羡慕能去参加最终选拔的锖兔。
但其实、其实啊。
那一刻的你,心里想的是:
【原来,人生来的天赋,确实是无法用后天努力弥补的。】
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自暴自弃。那一刻,你冷静地审视着挥刀的自己,再清晰不过地看清了你们之间的差距。
剑道一途,天赋平平,这并不是谦词。
你一直都是在死记硬背。
先是靠着比同龄人更优秀些的记忆力与动态视力,像过去在学堂背书一样,将正确的剑技,牢牢拓印在脑子里。
然后借由比常人更加努力百倍、千倍的训练,竭尽全力,将之牢牢刻印在身体里,直至形成一种本能。
迄今所学到的所有知识,你都是这么处理的。
记住、模仿、习惯。
无法理解,无法超越。
可能是上天也对你平庸的天赋看不过眼,伸手送了你一个奇迹。自从亲眼目睹双亲被恶鬼——被恶鬼一口一口吃掉以后。
每一次休眠时,你都能做一个连续的清醒梦。
梦境里的女孩子与你同名同姓,似乎受困于失眠症,精神日渐憔悴,身处一个比你的时代先进很多的空间里。
——看日历,像是「未来」的时代。
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那里的人们身体更加娇贵,精神更加孱弱,
梦境中的她亦是如此。
与习惯了透支身体的大强度训练的你不同,她是一个□□强度不高,甚至有些瘦弱的女孩子。
也正是因此,她承受不了每日只存在于白天、只能维持三到四个小时的睡眠——尽管这对于你们而言,在无病无伤时,是一件几乎称得上奢侈的事。
不过想想也是。
「未来」看起来并不存在「食人鬼」、「鬼杀队」,也就没必要刻意颠倒作息。
你们被迫如此,是因为鬼们只在夜间活动,必须培养出维持一整夜的行动力,且要保证比白天更活跃。
所以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成了天越黑越精神的夜猫子。
至于睡眠的话——每天会有固定时间排成排、在瀑布下修行到晕厥再被流水灌醒的你们,将之作为休眠。
【直到精神彻底脱离□□为止】说着这样恐怖话的鳞泷先生表情很平淡,将之定义为「禅定」。
据说将你从恶鬼口中救下的恩人悲鸣屿先生,就是这一门修行的大成者,可以做到连日身披流水,诵经一刻不停。
据说这是……为了锤炼你们的身躯,使之能尽快适应未来的「全天候全集中呼吸」。
虽然师兄师姐每天都在怀疑【这个鬼技能真有人能掌握吗】,但对鳞泷先生的话深信不疑的你们,还是硬着头皮,生生戒掉了「主动睡眠」的习惯。
反正累极了的结果就是昏厥。机体自我保护的机能启动,强制进行休眠,和睡觉是一样的……吧?
——话题扯远了,说回上天垂怜。
梦境中的你只能依靠不断挥刀,才能从中获得几分安全感来,所以一直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
也正是因此,你才发觉,你与她的记忆是可以共享的。
她能轻松使出你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掌握的「水之呼吸」,你也能在她日夜不停地挥刀中,强化□□的记忆,增进每一招每一式的熟练度。
虽处于不同时空,时间流速也不大相同,但效果居然是可以叠加的。相当于时间未变的条件下,你们俩都凭空多出了整整一倍的训练量。
这对梦境中身处于「和平时代」的她而言,无疑是摆脱不得的折磨。
但对你而言,却是件极大的好事。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你利用这一点,一步一个脚印,完成了鳞泷先生布置的重重考验。向他证明:
即使是天赋平平的你,靠后天一刻不懈怠的努力,也能反超所谓「天才」。
「水之呼吸」的前九型亦是如此——因为是固定的招式。虽然花费了比同门更久得多的时间来训练,但你有自信,能将鳞泷先生的气势学个八九成。再给你几年的实战以后,一模一样也不是难题。
虽然「拾之型」与前九型不同,极为自由灵活,每个人用出都有带着极具个人风格的效果。而这类太吃天赋的剑招,难度系数与你所擅长的【记住固定的招式】相比,简直不是一个level的。
——但也没关系。
只要能将其中最强者鳞泷先生的「生生流转」完完整整模仿下来,就没问题了吧?
大不了就再多花些时间。
背书这类任务,你从小就很在行。
你天真的、执拗的坚持,被锖兔哥这超越鳞泷先生的一刀重重锤下,碎落成了粉末。
他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看不见终点的。
准确来讲,除了你以外,所有师兄师姐的潜力……都是无穷无尽、看不见终点的。
世界很大,每个人也都在进步,总有人能超越你眼中「最强」的鳞泷先生。
但只有你——只有你,一直清清楚楚地看得见自己的终点。
那一刻,不再自欺欺人。
你平静地审视着岩石与树木平滑的切口,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论增加多少倍的训练量,也是一样的。
模仿至巅峰,只能做到十成十。但理解并超越——是不存在上限的。
所以只能模仿的你啊……学得再像,又如何呢?
无论增加多少倍的训练量,也是一样的。
终其一生,你都用不出——用不出“更”完美、“更”惊艳的「生生流转」啊。
04.
被那一刀所摄,自那以后,你每次再用「拾之型」,都浑身不得劲。即使你早就更改了模仿目标,将锖兔哥多次耐心演示的剑招牢牢记下了,包括他的步法、呼吸、发力的角度——
——你依然无法像前九型那样,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流畅完整地翻转身体,演绎出一记「生生流转」。
因为你啊,已经有点不知道自己竭尽全力的模仿、训练,这一切努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了。
在岸上静静看着你挥刀的鳞泷先生没有出声催促,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作为鬼杀队的培育师,鳞泷先生的主要任务就是为鬼杀队输送优质的新鲜血液。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严肃的老师,给出的训练永远是超出人体极限的强度,毫不客气的批评,不分日夜的加训,每一击都有着像是要吓退所有徒弟的气势。
你与真菰自小跟在他身边,已经见过无数慕名前来拜师的人们嚷嚷着【怎么可能完成这种训练啊】,离开了狭雾山。
即使也有像你与真菰一样的人们,咬着牙挺过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基础训练,也统统被最后一个出师任务【用刀将巨石劈开】难住了。
不出师,是无法被允许参加「最终选拔」的,更无法加入「鬼杀队」,成为一名真正的「猎鬼人」。
虽然鳞泷先生嘴上从来不说,但你们都很清楚:
已经陆陆续续送走了十一位师兄师姐,在每一次「最终选拔」都会痛失爱徒的鳞泷先生,一点也不希望你们再为此搭上性命。
所以他发自内心的希望所有弟子都被筛选下去,怀着对他的怨怼,放弃执念,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他会尽己所能,将所有对战技巧都传授于你,也会不断地逼迫你加训、再加训,一次次跨越人体极限,变得再强一点、更强一点。
但在你因为自身原因,受困于瓶颈期,再无法寸进时,他也不会强迫你,而是安安静静地等你自己做出决断。
——不掌握全部的「水之呼吸」,也是无法参加最终选拔的。
是坚持下去,超越瓶颈期;还是干脆放弃,自行离去——全在于你自己。
他不会对此施加任何外力,无论是正向,还是反向。
再这样下去,别说加入「鬼杀队」,就连通过鳞泷先生的考核都做不到。
到此——为止了吗?
白昼川息风。
明明咬着牙发过誓,无论如何也要获得杀鬼的力量。
为了再也不被夺走「幸福」。
你付出的所有努力——就这么到此为止了吗?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就算做不到,你也必须去做。就算力所不及,就算要牺牲什么,你也要拼上自己的一切去完成。”】
需要你仰望的高大男人双手合十,眼里流出了泪水来,声音却满含威严。
他对着最初想要加入鬼杀队的你这样说着,然后将你带到了一块比你还大的岩石前,答应你只要能移动它,就会为你介绍「培育师」。
且不说你才五岁,就算是成年人——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面对着满脸惊愕的你,悲鸣屿先生同你说了警示一样的话。
【“所谓的成为猎鬼人、背负他人的性命,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回去吧。”】
成股流淌的汗液被流水冲散,你将整个人浸透在瀑布中,用呼吸调动着全身肌肉。精神高度集中之下,杂念被摒弃,眼里心里只有握在手中的打刀。
做不到吗?
不。
「全集中,水之呼吸,拾之型」
刀刃雪亮,隐隐映照出你同样雪亮的一双眼睛。
你与狼狈的自己对视,一眼望进了曾经泪流满面的、一无所有的白昼川息风。
05.
“「幸福」是什么呢?”
日落时分,从简陋的学堂里放学后,年仅五岁的你得到了今天的作业。
念叨着这个问题,你小心翼翼避开了积雪,溜溜达达回了家。
父亲仍然在田里清雪,皮肤是常年劳累所致的黝黑色。他正值壮年,身强体健,动作也十分利索。只偶尔会停下来,抬头望天,作短暂的休息。
成片成片的田垄空旷广阔,没有树林与高楼的遮蔽,放眼过去,只有被落日烧得金红的天际。
北风烈烈,残阳如血。
已经接近临产期的母亲挺着与瘦弱的身体不符的臃肿肚子,倚靠在门扉旁,用她惯用的温柔眼神,静静笑着看你,呼出的蒸汽被日光衬得很白。
建在田垄旁的土房简陋不已,屋檐上积有一层落雪,烟囱不停地向大气输送着被余晖映照成金黄色的炊烟。
透过一片雾蒙蒙的热气,你嗅到了熟悉的甜香味儿。
“是紫薯饭哇——!”
你下意识咧嘴笑开,背着母亲用布袋子做成的简易书包,大步不停地穿过光秃秃的田垄、穿过白皑皑的雪地、穿过被北风吹得呼呼响的风幡。
心怀着无限的期盼与喜悦,你向家跑去。
虽然你的家中并不算富裕,主要收入是靠祖传的那几块田垄,以耕作为生,每逢冬天,需要置办年货时,都难免会有些拮据。
但父母还是会尽己所能,令你过上不输于同龄人的生活。
无论是日日送你去学堂、监督你完成作业,还是例如今晚的紫薯饭一样的小惊喜,你们如同这个世界上最最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样,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不过过几天,等到母亲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以后,就成了四口之家啦!
你大口大口吃着紫薯饭,甜腻腻的满足感满当当地将味蕾充满,一边吃着母亲夹给你的鸡肉块,一边用亮闪闪的期待目光盯着她的肚子。
自从确定母亲怀孕以来,你每天都在暗戳戳地期待着妹妹的出生——虽然你们都不知道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但父亲明显更希望添一个可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继承耕作使命的男丁。
但你觉得,弟弟和姐姐总是很难亲近起来。
如果你有弟弟的话,一定等几年就会因为性别原因啊、青春期啊、没有共同话题啊什么的,心灵越来越疏远了这样子。
“真希望是个妹妹啊。”
“儿子什么时候出生啊。”
这么想着的你与想法截然不同的父亲一同喃喃出声。
被你们父女俩的话逗乐的母亲,则是轻轻摩挲腹部,露出了安静的笑容。
“我能感觉得到,就快了。”她说,“儿女都没关系,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有这么棒的父亲与姐姐,小家伙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吃过了晚饭,父亲照常去神龛前供奉,低声诵经,向神佛祈求家人平安康健。你进了卧室,坐在父亲手作的课桌前,摊开了纸笔。
室内光线渐暗,母亲悄悄替你换了盏油灯,你浑然未觉,仍然出神地想着老师的问题。
——「幸福」是什么呢?
——你想起了母亲倚门回首、脸上温柔的笑容,想起了父亲牵着你时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想起了未来被妹妹拽着衣角撒娇的幻想。
在最后的最后,你想起了软糯香甜的紫薯饭。
是了,就是它了。
你确信。
这股胸腔里爆炸开甜腻腻软乎乎的感觉,一定就是「幸福」没错了。
挽袖提笔,二字落下的同时,屋外有“嘭”一声巨响,似有重物落地,然后是女性变了调的、嘶哑的尖叫。
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蘸满墨汁的毛笔掉在了纸上,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你刚刚写下的标题。
「幸福」,在非常平常的一个晚上,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摧毁了。
随即,狂风呼啸,将桌上的煤油灯吹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时,扬声喊着【父亲?母亲?】的你,听见了来自父亲的回应。
跌跌撞撞地朝外屋跑去,离得越来越近后,你才听清了隐藏在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中,他破碎得不成调子的低嚎。
那是在喊:“息、风,跑——”
06.
在名为「悲鸣屿行冥」的高大男人挥舞着手斧,斩落那个恐怖生物的头颅前,瘫软在地的你借微弱的月色,亲眼目睹了双亲被它一口一口咬碎皮肉,咀嚼骨头,吞吃殆尽。
不知道是想将你留在最后吃,还是单纯地欣赏你痛哭流涕的样子,它并没有限制你的行动,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你会逃跑。
而它的判断,是对的。
顺着被破坏的大门涌入的风雪将你的四肢冻得发颤。父母睁着眼倒在血泊中,头颅离你仅有几步之遥,躯干却被它随意分割着——就像是在拆分鸡骨架。
被父母精心供奉的神龛倾倒在地,面容慈悲的佛像沾满了鲜血,有几滴自祂眼下缓缓坠落,如同留下血泪珠。
香火萦续,神佛闭目。
你的眼睛涨得发疼,呼吸哆哆嗦嗦,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理智告诉你应该立刻爬起来逃走。
但无论试过多少次,手脚都抖得不听使唤。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闯进你家?为什么要杀了父亲与母亲?为什么在——在吃他们?
下一步也要吃你了对吗?
你——你马上就要死了,对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打的你措手不及。而在那短短几分钟内,笼罩在你心头的,除了压倒性的「恐惧」,再无其它。
别说逃走、反抗等情绪,连「悲伤」这个概念,都是在悲鸣屿先生轻轻扶起你,用沉稳的语调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以后,你才后知后觉地捡了起来。
你茫然地与恩人对视,他的双眼里流出了眼泪,低头望着你,神情悲悯如佛子。
那行泪就像是点着了你的神经似的,你猛地跳起来,跌跌撞撞朝血泊中仅剩头颅的双亲扑了过去。
“父亲——母亲——!!!”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雪夜。
悲鸣屿先生亲手帮你埋葬了父母,并将你托付给了名为「隐」的组织。
你被一位女性队员背在背上,她耐心地同你说着话,似乎是在担心你遭受打击过大,承受不住。
——你静静地趴伏在她背上,除了从喉咙里泄露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冷啊。
气血凝柱,如坠冰窟。
有雪落进了你的眼睛里,但你仍然固执的睁着眼,直勾勾的看着覆满白雪的田垄在视野里不断倒退。
流过眼泪的脸被风刮过,如同刀生生剐在骨头上,又冷又疼。
歇斯底里过后,你慢慢地、几乎平静地明白——
在那个异常寒冷的雪夜,随着体温一起流失在冷风里的,是被鬼从眼前夺走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你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07.
「全集中,水之呼吸,拾之型」
水流如注,刀刃雪亮,隐隐映照得出你同样雪亮的一双眼睛。
「生生——」
你摆好了起式。顶着巨大的水压,以呼吸法调动每一块酸软的肌肉,使之顺水而行,随即肩肘带动腰背、臀腿,翻转身体,遽然发力。
「——流转」
成功了!
接下来只要——
刀刃被惯性带着,斩断流水后,你竭尽所能,集中呼吸,试图完整地落下这一击。
然而,事与愿违。
小腿肌肉陡然痉挛,落地的动作被硬生生改变,你胸口一窒,呼吸立刻被打乱。
绷得太紧了,错估了发力角度,也错估了你被冲麻了的四肢……结果,还是失败了。
接踵而至的、宣告失败的窒息感,你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双眼发昏,耳朵嗡鸣,再回神时已经重重摔落在地。
瀑布飞溅而下,你下意识大口呼吸——却呛了好大一口水。
不行。没法呼吸……岔气了,胸口好痛。
起不来了。
水瞬间淹没过五官,即将要被溺毙在蓄水池的危机感疯狂催促着你,逼近死亡的绝望再次重现。
这样下去,真的会死。
还说要杀鬼,要亲手保护重视的人,结果溺死在连小孩子都能趟过去的浅水滩里,未免也太可笑了。
不行。
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死去,怎么可能是你的结局?!
赶紧调整呼吸,赶紧站起来——!!!
想想鳞泷先生会怎么做——想想锖兔哥、小真菰……义勇哥也行!想起来啊!!
求生欲迫使你超过极限,近乎奇迹般地调动起尚在麻木中的身体,无声地挣扎着,将没有持刀的手高高伸出水面。
右手能握紧刀了——腿部肌肉也能感受到了。
再快一点,站起来!
就在你即将一个打挺直起身子,以摆脱窘境时,你伸出水面的那只手被稳稳握住,少年特有的嗓音随之而来。
稳稳的,淡淡的,压成平平一条直线的音调,却穿透了巨大的落水声与你耳朵里的嗡鸣声,宛如锋利的白刃。
“锖兔说你没掌握「拾之型」。没想到,是比初学者还不如的程度。”
唉?
等等,义勇哥?!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会这么快完成加训啊?不是说要让他见识到什么更严酷的壮汉摔跤地狱什么的吗?这才刚三个小时吧,为什么义勇哥就从地狱里跑出来了啊?!
锖兔哥和小真菰都还没回来呢,这个人的成长速度是不是越来越恐怖了?
你被他用力拽起,重获氧气,还没等大口喘上几口气,就几乎是被提着脖领子,放在了岸边。
——感觉自己就像个什么人形摆件似的,随便搁在地上就行了……?
这种即视感来得奇妙。你一边剧烈的咳嗽不已,一边自下而上,迎上了来人的目光。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真菰为你准备的干毛巾干衣物旁边,正平静地低头看你,表情在说【为什么你会退步成这副德行】。
你知道,他是在等你的回应。
而且看起来无论你怎么狡辩,他都大概率是要放下自己的训练,好好看着你练会「拾之型」为止。
唉,就知道被发现以后,一定会这样。
本来不想耽误他们的进度的。
见瞒不住了,你无可奈何,哑着嗓子告饶:“义勇哥,我的状态自己能调整好啦!下周你们就要参加「最终选拔」了,别花心思在我身上了。”
当然。你也知道,这些废话完全无法动摇他钢铁一般的意志。
少年随手捡了几块石头,权当你的话是耳旁风,用沉默且不容置疑的态度告诉你【少废话,再用一次「拾之型」给我看】。
因为慢了一点,就被小石子无情攻击了的你:“………”
痛痛痛痛痛!
动就是了!我动就是了!义勇哥!别打了别打了!!
——从滝行里逃生,然后充满负罪感地,被拖进了富冈地狱里。
唉,就知道被义勇哥发现以后,一定会这样。
08.
“不对。”
“——”
“再来。”
“——”
“握刀太用力了,放松。”
“——”
“刀要这么挥才行。”
“——”
“腰,发力。”
“——”
“落地时调整姿势。”
“——”
短短一刻钟,你全身上下已经被小石子攻击了个遍,顶着富冈义勇比水压还强的压迫感,颤颤巍巍地完成了任务。
唉,说来谁敢信呢。
你明明五岁就跟着鳞泷先生学「水之呼吸」来的。梦里还在练,现在居然被只学了一年的人反超了这么一大截。
天赋这个鬼玩意儿,是真的很磨人啊。
虽然你钻破了牛角尖,勉勉强强用出了免受攻击的「生生流转」,但看义勇哥不大满意的样子——
将你从下一轮无休止的特殊加训中拯救出来的,是赶来的锖兔和真菰。
对待富冈义勇时,完全是一副冷面铁血男子汉的锖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小石子从他手里挖了出来。
“不急于求成,稳扎稳打就行。只要再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息风一定能做到的。”自从得知你不用参加这一次「最终选拔」以后,一下子对你的标准一放再放的他如此说道,“做得不错,休息休息吧。”
【好吧算你走运,这次先放过你好了】脸上这样写着遗憾的富冈义勇,被好友勾着脖颈,回头朝你看过来。
真菰则用干毛巾细细擦拭着你先是被瀑布淋湿、后是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闻言,也夸赞道:“锖兔说得对,你很棒哦,息风。走,我们吃饭去?”
——棒什么棒呀。你们四个里面,只有你至今还无法掌握最基础的十个剑型。他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融会贯通,随机应变,天赋都强得像怪物似的。
可恶,也不能落后太多啊!吃完饭后再偷偷去找鳞泷先生切磋一会儿好了。
暗自下定决心后,你仰着头被真菰一下一下擦拭着头发,逐渐昏昏欲睡,像只木偶一样跟着她的动作,将湿外套褪掉,换上干爽的羽织。
然后被少女拉着手,悄悄塞了五个柿子在怀里。
呀,柿子?!
你们明明刚溜进柿子林,就被鳞泷先生抓包来着,为什么小真菰会有柿子!还有这么多?
你一下子精神了,挽着真菰的手,小声问她是哪儿来的。
少女抬手,轻轻替你拭去面上的尘埃,笑靥如花:“这个可不是我的哦,不知道是被谁放在那儿的。”
经她一提醒,你立刻想起了刚刚放了什么东西在空地的富冈义勇。原来在完成加训之余,他还特意折回柿子林,摘了柿子给你吃。
——呜哇!义勇哥!虽然指导的时候凶巴巴!还不好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但是人果然还是超级超级超级好的啊!!
心里一暖,你探头瞧了瞧大步走在前面的两个少年的背影,浑然忘记了被小石子打出来的一身青紫。
锖兔哥正在同义勇哥说着什么,得到了对方沉默的点头后,笑出了声。
你攥紧了小真菰的手,你们对视一笑,快步跟了上去,与他们并肩而行。
“锖兔哥锖兔哥!你看啊,义勇哥给我摘了柿子!”
“哦哦——很不错嘛!你小子也难得会看点眼色了。”
“顺路而已。”
“嘿嘿嘿谢谢义勇哥!!我们一起吃吧!”
“义勇一直都很温柔啦。”
“我不爱吃柿子。”
“闭上嘴快吃,一人一个,给我合群一点啊你倒是!”
“尝一尝嘛!真的很好吃啊!”
这场失败的探险,最终以你们人手一个柿子为结局。虽然都被鳞泷先生以不同方式狠狠惩罚了一通,但熟透了的野柿子酸甜饱满,果肉松脆,汁水四溢——实在是吃的非常过瘾。
不枉你从夏天就开始期盼着,是真的很好吃啊。
还剩下一个,一定要给鳞泷先生尝尝。
他尝了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再以【修行之人不要太重视口腹之欲】这种理由拘着你们了。
人生在世啊,如果连追求些好吃的这种小小的、小小的愿望都没法满足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
你大口将柿子蒂咽下,如是想着,然后被真菰捏着帕子擦了擦脸,思维就跟着她的手,慢慢地发散开来了。
比起果肉吃了满脸的你们,真菰的吃相要斯文太多了。
那是一种无师自通的优雅可爱。
很多时候你看着她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都会忍不住地在想,将来究竟是哪个上辈子拯救了世界的幸运混球,能娶到这么宜家宜室的姑娘。
鳞泷先生也这么夸奖过她,原话是【“如果生在一个更和平一些的时代,真菰她啊,一定是个从小时起,就被人争相追捧的女孩子。最后从中选择一个最合心意的良人,与他相伴一生,子孙满堂。”】
他那时喝了酒,对着满脸茫然的你笑了笑,拍了拍你的头,刻意隐去了下一句:
【“但是如今,却要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手中的刀上,过着朝不保夕、不敢谈「未来」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一手带大、早已经当做亲女儿的缘故,对于你们俩,鳞泷先生总是过度的忧心。
即使那块考核的巨石,前些天不仅被义勇哥一刀劈开,连小真菰也能做到了,但他还是以【年龄太小了,明年再去吧】为由,拒绝了她。
——他是担心现在才十三岁的真菰,会在鬼的手里吃苦头吧?
毕竟虽然小真菰的动作很快很敏捷,剑技的领悟能力也分毫不逊色于义勇哥他们。但力量上……确实怎么锻炼都逊色于同龄人,连小她一岁的你都能压制住她。
在这一点上,自幼生的高挑,长手长脚,肌肉量也分布得十分均匀的你,反而更有优势。
毕竟杀鬼——是无论如何,都要将用特制的刀,斩断它们的脖颈才行的。
这是一道非常考验肌肉力量的难题,对不擅长硬碰硬角力的小真菰而言,一直都是她的死穴。
你对上了自从被鳞泷先生拒绝以后,总是有些黯然的好友的双眼,在那双翠绿的美丽瞳仁中看见了满脸坚定的自己。
——但也无所谓啦,又有什么关系呢?力气不大的话,就用别的方法好了。
鳞泷先生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阳光啊、紫藤花啊,鬼的弱点还有很多,能够杀死它们的方法也不只有砍断脖颈吧?
况且,有你们在呢。
如果哪只混账鬼,胆敢欺负小真菰,你们一定会让它好看的。
想来锖兔哥和义勇哥也是这么想的。
莫说是什么考核,即使进入了鬼杀队中,也绝对绝对不会让小真菰落单的。
——因为你们四个说好了的,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一起入队,一起猎鬼,一起比试,一起拯救和你们一样被夺走了「幸福」的人。
在狭雾山隔壁的柿子林里,四根小拇指搭在一起。手指的主人们将头围成一个十字,轻轻地一起念叨着孩子气的话:
【“违反誓约的人,要吞一百只千本喔。”】
你们啊,可是约定好了的。
09.
听说遭遇重大打击时,人体的保护机能会暂时屏蔽掉一部分感官。你上一次感受到时,还是在五岁那年,那个寒冷异常的雪夜。
当时被屏蔽掉的,应该是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吧?
明明嘴唇冻得青紫,手脚都在红肿发颤,脸也成了不自然的青白色,但那个雪夜,除了心生寒意,你没能感受到分毫被冻伤的疼痛麻痒。
——但那个时候,起码你……你是能想起来,「悲伤」与「流泪」这两件事的。
“义勇,好孩子,你回来了。”
“鳞泷先、先生——”
“……是这样啊。辛苦了,义勇。”
在艰难的算着日子,终于挨过了七个日夜以后,你高高举着精心挑选过的、比上次更大更甜的柿子,拽着同样难掩欢快的真菰,一路拔足狂奔,终于跨越了半个狭雾山,冲到了山脚下的小木屋前。
屋里的灯火还未熄灭,这也是难怪,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严格意义上还不算是白天。
天地无声,在日光下的狭雾山被纯白的雾气笼罩。
你们遥遥望着被染成金红一片的地平线与彤云,只听见了彼此的喘息声与屋内熟悉的、属于富冈义勇的声音。
太好了,赶上了。
义勇哥和锖兔哥,终于回来了!
你们跑的太快,有些没喘上来气。只好上气不接下气的,头发散乱的,对着傻乐了一会儿,才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屋内声音瞬间停止了,与此同时,耳尖的你听出了富冈义勇的声音比寻常时更加沙哑。
像是、像是——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心慌,不明来由。
真菰跟在你身后,正拢着散乱的头发,而属于鳞泷先生的脚步声近了,他很快开了门,朝你们轻声打了个招呼。
“来的这么早啊,真菰,息风。”
鳞泷先生不大对劲。
感觉,太平静了。
还有点疲惫掺在其中,就像是每次从传讯的乌鸦那儿,得来信件以后的表情。
他没有戴天狗面具,表情没了阻碍,泄露在了几缕微弱的晨光下,看着有些空茫茫的。
你小心地观察他,一时忘了打招呼,脸上的笑容未消,心却沉沉地、沉沉地向下坠着。
锖兔哥他们回来了,为什么鳞泷先生,却看着有些——有些悲伤呢?
你探头向他身后望去,想借昏暗的烛火,看清一周不见的两位兄长的脸。
锖兔哥,义勇哥,有没有受伤呀?
“——鳞泷先生,早上好。我们太着急,就跑来了。”耳边是真菰帮忙打圆场的声音,她一向平稳的声音不知为何,听着也有些发紧,是干涩的,有些无措的,“您、您怎么了?他们没事吧?”
小木屋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有阻碍视线的家具之类的,直白简洁,是鳞泷先生偏好的风格。
但你看了又看,只有一个沉默的少年站在窗边——额头包扎着厚厚的一圈绷带,有着平时看起来更沉默,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神。
那是富冈义勇。
他静静地望着你与真菰,眼框周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他,什么话也没说。
一时间失去了「心灵交流」的能力,你们只是相对着、愣愣地看了彼此。这是一阵令耳朵都感觉到十分疼痛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或者只持续了几秒钟以后,你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僵硬地、颤抖地,不成调子。
一开口连你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那确实是你的声音。
“义、义勇哥,锖兔哥呢?”
真菰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鳞泷左近次,紧紧地抓住了你的手,就是这个动作重新给了你力量。
你追加了几句,问题连珠炮似的朝沉默的人发射,自己则是强行扯出笑脸来:“他——是不是受伤了啊?还是落在后面了?要不要、要不要我们去接他呀!”
“息风……”
拉着你的少女轻轻喊了你一声,你侧头看她,却见她少见地红了眼眶。
小真菰——小真菰。
好奇怪啊。
为什么要悲伤呢?是谁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你刚想说什么,一直未出声的富冈义勇终于开了口。
平生第一次,他主动避开了你的眼神,似乎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刺伤了、或者被烫着了一样,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息风。”
浑身的力气被这一句轻飘飘的道歉瞬间抽空,在回过神来时,你几乎是狼狈地瘫软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道歉呢,义勇哥。
如同溺水时一样,大脑迅速发出缺氧的提示音,耳鸣声嗡嗡直响,喉咙里有灼烫的气流,烧得浑身发冷。
不论是富冈义勇接下来的话,还是被真菰抓得发疼的手,在那一刻,你统统都感觉不到了。
那一刻,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的雪夜。
被鬼夺走了一切的你,全身置于风雪中,如坠冰窟。有刀生生剐在骨头上,又冷又疼。
你知道,那不是刀,是顺着心口刮进来的那阵抵挡不住的冷风。吹得人遍体发寒,牙齿咯咯响。
手抖得不行,你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打刀——去寻找最后一点安全感。
——但你却连握住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打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那个时候,起码你……你是能想起来,「悲伤」与「流泪」这两件事的。
而现在,你能做的一切,就只是呆呆地看着义勇哥,还有咬着牙拍了拍他肩膀的鳞泷先生。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什么叫做【锖兔已经没法回来了】。
怎么会呢?
他们说的,真的是锖兔哥吗?
那个每次都游刃有余的,连鳞泷先生都夸赞不已的锖兔哥吗?
那个在出发以前,还与你拉勾,向你保证一定会带着通关经验,早早回来的锖兔哥吗?
那个——那个最信守承诺、最温柔、最放心不下你们的锖兔哥吗?
不。
不可能。
这大概还是一场清醒梦吧,醒来就没事了。
对。
做梦你很在行,醒来就没事了。
你手里还捏着的那颗最硕大、最饱满的柿子,本以为会得到、得到一顿夸奖的柿子。但被你与真菰交握的手碾压着,果肉撒了一地,猩红黏腻,看得你发晕。
视线下移,你盯着掌心一滴接着一滴滚落的汁水,没来由地,记起了父母供奉在神龛里的佛像。
垂眸敛眉,悲天悯人。
后来祂翻倒在血泊中,注视着祂虔诚的两个信徒,被鬼连皮带骨,拆吃入腹。血珠溅落,犹如泣泪。
你猛地听见了一根弦被崩断的声音,天旋地转以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没事的。醒来就没事了,锖兔哥还在等你。
【“违反誓约的人,要吞一百只千本喔。”】
——你们啊,可是约定好了的。
10.
这一觉睡得意外的平稳。难得没有梦见「未来」的白昼川息风,也没有梦见过去被鬼袭击的血腥场面。
你只是被小小的息风拉着,大步穿过狭雾山开满了野花的山野,穿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田垄,向日出的尽头跑去。
——忘记了所有疲累与重担,忘记了剑技与恶鬼。你只是用尽全力,向黄澄澄的、圆滚滚的、充满着希望的太阳跑去。
话说回来,好像个大柿子啊,这个太阳。
要是能摘下来,给锖兔哥尝尝就好了。虽然口味偏咸,但他还蛮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的。
小真菰要更嗜甜些,吃酸的,可就有些牙痛了。
至于义勇哥嘛……你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无论塞给他多好吃的东西,他都没露出过笑模样来。
但是鳞泷先生提过,他爱吃什么——鰤大根?还是鲑大根?那时你就没听清。
再醒来时,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你枕边的真菰。
她一直在守着你。
七年至今,她一直在守着你。
见你醒了,她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要将胸口憋着的气一起呼出一样。
“感觉怎么样?息风,你吓到我了。”她握着你的手,满脸担忧。
啊,你让她担心了。
这时你才发现,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雨水将日光遮蔽,屋内烛影摇曳,窗棱被风吹得不停作响。
怪不得,能嗅到湿润的气息。
你的脑子仍然混沌一片,但还是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双小小的手,笑着回道:“小真菰,我做了噩梦。但还好、还好梦是反的。”
锖兔哥出事了什么的——太荒谬了。可能是最近精神绷得太紧了,你居然会做这种不吉利的怪梦。
唉,你很想念他们,简直是切身体会到书中的“度日如年”了。
木屋周围的树木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雨滴一刻也不间断地击打着屋檐。大片潮气顺着半敞的窗户,一股脑涌了进来。
面对你的问题,真菰咬了咬唇,用那双温柔得近乎悲伤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你,缓缓摇头。
“息风,那不是梦。”
交握的手分明颤抖不已,但还是坚定地、有力地将你包裹住。
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锖兔,回不来了。”
与她的话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声惊雷。平地乍起,将你的大脑震得一片空白。
血淋淋的现实被摊开在了灯火下,击碎了你苦心维持的平静。
同时,借着不断摇曳的烛光,你看清了她眼底——
有痛苦的、压抑的泪光。
真菰她啊……性情内敛,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让人担心,是个懂事得不得了的孩子。
即使勉强自己,也会露出温柔的笑脸。
透过那双翠绿如水的瞳仁,安安静静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样,被她注视着,犹如沐浴春风。
你一直被这样的她包容着。
现在也是。
可是,和锖兔哥相处时间最久的真菰她啊,她的痛苦明明不比你少才对。
“我和锖兔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会在狭雾山重逢。”
“锖兔他啊,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别看他嘴上凶,实际上啊,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人。”
“「生生流转」吗?锖兔一定已经学会了,要不要去问问他。”
“这个吗?这个是锖兔最爱吃的,留给他好了。”
“我从来不担心哦。因为锖兔是我见过的,除了鳞泷先生以外,最最最强的人了!所以息风,不要担心,我们接着训练吧。”
“等他回来,我要将这一式展示给他看。所以得再努力些才行。”
小真菰她是那么、那么的憧憬锖兔哥啊。
不可以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不可以再让她憋着难过来安慰你。
不可以再让小真菰伤心了。
——你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你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慢慢地、慢慢地抓紧了那双小小的手,眼泪倏然滚落。
声音还未出口,嗓子就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分明是自己在哭,你却不住地在说着:“小真菰。别哭了,没事的,你、你还有我呢。”
她愣了愣,嘴唇发抖,下一秒眼泪也已经扑簌簌地落下:“……嗯。”
在那一场滂沱的、天昏地暗的暴雨里,烛火被吹得摇晃不已。两个失去了至亲之人的瘦小身影,颤抖着紧紧相拥。
11.
那一日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其实连你自己也记不清了。
每一次想起来都像是胸口被生生剜掉一块肉,鲜血淋漓地灌进风来。只能放轻呼吸,用力眨眼,才能止住眼泪。
太痛苦了。
真的,太痛苦了。
以至于你们都心照不宣地,将「锖兔」的存在深埋进了土里,轻易不会再翻出来,重新体验那种天塌地陷的痛苦。
包括义勇哥在内,面对挚友的死亡,你们都是懦弱的人。
自那以后,无论是你还是真菰,都完全像是堵上命在训练,喉管里憋着一口血,日夜无休地挥刀。
——对着空无一人的柿子林。
以鳞泷先生最不愿见到的方式,你的性子沉稳了下来。不再天还没亮就拉着师兄师姐们上天遁地找野味,也不再以各种方式糊弄考核。
你平静地接受了【锖兔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事实,对着拜托真菰将锖兔的衣物拼接在自己的羽织上、愈发沉默的富冈义勇,也能扯出和身边的真菰别无二致的笑容,轻轻地说:
“这从来都不怪你,义勇哥。”
——在发觉这声「义勇哥」,会令他想起锖兔哥,而不受控的陷入自责以后。你主动改口,换了个更加有礼、但也更加生疏的「富冈先生」。
真菰将捏好的饭团与肉干递交给富冈义勇,不放心地与他约定好【务必要记得送信来报平安】。
而你,面对临行的兄长,强压下所有情绪,只是成熟地、稳重地同他道别。
——即使你知道,他此行危难重重,稍有一步踏错,就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也许这次一别,是为诀别,你们今生都无法再见。
你很想用尽全力,拉住他的手,请求他留在狭雾山不要走——但如果是锖兔哥,他一定也会如此,成熟地、稳重地与他道别吧?
“嗯。”富冈义勇平淡地朝你与真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转身离去。
与从前的每次离别一样,他没有再回头。
良久良久之后,在鬼杀队与之再相逢时,你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那一面,似乎——是义勇哥与小真菰见过的,最后一面。
彼时尚不知命运无常。你只是与真菰一起,目送着身披两色羽织——分别由好友与姐姐遗物拼接而成的少年,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
“希望上天不要再一次……再一次夺走我唯一的、仅剩的兄长了。”
他的身影从视野里彻底消失,你拽了拽真菰的手,轻声道:“走吧,小真菰。我们也该去训练了。”
纤瘦的少女朝你露出了安静的微笑:“好。我们走吧,息风。”
——不能再沉溺于离别中了,你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得完成才行。
自那以后,不再困于瓶颈期无法寸进,也不再去考虑自己有限的天赋。
你以令所有人不安的速度,迅速掌握了所有剑技,堪称完美地砍断了包括巨石在内的所有障碍物。
少女跃至空中的身姿灵活轻巧,劈出的斩击却重逾万钧。
她悄然落地,还刀入鞘后,刀镡与刀鞘相叩击,发出一声脆响,面前的巨石与其后的树木应声而断。
一分为二,切面平滑。
——那是一记与几个月前一模一样的、几乎完美的「生生流转」。
从前那个注重口腹之欲,热衷于拽着她的三个亲友偷偷开小灶的小姑娘,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夜。
狭雾山上下,再也没有人听过她脆生生的、天真烂漫的笑声。
时隔一月,你们再次听到「锖兔」这个名字,是来自被他救下的、一位叫「村田」的剑士。
他养好了伤后,急匆匆地将遗物送来了狭雾山。
不同于伤了脑袋,从头晕到尾因此一无所知的富冈义勇,你们从村田的描述里,还原了那七个日夜发生的事,也明白了锖兔的死因。
——几乎仅凭一己之力,将整个藤袭山的鬼全部剿灭。死于筋疲力尽、日轮刀破碎。
这一届「最终选拔」在他的努力下,无一人死亡。
——除却他本人。
听了这些话,你攥紧了被村田送来的遗物——消灾面具上的一截红绳,轻轻地、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啊啊,真不愧是锖兔哥啊。”
已经不会再为此事红了眼眶的少女如此说着,拍了拍身侧同样平静的好友,将那截红绳一分为二,细细缠绕在了她与自己的腕子上。
“明年一起参加选拔吧,小真菰。找到那只鬼,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好。”
大正来啦!这个文是双线叙事,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写,希望能完整的把这个故事呈现出来嘿嘿,谢谢小可爱们的留言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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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大正 锖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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