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蓝柚籽

2、白小姐

　　五年后。

　　白府自去年搬到了上海以后，白家的三小姐白盈莹就是摩登场上的红人，也把家里的花园收拾的像模像样，经常在家里开下午茶，请的要么是大学里的女学生，就是哪家的军官公子，还有洋人教师也能请来，没有一个不夸赞三小姐的院子漂亮又静怡。白府的宅子在外郊，每日川流不息的小汽车停在门口，门口的丫头都说，那是找三小姐的。

　　这日林菲菲也来了，她还是第一次来白家，被丫头领着进后院，一进来就见几个姑娘在外面站着说话，没一个不是打扮的漂亮的，都是女子大学的女学生，其中张秋韵和孙沁都是和她认识的，也就走过去一起说话，眼神还四处的打量，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陆齐，她捏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又见他踌躇了一下，朝一个穿着灰色旗袍的女孩走了过去。

　　那女孩也就十七八岁，长得脸面标志，但是是她最不喜欢的脸面，小下巴尖尖的，带着眼泪汪汪的杏眼儿，身段清瘦，只是人缩着，看上去怯怯的。

　　林菲菲推了一下身边的张秋韵，“那个女孩是谁呀。”

　　张秋韵侧头看了一眼，“哦，那是白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我怎么听盈莹就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什么时候有的五小姐？”

　　张秋韵小声道，“那个五小姐是白老爷从戏园子里捡来的野丫头，本想是好心收留做丫头的，结果白夫人当时病了，就叫她去照顾，谁成想，一问那丫头的生辰，竟然和她死去的小女儿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那白夫人就是因为小女儿去世才病的，于是非要认那个丫头做女儿，并且给她自己女儿的名字，叫白墨青。”

　　“白夫人还真是心善。”

　　孙秋韵一笑，“你知道什么，白老爷怎么可能同意，结果那白夫人寻死，你说荒不荒唐。都说是白老爷年轻的时候经常和戏子鬼混，家也不回，小女儿死了还在戏园子里逛，结果那白夫人偏偏就要认一个戏子的女儿做亲身女儿，是为了打白老爷的脸面。”

　　孙沁道，“哎，丫鬟的命结果小姐的身子，她在这府里也不见得过的好，白太太有一个儿子，还在广州做生意，白太太身体也不好，天天吃药打针，哪有新思管她。这府里头，盈莹就头一个的不待见她，名都不能提，你们要是再说两句，叫她听见了，准要和你吵。”

　　再见那边，隔着花影树影，陆齐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像是要塞给她，被她推回去了，接着快步的往外走。孙秋韵几个都假装没看见，林菲菲却在心里暗骂。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连戏子的女儿也看上了。

　　这时候白盈莹走过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上面绣着珍珠牡丹花，气质卓然，见了林菲菲就大大方方的拥抱了她一下，笑道，“我昨天还想你，你今天就来了，我以为你要和你爸爸回广州去了。”

　　林菲菲握住她的手，“我爸爸问我喜不喜欢上海，我说喜欢，他就叫我留下了。”

　　“可不是，上海多热闹，回到广州你又孤家寡人了。”

　　几个人正三两句的说着，就听见后面一阵玻璃瓶子碎了的声响，几个人一转头，见白墨青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陆齐拽着她，暗红色的葡萄酒撒了一袖子，想是撞到了佣人。

　　陆齐嘴里说着没事，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身上的酒。白盈莹眼睛里都藏不住怒气，踩着高跟鞋走过来，也不问怎么回事，径直给了白墨青一个耳光，其余人都倒抽一口气，陆齐也蒙了，他知道白盈莹素日里再学校里厉害，没想到再家里也这么霸道，自己的妹妹，当着众人就打。

　　顿时小花园里鸦雀无声，白盈莹骂道，“上不得台盘的东西，还不快滚，谁叫你来的。”

　　白墨青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捂着脸就跑走了。

　　她小跑到了后厨，进厨房的时候已经平复下来，扯了扯衣服就走进去，细声道，“张妈，我给太太端药。”

　　张妈妈是后厨的老人，见她脸上的五指印子，就知道又挨打了，一边把药倒了出来，一边不免絮叨，“我就跟太太说，不叫你去后面凑热闹，她偏叫你去见世面，你看看又把你打的，叫人看着心酸。”

　　白墨青小心的把药碗放好，细声道，“太太是为了我好。”

　　张妈妈拿了个热鸡蛋在她脸上滚了两圈，“你在这里等一刻钟再上去，太太要是见了你脸上，又要生气。”

　　白墨青摇摇头，“等一会儿太太的药就要凉了，也是药发脾气的，我用头发遮住吧。”

　　太太的屋子在一楼最左边，离正屋远远的，二奶奶的意思是让太太好好的养病，其实不过是太太常年不受宠，也不理事，身体也不好，所以搬到新宅邸，就被安排了这个不起眼的屋子。

　　白墨青小心翼翼的推开太太的屋门，她正依在床上看书，白墨青知道，大太太是正经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高贵，虽然那时候不兴叫女孩识字，但是她还是学会了，听说张妈说，太太年轻的时候还会作诗，画油画，弹钢琴，可惜白墨青来这里五年了，白太太都只躺在床上，一天天的熬着。

　　白墨青把药端过来，小心的跪在床边，“太太，吃药了。”

　　白太太嗯了一声，把书放在枕头边上，拿起勺子浅浅尝了一口，“烫。”

　　说完就把勺子放了回去，白墨青把药碗放在一旁，轻轻的搅动，白太太始终是没有再抬头看她。

　　她和白太太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么冷清的，或者说白太太和谁在一起，都说不了两句话，对老爷也是，她就像是活在画本子里，只天天的看书。

　　伺候完白太太吃药，白墨青又去自己屋里把学堂里的书温习了一遍，天就黑了，门口一连串的笑声，还有小汽车离去的声音，想必是三小姐的宴会结束了。

　　白墨青到了楼下的小厨房里，张妈妈和女佣人月儿和彩云已经铺好了桌子，摆了几样菜，月儿见了她，悄悄的说，“我听说大少爷要回来了。”

　　白墨青的手一颤，筷子险些要掉在地上，张妈妈拍了一下她的头，“叫你别到处张扬，没一个你不告诉的。”

　　“你怎么知道的？”

　　月儿道，“我今儿早晨给老爷取报纸，老爷正好和二说话叫我听见了，他说大少爷要回来了，叫人把大少爷的院子都收拾好，结果二太太直接把珍珠项链摔到桌子上，说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几次，没一次不是大张旗鼓的，一点错处要是被挑出来就给脸子看，还说我不是他二娘，其实是他的老妈子。”

　　月儿捏着嗓子学二太太的调子，说着三个人就咯咯的笑起来，张妈妈又用筷子敲她的头，“外面都在吃饭那，你莫要作死。”

　　这时候外面有小汽车按喇叭的声音，彩云跑到窗户前头去瞧，“四小姐回来了。”

　　白陈悦和白墨青的年纪一样大，明年都要上大学了，只是今天四小姐回来之后，闹着要找去买当明星。

　　二太太说胡闹，哪有女孩子出去抛头露面的。四小姐骄纵，坐在三太太的手边，挽着她亲妈的手，“我朋友就去了，还说有香港来的人给她拍照那，还能上报纸，以后还能拍电影，做大明星。”

　　“你知道什么，明星除了长得漂亮，还得会喝酒应酬，你就知道表面风光。”白家的老二白孟新翻着杂志道。

　　四小姐只闹，非要白老爷带她去拍照片，三太太搂住了四小姐，“她要拍照片就让她去嘛，就十几块钱的事情，非要叫她闹。”

　　一旁的白盈莹开口了，“三姨别动不动就拿钱出来说是，上海漂亮的女孩还不有的是，明星要是这么好当，那都去做了。先不说拍电影开始辛苦的事，她肯定受得了那个苦吗。还有那行当里腌臜事多了，二哥都说了表面光鲜，若是真要她去陪酒陪老板，难道她还真的去？到时候丢的也是咱家的脸。”

　　四小姐还要辩解，白老爷就打断她，“你姐姐说的对的，你看看你浑身上下一点小姐模样都没有，也不好好学学你姐姐，还有，什么电影的事别再提了，你就要毕业了，你看看你的英文成绩还一塌糊涂，以后我请个家庭教师给你补课，你好好在家里呆着。”

　　四小姐猛地站起来，捂着脸哭哭啼啼的上楼去了。

　　饭厅里乌烟瘴气的，小厨房里吃饭的几个人也习惯了。

　　彩云碰碰白墨青的胳膊，“五小姐，我觉得你比四小姐漂亮，不如你去当电影明星吧。”

　　“快吃你的饭吧。”

　　只是她现在心绪不宁，白秋恒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