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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车轮碾过一颗小石子,车身随之轻抖了一下,谢言放下手里的书,掀帘看了看车外,问道:“还有几日能够回京?”

      来时是浩浩汤汤一大队车,为了安全等诸多因素,行进速度并不快,且天黑前就要停车扎营,第二日天未大亮不会启程,一天能花在路上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不算远的距离拖拖拉拉了半个月才到。但回去这四天日夜兼程,少有休息,路上花的时间应该会缩短很多。

      “这是松兰道,距京——”他话一顿,转头朝路旁林间看去,见有人影闪动,他急声道:“公子,关好门窗!”

      话音未落,他手中马鞭凌空抽去,卷住一支闪着寒光的羽箭。

      车夫两人对视一眼,抽出藏在前室机关内的长剑,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周围。

      与此同时,几道黑影从不同方位窜出,直扑林间中人。

      护送谢言的暗卫个个都是刀剑下搏杀出来的,下手干脆利落,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求一招毙命。

      这场突如其来的劫杀很快被控制住,十五顺逆两下在衣摆上擦干净刀上的血,将刀入鞘,走到马车边,轻轻敲了敲窗,“公子。”

      谢言打开车窗,“怎么回事?”

      “共有二十人,穿甲佩刀皆为军制,看制式是秦元手下的军,”十五道。

      “秦元……他驻地在南境——”谢言神色一变,“出事了!”

      “你们共有几人?”他看向林间的几道人影问道。

      “十人。”

      “十人……”谢言想了想,安排道:“你们两人一队,分作五队,一队回京告知梁家,陆煊造反,在行宫举兵,让梁家早做打算。其余三队分别前往最近各郡军队驻地,你们只说粟答军潜入境内,欲在行宫刺君,让他们派兵救驾。剩下那队人,即刻前往梁将军驻地,将此事告知与他,让他率军前往行宫。”

      若是别的事,十五肯定眼也不眨就答应了,但造反叛乱和调军都不是小事,行差踏错一步就满盘皆输了。

      谢言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纷乱的心绪,解释道:“秦元是陆煊母舅,他现下调动军队只会因为陆煊。秦元的兵在路上劫杀我那就意味着殿下送我离开这事已经被陆煊知道了,来杀我的不是陆煊的私兵,而是秦元的人,且他们还穿着能够代表他们身份的军队特制的军甲,这代表着两点。一是他们觉得二十人的一小队军足够杀了我和车夫,不担心我们事后说出去,二是他们觉得没必要遮掩。”

      “私自调兵是杀头重罪,秦元不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只为了杀我,他们定是冲着陆烬去的——陆烬的计划怕是被陆煊知道了!”

      十五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在谢言注视下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不用两人一队,报信一人即可。”

      “其余人——”

      “其余人送您离开。”十五道,“马车被褥下有个暗格,里面有新的户籍和足够您余生衣食无忧的金银,殿下交代,若出了意外,让我们送您去西塞,那边有人接应您。”

      谢言愣了片刻,皱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救陆烬要紧。”

      “殿下说——您若不愿意,让我捆了您送去西塞。”十五道。

      “陆烬——”谢言头一次这么想骂脏话,他看着十五固执的眼神,只感觉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道:“十五,你仔细想清楚,两人一队,遇事也能有个照应,如果只一人前去,出了什么纰漏,你我谁承担得起那个后果?!”

      十五不说话,但态度很坚定。

      “我不与你争论太多,”谢言道,“我只跟你说,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浪费时间,陆烬待我好,我领这份情,但我绝不为他的意愿更改我的决定,今日不论你们一人去还是两人去,我都不会离开越国去西塞,十五,你听清楚,你今日要么听我的去传信,要么你我就地分开,你要做什么我不管,我要做什么同样也不用你们太子府的人掺和!”

      十五紧紧咬着牙,脸颊肌肉轻轻鼓动,最后她对着谢言拱拱手,“公子保重!”

      说罢转身往林间走去,几人交谈几句,两两一组兵分五路,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谢言舒了口气,对车夫道:“回行宫。”
      ——形势不明,若回京城,只怕进的去出不来。

      且他实在不放心。

      车夫面露犹豫之色。
      谢言重复道:“回行宫!”

      “是。”两人牵着马调转车头,驱车回行宫。

      谢言颠簸几日,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几乎快散架了,吃什么吐什么,短短几天,脸又细了一圈。

      离开时是深夜,回来时天尚且未明,谢言和两名车夫一起坐在前室,远远能看到山上各处星星零零的火光。

      “停车。”

      马车停在路边,谢言独自下车,他转身对来福道:“此行艰险,结果未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让你和我一起冒险,你拿了暗格中的户籍和金银离开吧,这段时间,劳你费心。”
      谢言对他作了一揖,“山高路远,你多保重。”
      说罢看向车夫二人,“我们上山。”

      “公子,”来福叫住他,“山北有面陡坡,坡面无树无草,从坡顶滚下去可直接到山脚,冬日积雪堆积,不易被碎石误伤,这面坡白日一眼可以望到头,容易被发现,但夜间却没这顾虑,这是最快一条下山的路。”

      谢言:“多谢。”

      “还有一件事我要同公子说,”来福深深看着谢言,“先夫人恐不是难产而亡,我幼时曾在钱娘子窗下听她提过三言两语,夫人老爷或许都插手了这件事。”

      谢言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并不太意外,闻言点点头,“我知晓了。”

      如今也没有更多时间细说了,谢言三人将马车留给来福,趁着夜色钻进林中。

      入了山才知这里面情况比外面看着乱多了,走了才十余米,谢言已被路上的尸体绊了三回了,时不时有一小队官兵执着火把匆匆而过,一见到火光,谢言三人就原地趴下,把自己混入地上的尸体中,等火光远去,谢言才慢慢从雪地里抬起被冻的发麻的脸。

      秦元麾下十二万大军,人挤人站一块能把这山踩平,但一次调动全部军队是不可能的,动静太大,太容易被发现,但一万八千也够打陆烬个措手不及了。

      谢言不知陆烬的情况,也不敢贸然露面,既然陆煊都敢私自调兵了,那他更不会在乎其他的东西,自己怕是一露面就会被提到谢煦面前再让人一刀抹了脖子。

      谢言把指尖蜷进掌心,缩进袖口里,牙齿因寒冷不住地咯吱作响,他压低声:“我知你二人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带着我也只会拖累你们,现在陆烬的安危最要紧,你们两人去找他吧,不必管我。”

      不等两人出言反驳,谢言继续道:“我一会儿剥一件他们的军甲穿上,凡有人来我就躺好装尸体,不会出事——我看他们举止,应该是在找人,且他们要找的人十分重要,不然不会连满山尸骸都来不收,此人不做他想,定是陆烬,人没落他们手里那就还有活路,快去——”

      车夫两人和十五出处不同,他们是陆烬的私兵,在他们心里陆烬自然比谢言重要千万倍,故而不曾像十五那样固执地阻止谢言,只短暂的犹豫片刻,两人便从地上爬起身,分头离开。

      谢言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搓搓手,低头往手上呵了口气,笨拙地解下尸体身上的军甲,军甲并不和尺寸,谢言同他差不多高,但身形要单薄一些,穿着空荡荡的,并不显得利落。

      谢言捡起丢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刀,望了望周围,四面八方都是一团墨样的黑,看不出个东南西北来,谢言靠直觉选了个方向,拖着刀慢吞吞地挪。

      谢言直觉向来不太准,越走越偏,最明显的就是被绊到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军甲沉重却不保暖,沉沉冷铁压在身上,谢言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他瘫在地上散了会儿神,撑起身,朝山上走。

      行宫在山腰,但这山腰的范围实在很广,谢言走到最后双腿几乎没了任何感觉,连冷也感觉不到了,只有根线绷着他,要他一步步地挪,不能停,停了就起不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谢言几乎以为自己要走到天明才隐约窥见行宫轮廓,谢言抒了口气,他这漫无目的的乱找实在很没有道理,但让他闲着,却也是闲不住的。
      非得要亲眼来看看,找不到人心里也舒服些,未免到时一闭眼,眼前就是陆烬血肉模糊、刀剑穿身、命断气绝的场景。

      他捧了把雪搓脸,让冻得发懵的脑子清醒了些,他丢开刀,解了身上的军甲——在山间装尸体可以,但行宫内人多眼杂,灯火明亮,再穿这身不合适的军甲就不合适了。

      谢言的外氅在他穿军甲时已经丢了,如今他只一身单衣,浑身被风吹得刺刺的疼。

      “……这事哪能是天灾,我觉得,这就是人祸。”

      一道低低女声传来,谢言看去,见两点烛光,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再次埋进雪里。

      “烧了一天一夜,鸿秋殿只剩几堵墙,太——”
      “你小声一点,别提那人。”一人警告道。
      “是是是。”她连着应了几声,而后摇头叹了声:“天要变了。”

      “你管天变不变,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成了,天再怎么变,也有人在上头顶着,和我们没关系。”
      “倒也是这个道理……”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言双手撑地慢慢爬起身,不过躺了这么一会儿,再爬起来手脚和精神感受到的痛苦就比之前多了数倍。

      他咬紧牙,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往两个宫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人祸、鸿秋殿、烧了一天一夜。

      谢言将这几点组合拼接,心里隐有了个猜测。

      他避开人群偷偷前往鸿秋殿,鸿秋殿如那两个宫人话中一般,亭台楼阁皆付之一炬,如今只有几堵烧的焦黑的砖墙。

      他们急于找到陆烬,连山中尸体都没有收,更不会有闲心收捡这里,谢言从一处塌了的院墙溜进鸿秋殿,按着记忆找到四天前和陆烬谈话的那一排小屋。

      小屋已被烧成废墟,谢言想了想温泉池大致的位置,搬开几块坍塌物,露出下面一汪飘着雾气的温泉水。

      谢言来不及想太多,整个人跳入池中,因为上面有东西压着,谢言挪动的很艰难,但好在四肢正在慢慢回暖,比之前灵活不少。

      温泉池并不大,但因为四周无光,谢言只能凭双手去摸索寻找。

      拨开一块又一块漂浮在水中的坍塌物,谢言掌心划过一角衣料。他将那角衣料攥在手心,靠过去。

      谢言用指腹仔细摩挲他衣裳上的绣纹,人找到了,但情况不太好,谢言在确定他身份时摸到了他身上的刀口,单在胸口就有两道,一长一短,谢言指尖触碰到了开裂的伤口,触感令他毛骨悚然——再迟一些,陆烬命就没了。

      但现在的陆烬也只有这一条命了,谢言不敢让他再这么继续泡下去,扯下陆烬的腰带,将他和自己栓在一起,一手托着他的头让他不至于在自己没注意的情况下被淹死了,一手划水,将人拖到刚才自己进来的位置。

      谢言自己先爬出去,离开了温暖的池水,谢言身上的温度又飞速降了下去,他顾不得其他,连拖带拽地把陆烬从池里拖出来。

      谢言尝试着想要抱起陆烬或者把他背起来均都以失败告终,无法,谢言放弃逞强,拖着陆烬一条腿朝着山北跑去——狼狈就狼狈点吧,活命要紧。

      他本不知道山北是哪边,但先前走的弯路多了,对着林间的方向也有了一点认知。

      谢言脚下步子一刻不敢停,越跑越快,他们身上都沾了水,不赶紧找个安全地方烘干衣裳,他们俩都活不长。

      谢言拖着陆烬到了来福口中的那片陡坡,等真看到了,谢言才知道这“陡坡”有多陡!
      难怪无人看守,原是这陡坡说是坡,但实则应该是“崖”。

      谢言摸了摸陆烬冰凉一片的脸,两人头发已经慢慢凝了霜,情况如此,容不得谢言再找一条更好的路了。

      他将陆烬外裳下摆卷了卷,将自己和陆烬捆成一团,然后将陆烬脑袋按进怀里,双臂护着,腿稍一用力,两人从坡边滚落。

      风声呼啸从耳边掠过,如刀切割着谢言的肤肉骨骼,失重感让谢言胸口空荡荡的,他紧了紧双臂,将人搂的更紧。

      不过才几息时间,两人就滚到了坡底,重重摔在地上,谢言不幸给陆烬做了垫背。
      在混乱的头脑慢慢缓过来后,谢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概是受伤了,一截被雪掩盖的枯枝穿透衣衫,扎进了他肉里。

      谢言尝试着动了动,动不了,手骨应该也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谢言眼前发黑,这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这里究竟是不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公子?”

      谢言抬头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来福提着灯从车厢走出来,谢言无声笑了。

      这真是……命怪好的。

      来福解开捆着两人的外氅,将陆烬和谢言分别搬进车里,不敢久留,来福驾车载着两人离开。

      车厢里两个病号并排躺作一堆,谢言哆哆嗦嗦单手脱了身上的湿衣服,往身后看了看,反手捻住露在外面那一截枯枝,咬紧牙,手上用力。

      “嘶——”

      几颗殷红的血被枯枝从伤口带出,一颗落在了陆烬眼下,像一粒泪。

      谢言将枯枝丢出窗外,俯身轻轻替他擦掉血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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