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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家村的赵二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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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挑着担子,进了赵家村。
“头花,好看的头花,彩线金丝线都有,澡豆便宜卖了,五文钱六个……”,汉子常年在外走货,声音洪亮高昂,不一会村里的媳妇婶子们就围了上来。
“澡豆十文钱卖我十五个,如何?”一个抱着孩子的娘子,腾出一只手麻利的挑着澡豆,头也不抬的问道。
“五文钱六个已经是便宜了,十文十五个这亏的亵裤都不剩了,洪娘子抬抬手,我这就是小本买卖。”汉子是最怕这洪娘子的,次次讲价不成,直接抢了东西扔下钱就走。
“天爷啊!你这天杀的赵二狗!”这一声惊呵,吓的收钱的汉子心突突的。
“这又是咋了?”挑着头花的婶子,头花也不要了,紧走几步,赶着去看热闹。
其他人也跟了上去,洪娘子还趁乱摸了几个澡豆塞进孩子的衣襟里,若无其事的接嘴,“刚才那声音好像是赵柱子他婆娘。”
汉子见生意黄了也不气恼,挑着担子也往那走,生怕吃不了这口热乎的瓜。
从逃难到这边,他走货也有三四年了,赵家村他熟,赵家村的这些事他更是清楚,他就是邬元元家那边三娘的表叔,赵二狗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他传回去的,闲时坐在自家院子里喝着小酒和村里人胡聊侃大山,一圈人都围着他听他说话,那滋味惬意的很,作为谈资,赵二狗是十分优秀的。
赵柱子家,一个年轻汉子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小声哼哼,赵柱子的婆娘周氏扑到年轻汉子身上,心疼的掉眼泪,还不忘恶狠狠的朝赵二狗谩骂,“你就是个畜生!难怪你爹把你赶回来!你娘……”
“住嘴!”赵柱子见周氏口不择言,赶忙喝止。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周氏这是疯了不成……
赵二狗顿了顿,朝周氏走了一步,高大健壮的汉子本就十分有威慑力,更何况脸黑的吓人,赵柱子连忙挡在周氏前面,“二狗啊,你二婶就是气昏了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但你把中柱打成这样,做爹娘的哪能不心疼啊……”
刚骂了人爹娘,现在又说自己当爹娘的心疼儿子,这是往人心口戳了又戳啊。
“你心疼?那就别让赵中柱半夜爬墙,还往我屋里钻啊。”赵二狗鄙夷的瞅了眼地上的赵中柱,觉得自己还是太仁善了。
此话一出,震惊全村,平日大家都绕着赵二狗走,谁会上赶着往上贴的,难不成是这赵中柱前段时间说亲不成,打上自家兄弟的主意了?今儿这瓜挺突然的。
事关名声,赵中柱不顾疼痛,也不装可怜了,挣扎着喊道,“不是,我……谁往你家钻了,我是走错门了!”
赵二狗冷哼,“走错门?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家呆着,到处溜达什么,我看就是去我家偷东西……”
“你胡说!我是上李寡妇家,谁叫你家门口也有颗杏树!”赵中柱一激动,全咕噜的倒了出来。
人群里的李寡妇,脸色僵了,咋吃瓜吃自己头上了,赵中柱这毛头小子还挺有劲,李寡妇就让他弄了几回,但村里人都还不知道,谁知道这傻子全抖搂出来,这下好了,她在村里抬不起头不说,赵中柱小小年纪就爬寡妇墙,以后谁敢跟他说亲。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赵柱子这下是真气的头昏,抄起大苕帚就往赵中柱身上招呼,院子里一时鸡飞狗跳,周氏拦着喊着,娃大了,忍不住。
越喊村里人越是乐。
“汪汪汪!咯咯咯!汪!咯——!”
这时角落的鸡圈,是真鸡飞!狗跳!赵二狗一手抓一只鸡,转头还狠瞪了一眼只敢围着吠叫的黄狗,黄狗立马夹着尾巴边呜呜叫边躲进鸡窝里,赵二狗不耐烦的拎起狗扔出鸡圈,又摸了两个鸡蛋,才站起身。
瞧着赵二狗这一手操作,登时静了下来,娃也不打了,前几天才叫赵二狗薅了一只鹅,今儿还要损两只鸡?周氏抖着手指着赵二狗,“你……你!你打了我家中柱,还要打我家鸡的主意?还让不让人活了!?”
“好你个天杀的,这日子还过个鸟球啊!”周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着,还洒了几滴真情实感的眼泪。
还指着鸡下蛋,攒了蛋去镇上换点钱啊!
“二狗啊,你看中柱伤成这样,还指着这鸡补补身子,他可是你堂弟啊!”赵柱子想拿儿子卖个可怜,再拿亲情做个绑架。
可赵二狗才不吃这套,“二叔,我昨儿大晚上的受了一宿的惊吓,你可疼疼侄儿吧。”说完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门口正巧看到村西头的何婶子,赵二狗最喜欢她做的鸡,又嫩又入味,于是直接把鸡塞到何婶子手里,叉着腰想了想,“一只炖汤,另一只烧菌菇吧。”两只鸡安排的明明白白,何婶子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给她吃的,只想着今天不仅要废柴火,还要废粮食了。
这一出闹剧半点没影响到赵二狗,回去煮了摸来的俩鸡蛋,当零嘴吃了。周氏刚疯了一样又是说人爹还准备骂人娘,村里都觉得这段时间更是要离赵二狗远远的,别去触霉头,离赵柱子家也远点。
对于周氏的发言,赵二狗表示完全没往心里过,毕竟他又不是赵二狗本人,原身的爹娘关他屁事。
……
一年前。
他还是顾珒,是京城皇商顾家的庶子,阿娘是别人送给家主的美婢,他爹总是哄着他娘,说会抬她做妾,到后来孩子都生了,没名没分不说,连通房丫头都不如。
他娘硬是使出浑身解数,日日痴缠着他爹,夜夜颠鸾倒凤,最终一天夜里,在他爹身上就这么没了。
他娘草草发了丧,一副薄棺,三两仆从,那日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说他强撑,倒也不算,心中虽苦涩但也没多舍不得,他娘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爹那,能分给他的,不过是隔几日画个大饼,说着她抬了妾,自己就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庶子云云,然后还不忘叮嘱若兄弟姊妹们欺辱你,一定要忍耐,切不可顶撞。
没想到的是,他娘刚走,他爹就给他正了名,认了他顾家小少爷的身份,养在范姨娘名下,日子不仅没变的多好,反而更烂了。
范姨娘的儿子白日伙同其他少爷小姐们明晃晃的欺负他,夜里因在一个院里,也不消停,不是泼大粪就是一麻袋套下去哐哐一顿胖揍,他受够了这个家,烦透了这些狗屎兄弟姐妹,一直咬牙忍耐着,待自己年纪稍大,便央求父亲让他去家里铺子历练,他读书不好,家里学堂断断续续上着,算术认字倒是可以,不过也就止步于此了,作诗写词那都是天方夜谭。
父亲答应了他,他乐坏了,想着等赚些银钱便置办一处小院,再也不回那破地儿了。
即使回去发现自己最好的一件袍子上泼了黑狗血,也没有生气,顾三少嚷着这是给他驱邪去晦气,他还有心情笑着说了声谢谢,反正他以后见到这张丑脸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的生辰到了,那天早早就起了床,倒不是家里要给他办生辰宴,是他爹答应今日便带他去铺子,他的小厮顺子说要给他做碗长寿面,他想着不敢让他爹久等,便说等他回来再做。
却不料在去找他爹的路上,被三少推进了荷花池,他好不容易游到岸边,顾家少爷们逗乐子一般踩着他的头,不让他浮上来,顾家小姐们在岸边笑的花枝乱颤,他还听到长姐责怪他们光顾着玩乐弄湿了靴子,只有顺子在哭着喊着什么。
当他再醒来,就是深夜了,天上星星点点昭示着明天是个大晴天,他躺在路边的野地里,不远处歪着一辆板车,拉车的骡子看看他又低头吃着什么。
一站起来发现视野高了不少,再低头一看,这大胸肌,这硬邦邦的二头肌,这哪是自己那瘦弱的小身板,一段仿佛很远又很近的记忆兀的冲击着他的脑子,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现在的身体叫赵二狗,赵二狗的亲爹可不得了,比他那皇商老爹厉害多了,是当朝户部尚书赵彰,但这人却是个薄情寡性的,在赵家村娶了赵二狗他娘,一大家子累死累活的供他读书,考科举,中举后顺势被人榜下捉婿,攀上了大户,还舔着脸写信回来说自己多么无奈多么为难。
赵二狗他娘当时正怀着他,听人念了赵彰的信,心中酸涩,但也想着她为了这个家吃了这么多苦,为着名声,赵彰也不会对她过于狠心,赵二狗的爷奶却心里清楚,他们的儿子这是要做陈世美啊。不过面上却不显,嘴上还是安慰着儿媳妇,等过段时间,赵彰肯定会接他们进京的。
村里流言不少,都说赵彰不要她这泥腿子媳妇了,赵二狗他娘便不太出门了。
后来赵彰又托人带了一封信,两张纸,一张家书,一张和离书,家书上说要接老父老娘去京城参加他的婚宴,又说为了仕途,和离只是缓兵之计,到时候一定会接他们母子进京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彰想休了她,但她没有犯七出,也不会义绝,便想哄她和离,想都别想,赵二狗他娘冷漠的撕碎了和离书,她不会签更不会留着。
思虑成疾,赵二狗他娘痛苦的叫了一晚上才生下他,最后凄厉的喊了一声赵彰,便去了,赵二狗的爷奶见是男娃,高兴的同时又苦了脸,这要放在大户人家,赵二狗就是嫡子啊,可赵彰又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做正妻,这如何是好啊。
还没等他们愁苦多久,便又收到催他们进京的信,于是匆匆给了村长些银子,让他帮忙把儿媳妇埋了,又把赵二狗托给村里的亲戚,便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直到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一辆华丽丽的大马车,车上的老者掀开车帘,问一群正在爬树的小娃娃们,你们知道赵彰家是哪户吗?
树下半天没爬上去的守娃,一指树上爬的最高的孩子,“就是他家的!”
又兴奋的仰头喊着,“二狗哥!你家来亲戚了!”这可是二狗哥家头一次来亲戚呢!
八岁的赵二狗被带去了京城,村里都感叹他这是苦尽甘来,去皇城享福去了。
享福是不可能享福的,赵府的管家都能使唤他,日子过的连府里的长工都不如。
干了七年的下人活,被赵彰连推带撵的赶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翻了板车,人滚到路边儿还磕了后脑勺,再醒来便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