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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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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载,还是严冬,我只身立在雪地里,一如从前。枯败的银杏叶零零散散印在雪地里,犹如慌忙出逃的小兽的脚印。
真是荒唐又奇怪,我曾经怕极了他赶我出来,如今反而自愿离开了。
是的,他既没有对我发怒,也没有斥责侮辱,我就这样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唯一亲近的人。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来看,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养不熟。
也是,我早该想到的,他怕是对我失望了吧。
就是好奇,他会不会后悔一时糊涂救了我?
许是会的,至少有那么一瞬吧。
若不是我偶然听到他书房间的谈话,我可能还会自欺欺人地蒙骗自己,自欺欺人地继续赖在这个地方,自欺欺人地等着他哪天忍不下去,出言相劝。
不知他发现我不见了是否会愉悦些?
再怎么说他少了一个毫无用处还会浪费钱财的废物,总该是高兴了的。
我庆幸极了。我是走出来的,不是被撵出来的。
他养着我,恐怕早就厌倦了。
“你总归要回家的,他只不过是一时玩物,总归要丢弃。”
“你也知道,你父亲不会容允他的存在。你不能有这么一个软肋。”
“玩够了就该丢了。”
那个女人的话无数次回荡在我耳边,就像不会停歇的机械,永远不能停止。
我只是一个玩具 ,一个随时可以丢弃不用负一点责任的玩具。
可笑又可悲。
我的神经有些错乱,拼命地想闭上眼,却犹如掩耳盗铃的盗贼。
我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说辞来反驳这套不太好听的事实,我们之前的差距就像天堑,即使百般努力,天堑还是天堑,不会变成别的什么。
我甚至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再次梦魇,烦躁的渴望自己变成一个五感尽失的人。
满目雪白,掩下了过往种种。
风,呼啸而过,吹得满山的白玉兰洒落。
山顶上唯一的一座庭院,在无垠的白中有些扎眼。
无数次午夜梦回,那是我唯一的安靠。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或许又是神志不清了。
我看到了那个衣袂翩翩的人,乌丝散落,嘴角罕见地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坐在褐色的火炉旁,仔细聆听这周围人的谈论,偶尔插上几句。
真是美好祥和的画面,没有我这个格格不入的人,似乎顺眼了许多。
他依旧如谪仙,少了一个陪衬品而已。
不由得联想,之前竟有人不知是客套还是讨好的把我与他一同相提并论。
调侃我是不是被他生活久了,有些神似了,真就像亲兄弟一样。
我那时畏畏缩缩,如履薄冰,根本忘了他的反应。只记得我自己倒是没言语,那人便以为我欣然的赞同了。
其实不是的,我不会,也不敢认同。我哪仿的了他,货真价实的美和赝品摆在一起只会引人发笑。
他是内外都是的不染尘垢,我哪怕一板一眼的模仿,内里却仍然不堪入目,明晃晃写着卑贱。
光靠时间是抹不掉的。
一块美玉,不经雕琢的美玉。哪怕他再漂亮,再温润,再珍贵。被划了一道,他就不完整了。
这是不可逆的。
再怎么修复,哪怕用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他终究和之前不一样了。
没有哪个收藏家会仔细把灰擦掉,瞧见丑陋的瑕疵,还能视若珍宝。
更何况,我本就不是什么美玉,只是一块平庸的小石头。拙劣的被践踏过的顽石。不可能因为被镀上了一层漆,就可以和最顶尖的玉媲美。
漆是会掉色的。
掉色时的难堪和所有人鄙夷厌弃的眼神和窃窃私语远大于这不知道能掩盖多久的繁华的表象。
最重要的是,他会怎么想。
他的想法在我狭小的世界里就是唯一。
要真是或许某天他就会豁然开朗,看破了我们之间质的差别。应该就会为我今日的举动感到高兴了,顶多思虑一下我死没死吧。
这应该是他对我最后的欣慰了。
凛冽的风再一次肆意掠过。
我好像有些矫情了,不过是几句符合当今事实的情商太低的话,就能逼的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为什么啊。
哦,好像他在沉闷的呼吸声里,回了一个字。
“好。”
在静谧到甚至压抑的房间里。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总不能让他好不容易救回来养了这么久的皮囊就这么没了生命吧。
去参军。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总比流浪街头,在不知名的污秽角落冻死饿死强。
可能是近几年的日子过的舒服了,竟然想体面点,有点价值了。至少在四年前我绝不会考虑死法。
而且,若是死的声势浩大,死的有些光荣。他兴许也能知道。
果真,哪怕我费尽心思忘掉他,被潜移默化改变的细节是会被突然发现的。
这比一直念着更可怕。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能在书中看到那么多活在幻想中被叫做疯子的人。
他们只有所谓的诗和远方,看不清摆在面前的苟且。
他们不是不想醒,只是醒来之后残破不堪的现实会给他们当头一棒。
那还不如活在自己主宰的世界里。
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