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特西》Archy

13、年轻时，我们彼此相爱

　　星期一，天没亮渡部就醒了，躺床上发了会儿呆，六点多起床刷牙洗脸，再换上冬季校服，下楼吃早餐。出门时，天际隐隐浮现灿金的霞光，云层洁白纤薄，她深呼一口气，跨上车，骑去宫本家。

　　宫本一早等在门口，渡部刚刹车，她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早啊。”

　　“早啊，昨晚没睡好？”

　　她坐上后座，又调整了一下坐姿:“也不是，睡到五点醒了一次，去上了厕所，结果回床上就睡不着了。”

　　“我今天也很早醒了，然后没再睡着过。”渡部从后视镜见她坐好，抬脚蹬起踏板，说:“该不会，是星期一综合征。”

　　她伸长胳膊环住对方腰身，回道:“星期二到星期五还好，星期一最麻烦，放两天假又要重头适应。”

　　“应该有那种工作吧，上班时间自由，几点下班也可以自己决定。”

　　“如果是自由职业，或者单干，像是摆摊开店，成立个人公司，当某某杂志的专栏作家什么的，大概就能实现时间自由。不过这样一来，随时也会丢了工作，变成无业游民。”

　　清晨的寒风迎面刮来，渡部又笑又叹，“怎么我们就没生在富豪家呢。”

　　“哎——”宫本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初二的暑假，我们跟幸子还有几个外校的女生去横滨玩，走在街上被东京电视台的人采访了。”

　　她马上想到:“啊！那些人说是在收集某个深夜节目的素材，被问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问题。什么北极南极会不会有圣诞老人，下辈子想在哪出生，想变成什么，有哪些只有居住城市有而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你好像答的是，会，川崎市，一朵花，特别市民。”

　　“你记得很清楚嘛。”

　　“记性好有什么办法。我答了什么你记得吗？估计忘的一干二…”

　　“一棵树。”宫本抢答，随即吃吃的笑:“我们怎么都是植物。”

　　渡部状似漫不经意，“谁叫你是一华。”

　　她沉默一瞬，似笑非笑。“我妈很喜欢花，擅作主张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小时候因为讨厌这名字，还跟你说，长大之后一定要改名来着，初中那时还是不喜欢，只不过没那么讨厌了。每次被人问起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就说更喜欢宫本武藏那样气度不凡的，其实是认为，这个名字未免太单纯，太小家子气了。我父母，特别是我妈她，对我的期望大概也就是好好上学，好好工作，将来同某个适龄男性组建家庭，生儿育女。虽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的平安幸福，但与其一厢情愿替他人祈祷幸福，不如敞开心胸，明明白白告知对方——我希望你能幸福，即使这幸福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即使你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听话懂事，我依然祝福你能得偿所愿，不是凭外人的看法，而是以你本来的面目，来验证这个世界的是非对错。

　　“可上中学以来，越来越觉得，如果我一味等待他们对我说出类似的话，鼓励我勇敢一点，坚定地去追求想要的东西，那我对他们的这种期望又跟他们对我的有什么分别，同样是在别人身上，强求难以达成的心愿。而且，正因为我是宫本一华，才会认识现在的渡部望结，她不单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是未来人生路上的同伴，我要是否认了自己的名字，就等于否定了我们共同的回忆。”

　　“你怎么…”

　　渡部讶异地张张嘴，紧接着又被她抢了话:“今天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在社团演出，藤井也好荒井也好，暂时给我通通忘了，人只能对自己抱有期望，别的就不用想了，有空多背背谱，另外就是。”

　　渡部车速放慢，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她继续往下说，好一会儿，后座没传来任何声响，后视镜也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状况。正当她按捺不住要回头看一眼，宫本抓紧她的衣摆，憋足了一口气，高声宣布:“今天天气看起来还不错，我们试着交往吧。”

　　她连忙补充，“大不了，不行再重头来过，你觉得怎样。”

　　空气霎时安静。“那个，”

　　“是，你说。”

　　“车胎好像漏气了。”

　　下午四点多，社团成员坐巴士到了演出的商场。他们下车，聚在行李舱前，取走小型乐器，再把大型乐器一件件搬出，两三人合力抬进里面。现场中央，乐器谱架错落置好，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船见老师去洗手间一趟，换了一身休闲西装回来，成员还在为乐器调音，准备好便挺直腰杆，一齐看向站最前排的船见老师。

　　指挥双手起伏间，鼓声倏尔敲响，长笛首席引出前奏，其余长笛手紧随其后，过一个节点，双簧管与单簧管依次加入，弦乐组拉出低缓的音节，抒情之余又流转出几分感伤。渐渐地，鼓点轻盈，钢琴曲声悠扬舒展，宛如细雨落入池塘。蓦地，钢琴声消失，曲调突转，鼓声急促猛烈，仿佛乌云盖顶，下起倾盆豪雨，池水满溢而出，打湿枯萎的花草，也润泽了干涸的土地。

　　宫本凝神倾听，小声哼唱，恰值乐曲高潮，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确定地唤道，宫本一华？

　　她迟迟转身，一个面生的男高中生在后头瞅着自己，有事？他再次确认，你是宫本一华吗。她点头，你哪位。男高中生笑了笑，我们是小学同班同学啊，我叫高桥伸介，没印象了么？四年级的笑话大王比赛，冷幽默王子。宫本眼珠骨碌转了一圈，哦，想起来了，冷幽默王子。

　　他说，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你，你也来买东西？她没说话，往前面定音鼓的方向一指。高桥顺着望去，恍然大悟，哦哦，你来听演奏的啊，我是陪女朋友和她同学来商场的，她跟同学去二楼挑裙子了，我在这等她。我也是。她说完，转回了身。

　　高潮已然过去，鼓点趋向和缓，她站在人群中聆听缓缓流淌的美妙乐声，就像立于宇宙中心谛听全世界的心跳声。而后，她听见——

　　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