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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本以为自己不告而别,依照他的性子起码要气上许久,如此也能清净月余,诚然料想的是不错,气是气的,脾气也发过了,每日唠唠叨叨,被越皇后从长乐宫丢出来多次,比如文帝会在下朝时不由自主走到长秋宫外,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出神,回想往日,只要自己来,她必定带着人早早迎在门外,只有一次例外,是那日文修君入宫来寻她的麻烦,她在屋内被个泼妇骂的那样难听,每次想起就来气。

      长秋宫里物是人非,一花一草是她在时的模样,又仿佛不一样。她何时才能明白,长秋宫是因为她是这个皇后,她住在这里,才被称为长秋宫,她不在了,就不是那个长秋宫了。

      这日,早朝比以往退的要早些,也是,现在没人日日想着针对东宫,亦没有那些心机算计,无甚大事,就早早退了,百官三三两两结伴,慢悠悠的往宫门口走去,商量着晚间要去哪家茶楼吃茶。忽然身后几匹轻骑疾驰而出,都不曾瞧清楚马背上的人脸,何人竟敢如此放肆,胆敢在宫门大道上纵马,所有人都猜想着此人的身份,料想全都城,除了霍不疑,应当没有第二个这般嚣张的人了,只是霍不疑远赴西北,早就离开了月余,这背影,倒是有那么点熟悉。

      文帝翻下马背,没来得及让人通禀,径直往内院奔去,别院建成后的图纸,他看了无数次,这是他心里想给她的家,虽未曾真正踏足,可府里每一条回廊,他都了如指掌。宣后晨起侍弄完花花草草,此时正倚在玉石栏杆旁,投喂着湖中各色翻腾的鱼儿,眼瞧着廊前窜出个人影,尚未回神,就被抱了满怀,手中还捏着没有撒出去的黍屑,两只手臂僵直在腰间,水中鱼儿受到惊吓,一哄而散,因跑的急了,互相撞做一团儿,溅起点点水花。

      “陛下怎得不让人通禀一声,妾好提早去迎着。”

      少商起得稍晚些,睡眼惺忪的寻来,就瞧见这个场面,随手抄起臂粗的棍子奔过来,“大胆狂徒,青天白日,胆敢欺辱我家女君。”

      幸而宣后面朝着她,适时出言制止了她,“少商快停手。”

      走到跟前儿,脑袋也清醒了,眼睛睁得老大,也没瞧出来这狂徒是谁,因为他搂的那叫一个紧,自己都喊打喊杀了,也没有松手转过身露面的意思,就是这背影有点像见过的谁。

      “程~少~商”,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转过身,嗞着后槽牙喊出了这三个字,“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都有你,你说你都不乐意嫁给我们家子晟了,还赖在我家里作甚?”

      小女娘吓得一激灵,话都说不利索,“陛.......陛下,怎么是你啊?”

      “废话,不是朕还能有谁,还有谁有这个狗胆,敢这么抱着你家女君?”

      “抱么,自然是没有,可是陛下这好似歹人要把人腰都箍断了的抱法,任谁也不会想到是陛下你呐,恕臣女眼拙,实在是眼拙。”

      “要你管,我自己夫人要如何抱,想如何抱,就怎样抱。”

      宣后拍开他还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冷了些面色,“陛下当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跟小孩子家吵哪门子嘴。”

      文帝受了训斥,气只能往别处撒,一双眼瞪着少商,恨不得捥个窟窿出来,“程家四娘子,倒是生了一双明眸,可惜没长多少眼色,要不朕派人通传一声,让你阿父前来接你回去吧。”

      “陛下不能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更不能公报私仇,再说了,臣女是得了女君的准许留在府上做宣府管事的,自然处处要以女君为先,陛下在臣女这里,说话不好使。”少商说完还嘚瑟的插着腰,仰起脑袋与文帝瞪着眼儿。

      “少商,我这里无事,你去帮帮翟媪她们,过会儿我便来。”

      宣后帮着调停,两人才缓和,少商握着棍子行礼退下,文帝瞧着人没了身影,脸色才好看了些,“这小女娘,倔脾气,死心眼儿。”

      “少商心中始终还难受着,偏偏陛下又提起子晟,不是明着戳她心窝子嘛。”

      “唉,好好好,行行行,难得离宫一趟,偷得浮生半日闲啊。”文帝从她手中接过食碗,转身抛了一把入池中,看着各方的鱼儿游着身子汇集与一处,“东城的鱼儿都要比太液池的要壮硕灵动,神谙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有陛下的挂怀,妾岂会不好。”

      “神谙,阿姮想你了,朕……亦是……思念的紧。”

      “倘若陛下当真明白夫妻同心是何意,这念与不念,就不必宣之于口了。”

      文帝回头愣了半晌,回味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也许这世上每个人都能说着夫妻同心,他却不敢轻易说出口,倘若自己与阿姮同心,那就不应该私自出宫来看她,若说与她同心,又如何对得起阿姮,偏生我只有一颗真心,交予谁都不对。

      “陛下不该违背礼法规矩,私自出宫的。

      “哪怕是为了见你,都不行吗?神谙不解朕情深之意也便罢了,何苦要拿这下规矩礼法约缚朕。"文帝言罢,盯着眼前人瞧了片刻,她只望着池水中的鱼出神,丝毫未有解释一二的意思,“罢了,既然你不喜,那日后我便不来了,守好规矩。”

      寥寥几句冲淡了重逢的欢愉,文帝始终猜不透,她是嫌自己的爱意来的太迟,还是如今已心死,毕竟此时潇洒转身,留在红墙绿瓦中睹物思人的,只有自己了。文帝上前拉起宣后的手,沿着石桥往寝屋走,彼此再无多余的话,“今晨想着要见你,便起得早了些,陪我去房中躺会儿。”

      也许是真的困了,宣后进里屋铺床的空当儿,文帝就倚在榻上睡着了,宣后转过屏风出来,便看着他大咧咧的躺在榻上,呼吸匀称,抚不平的眉心是岁月生出的印纹,这些时日不见,他好似真的老了,难得小憩一会,睡得舒坦些也好,宣后帮着褪了鞋袜,又轻轻扳正身子,在头下垫了软枕,扯过薄毯盖好,睡着的人半眯缝着眼嘟囔了一句“我睡会儿,实在累极。”自己调整了更舒服的睡姿,沉沉睡去,宣后细细打量着她的夫君,不惑之年,何时起,他的发间悄悄藏了许多白发,那个总爱与阿姮,和小辈们斗嘴又不着调的人,竟也慢慢开始老了,宣后有些自责,方才那般说他,是否有些太过了。拿起一把团扇握在手中,坐在榻边,轻轻打扇,既然往后没有过多时日相守,那便多看一会儿,记住他的模样。

      有她在的地方便是家,从前在长秋宫,现在是这里,文帝仿佛又找到了那种贪恋的感觉,就如一睁眼,便瞧着夫人柔柔的的眼神看着自己,很踏实很安心,若能日日睁眼皆如此,多好。文帝揉揉眼睛,起身舒展全身筋骨,宣后熟练的拿了新的常服,为他更衣,“小憩这片刻,胜似长眠月余。”

      “陛下想是饿了,妾让人传膳吧。”

      扶起正弯腰整理下裳的人,揽进怀里,“这是在宣府里,哪怕这一日的光阴,我只做宣氏的内婿,没有什么陛下与皇后,我只是神谙的夫君,可好?”

      “好.......夫君......”

      接下来的半日,果真如寻常夫妻,文帝带着几名护卫,入了后面林子,打了几只野兔山鸡回来,送至灶间,还亲自宰杀处理干净,宣后难得也下了厨房,就着食材做了几样小菜。

      文帝抢了小丫头的位子,自告奋勇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摸了满脸的锅底灰不说,整个灶间烟雾缭绕,熏的人睁不开眼睛,后来被赶了出来,讪讪打趣着,唉呀多年不曾做这些,倒是手生了。本想自己挽回一点颜面,自家媳妇在屋内飘出一句,“君子远庖厨,文将军十指何曾粘过阳春水。”文帝眼瞅着少商的眼神从略带同情转为鄙夷,唉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这女君,定是为方才不备,自己摸了她烟灰这事,还气着呢。

      又忆起为将的那些年,东征西讨,日思夜想的,不就是如今这寻常安稳的日子么,可又不全是,日子倒是安稳,却不是那时设想的寻常。

      少商与翟媪带着婢女,一同帮宣后把菜式摆上桌,寻人用饭时,找了几圈也没寻到,最后听到后院传来起哄声,循声找过去,只见堂堂天子穿着蹭着柴草灰的衣服,花着一张脸,和几个小杂役蹲在墙角斗蛐蛐,玩的不亦乐乎,宣后眉头拧在一起,这也不至于不着调成这副模样,悄悄使了少商过去唤他,提溜着衣领拉不起来。

      “哎哎哎,程少商,再等会儿,眼见着就要赢了。”

      留下一圈看热闹的小杂役,互相询问着,那人谁呀,怎敢直呼程管事的名讳。

      少商把人拽过回廊,就看到等在此处的宣后,文帝斜眼偷瞧了一下,见宣后脸上不喜,又心虚的低头,“哎呀,开饭了是吧,正好饿了呢,那便快些去尝尝神谙的手艺。”

      刚迈起腿,被人扯着胳膊拽回了房中,更衣、洗脸,任由着摆布,末了还要受一通训斥,“陛下此等无状,做些孩童行径,竟不觉害臊。”

      “唉,不是说好今日无陛下,只有神谙的夫君嘛。”

      “夫君也不成,哪家主君在府上,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他们邀我一同过去玩耍嘛,君王该与万民同乐,我又不好意思谢绝……”

      说的好似满腹委屈,宣后不好再言语,就是整个用膳过程,文帝瞧着身边侍奉的小婢女们,个个仿佛因憋笑而满脸通红,尤其是那个程少商,说自己肚子都笑痛了,文帝十分不解,宣后瞧着她们实在忍得辛苦,便全都打发出去。

      “今日有何乐事,她们怎都这般开怀?”

      嘲笑当朝天子,那可是重罪,宣后可不敢说那些个小女娘都是在笑话你,“确有一件高兴的事儿,少商陪在妾身边也有一段时日,她这性子,与妾十分投缘,从前盼着能做她君姑,现在想想,倒不如收她为义女,夫君觉得如何?”

      “能得神谙教导且收养在膝下,她该偷着乐吧。”文帝停箸,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宣后,“以前总盼着小五之后,是否还能再得一儿半女,可实在不忍你受累,神谙若欣喜,便都依你。”

      “只依着妾怕是不妥,怎么着也得问问少商与她阿父、阿母的意思?咱们既没生又没养,白白抢人家的孩儿,终归理亏些。

      “程少商,程少商?"文帝是个急性子,这不也是为了让宣后开心,便急着唤少商进来询问,少商以为这木门又不隔音,难不成自己在外面同小婢女说了主君的坏话,被小气的陛下又听见了,唤她进来挨训,这次真的只能求助皇后了。

      “陛下有何吩咐?"

      “程少商,朕且问你,若是皇后做你阿母,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臣女求之不得。”

      文帝颇有点邀功的意思看了眼宣后,这行赏、论功、赐封的事,那可是最擅长的。“既如此,叫声阿父来听听。”

      “为何要叫阿父?”

      “神谙要收你为义女,你唤朕一句阿父,怎么,朕还担不起么?”

      “皇后人美心善,不嫌弃少商粗鄙,愿意收少商为义女,少商也同样心心念念的想唤皇后一声阿母,因为皇后虽不是少商亲母,但胜似亲母,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我好之人,在少商心里,皇后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阿母。”少商眼含笑意,对着宣后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话,殊不知她这几句至情至性的话语,早已让那个最好的人热泪盈眶。除了少商,没有人夸赞过她是天底下最好的阿母,她的那些个儿女,对她怕是多有怨怼。

      “算你个小女娘有良心,不枉神谙对你多日教导。所以,你该唤朕一句阿父来听听。”

      “少商有自己的阿父,在少商心里,自己的阿父就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父,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程少商,你......”这小女娘摆明就是不给自己面子嘛,“你在朕的面前,夸朕的皇后是天底下最好的阿母,夸你阿父是最好的阿父,不如你回曲陵侯府问问你阿父,看他有几颗脑袋,敢受这般夸奖。”

      “陛下,这分明是仗势欺人,这天底下,哪有人厚颜无耻到逼别人叫自己爹的。”当然后半句嘟嘟囔囔,说的只有自己听见。

      “你嘟嘟囔囔的莫不是在骂朕?”

      “陛下,你跟小孩子家的较什么劲呐。”

      没法子,一物降一物嘛,谁让人家现在有人护着,文帝软了语气,“做朕的义女,可是有诸多的好处,什么县主、郡主、亦或是公主,你想要几品,都可,主要是还有封地和食邑,享朝廷俸禄。”

      果然小孩子的心性,还是利诱更有效些,少商满脸期待的问宣后,“可当真?”

      “自然是真的,陛下说的,那还做的了假。”宣后是想给少商一些荣耀和封赏的,特别是她才过及笄之年,接连与楼家、霍家退亲,不知日后这姻缘可还顺遂,外面的风言风语,怕不是日日躲在这宣府中,都要将人逼疯了,有尊位,至少也压一压悠悠众口。

      谁知那小女娘前一刻还一脸财迷,后一刻就转了脸,“我不要,臣女都不喜欢,只要这位阿母。”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哼~”文帝气急,何时自己低声下气的求过人,好似自己厚颜无耻的逼她叫自己阿父似的,切,养女不亲,自己又不是不会生,“要什么要,谁准你要了,这是朕的皇后,我的夫人,我没同意,这事就不做数,你敢叫,朕就罚你以下犯上,对皇后不敬。哼~”

      “陛下,你耍赖.......”少商没了主意,又一次见识到权势的厉害,“皇后,陛下他记仇.......”

      “无碍,陛下他同你说的玩笑话,别往心里放,你先去忙吧。”

      有的人想贪占小便宜没占上,倒把自己气着了,宣后由着他闹脾气,吹胡子瞪眼,“这个小女娘,怎么跟她那老子一般,一根筋、死心眼。不就是句阿父么,朕好像没听过似的。唉,好像确实许久未曾听过了.......”宣后随着他的感叹,也陷入沉思,良久,听他蹦出一句,“神谙,你说我们若是能在宫外生一个孩儿,是不是便该唤我阿父.......”

      “打住,陛下,后院的景色甚美,妾陪你去走走,顺顺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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