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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宴近尾声,文帝才留意到,身侧席位上的人起身后许久未归,再转头看向越皇后,端着酒盅回礼,却笑的不尽人意,文帝心中徒然升起一丝慌乱来,忙唤了岑安知近前来,悄悄派人去找,来人不多时便折返回来。

      “回陛下,宣皇后言自己席间多饮了几盏,觉着不适,便先离宫了。”

      文帝也有几分醉意,侧脸上飞着红晕,连带着说的话也觉着轻飘飘的,“神谙一向不胜酒力,这几日辛劳,回去歇着也好。”文帝没往心里去,只当往常一样,她不喜自己宴席上贪杯,醉酒之后胡闹,便早早离席回去,留下自己和阿姮尽兴,却又多嘴的问了一句,“她何时走的?”

      “回圣上,宣皇后离去有一会儿了,约摸着这会儿已经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文帝在嘴里重了半句,脑海清明,瞬间酒醒,“神谙她去了何处?“

      “宣皇后换了素服,出宫去了,搭乘的是怀安王的车驾。

      “子昆?”文帝抬眼扫去,果然下方怀安王的坐席已空,“朕明明记得,方才他还过来同我敬酒.......”

      “陛下兴头正起,又岂会在意儿女们过来,都说些何事。”越皇后落寞的斥责着身边这个老小子,捧在怀里时,不知珍惜,现在遍寻不见,让他也急上一急。

      “她走了......竟连一日都不愿多留吗?”文帝起身追至阶前,延伸至远处的中天广场,直至通向外侧的宫道上,零星人影来来回回,一眼到头,好像再不见自己想见之人。整个人就那样僵立在阶边,眼中蓄满泪水,身后越皇后唤住他。

      “陛下,就放阿姊去吧,她为你我操持劳碌半生,也该过几日清闲舒心的日子。”

      越皇后行至文帝身边站定,扭头瞥了一眼,才看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眼神中是如何的隐忍,抬手轻抚后背,顺顺他的心绪。

      “阿姮,朕为何觉着身边空荡荡,这皇宫里面空荡荡,这心里面,也空荡荡的。”

      “陛下心中有天下万民,亦有阿姊,即非生离,更不是死别,这里永远是阿姊的家,我们都是阿姊的家人,她那么好,断然不会忍心丢下我们,等她玩一阵子,舒心了,就会回来。”

      文帝回想起今日她的种种不寻常,原来早就做好了离去的准备,席间多次望向她的目光,没有得到往常那般回应,与命妇们闲聊也好,孩子们前来敬酒也罢,谈笑自如,来者不拒,在举樽之前离席,把上首主位留下只剩阿姮和自己。甚至还没来得及低声夸一句,她穿着新裁的衣服甚美,没来得及赞一句今晨描的眉很有神韵,来不及......

      帝王没来由的转悲为怒,拂袖入殿满目猩红,“混账,皇后离宫为何不前来通禀?”

      “陛下醉了,来人,快扶陛下去偏殿歇息。”越姮紧赶着阻拦,以免他在群臣面前胡闹,惹来其他口舌之争。

      偏殿中内侍跪了一地,文帝被越姮强行按坐在椅子上,防止他迁怒他人,“骂两句顺顺气得了,阿姊这般做到底是为了谁,陛下今日在百官面前失仪,让阿姊往后的日子如何情景。”

      “什么怕打扰你我二人的雅兴,狗屁,她分明就是躲着朕,不想见朕,才串通好下面这帮混账.......”

      “有完没完?”越姮劝说不见效,原以为他是伤怀,劝着劝着还开始闹孩子脾气,当即脸色沉了下来,拂袖离开,“陛下若是要在此耍威风,便继续吧,妾乏了,先行回宫。”

      “哎,阿姮.......”

      怀安王送宣后至府门外,贴心的扶着人走下落马凳,抬眼看府门,肃穆古朴,符合文人的风格,高悬的匾额,只瞧一眼,就足以让人落泪。

      “傅母,那是阿父的笔迹。”

      翟媪和子昆同时抬头去看匾额上那两个字,“父皇确实是用心了,儿臣本想提前入府去帮着收拾几间屋子,可父皇派了自己的暗卫,带了府兵,不得人擅自出入,怕是只有母后自己才可进去了吧。”

      “暗卫?还有府兵?”

      “父皇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毕竟宫外不必宫里,还是备着,安心些。”

      “他这哪里是为了予的安危啊,这分明是为了监视我。”

      宣后不满的嘟囔着,提起裙摆拾阶而上,丢下还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的怀安王,这还是自己那个端庄自持的母后吗,她方才说的是气话?“母后,你该不会是与父皇有争吵,才负气离宫的吧。”

      怀安王目睹自己的母后自知心虚,加快了步子,入院后快速闭了府门,后背浮上冷汗,仿佛前些日子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太子入主东宫,天下归心,尘埃落定。霍不疑的伤势无碍,自请远赴西北驻边,戴罪立功,文帝恨铁不成钢,盼望着这小子早日成婚拜堂,他倒好,天天想着打仗驻守边防,滚滚滚,管不了了。霍不疑走的那日,派人往曲陵侯府送信,想再见少商一眼,自此远去西北,心中也无牵挂了。

      去,那必定是不可能去的,少商在府里拘了月余,整日待在屋子里,索性外间传来的消息,没有最坏的,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护着皇后和太子,可见在为人夫为人父这件事上,确实比某些人有担当,最后放手,是少商始料未及的,府上人都说,是因为宣皇后不如越皇后受宠,所以才被送出宫,少商心里明白,即便是废后 ,那也是皇后自己不想当这个皇后,而离宫,也是皇后不想待在那个地方了,可陛下为她宫外立府,至少是懂她的,且尊重她的决定,少商打心底里为皇后高兴,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三个人之间,皇后的爱是一厢情愿,如今看来,是双向奔赴,但是不得不互相成全,她们都想让对方过的更好。

      知道他走了,少商终于可以走出屋子了,倒不是为了躲避,实则不知面对再次被抛弃,要怎样去回应,那么,不如不见。少商托三兄把霍家女君的印信送还给霍不疑,自己备了马车来到宣府,可能这个世上,除了家人外,只有宣皇后是真心偏疼她的吧。

      “皇后,皇后,求求你收留少商吧。”

      小女娘本就虚浮,这些日子也未曾好好用饭,几乎用了周身的力气叩门,整个人贴在门板上,去撞府门,可府内的守卫都是直接听皇命的,不能随意给外人开门,响声惊动了内院静静看书的宣后,带着人一同前来瞧瞧,老远便听到小女娘透着满腹委屈的声音,加快了步子,让人打开门,那可怜的小小人儿,整个跌在宣后怀里,好在宣后稳住身子接住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抬头才看到,程伯夫人追随女儿一同来了此处,瞧见女儿晕倒,竟顾不得礼仪从马车上跳下,迈步快奔过来,只是在到跟前儿时,止住了步子,规规矩矩的行礼,没想到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这会儿哭得双目通红,口出颤音。

      “程伯夫人无须多礼,这是宫外,没有什么皇后,少商体弱,你随我一同入府吧。”

      宣后把女儿交还到萧元漪怀里,少商在阿母怀里,也没有挣扎,静悄悄的感受这个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怀抱,若是没记错,这是自己记事以来,阿母头一回真真切切把自己抱在怀里,那种感觉,真的很安心,与皇后抱着的时候不同,从府门到内院的路很长,少商心里期盼着,那就再长一点,让自己有脸面在怀里多赖一会儿。

      少商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悄悄听自己阿母和皇后说话,一直以来,她好像都不了解自己这位阿母,或许更确切来说,是母女二人互相不了解,所以才会重逢后矛盾重重。

      “臣妇与皇后不过几面之缘,在宫里,规矩森严,臣不敢妄言,今日臣妇斗胆请教皇后,该如何做好子女的阿母。”

      “为人阿母,这一点,我也想好好向程夫人讨教,为何程夫人教养的儿子,个个都是战场上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少商,更是这些都城女娘中一等一的好,聪敏、智慧、果敢,又潇洒自持,丝毫没有世家贵女身上的骄矜跋扈,我瞧着是打心眼里羡慕。”

      “皇后过奖了,嫋嫋自小疏于管教,怎配得起皇后这般赞赏。

      “程夫人莫要自谦,也不要便因此就贬低少商,天下皆知,我教养的儿女为何,儿子懦弱,不堪为储君,女儿不知检点,更是奢侈放纵,为此,我也十分自责,我们这些做阿母的,要如何才能教好子女,让他们免受旁人的指责,直到我遇见了少商,才渐渐明白,最好的教导,不是父母、夫子日日唠叨,而是生活中桩桩件件琐事,让一个无知的人逐渐睿智,懦弱的人强大,张扬的人慢慢稳重,这样的蜕变,固然是好事,可是,要吃很多的苦,你我都曾身处其中,自然明白其中滋味,少商,确实很好了。”

      “皇后说的是,臣妇这些天来,日日反省,自小的丢弃,本来心中充满了愧疚,回来后,是想尽心去弥补的,可是事与愿违,时时对她冷言冷语,批评责骂,家法惩处,不仅没有教育好她,反而使母女的心渐行渐远,甚至于现在,她要弃我而去,是我错了,当真是我错了,与其看到如今不苟言笑的女儿,受尽伤害,我更愿意她仍是那个嬉笑打闹,整日里爱闯祸的小女娘。”

      皇后瞧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早已打湿了软枕,笑着打趣,“少商,你若是再不清醒,你阿母可就要跪下向你磕头赔罪了。”说完起身要出去回避,给她们母女腾出地方,好好说说说心里话。还未起身,衣袖就被人扯住,然后一只小皮猴儿就缠在自己腰上,一张小脸埋在怀里,委屈的哭成泪人。

      “皇后,你不要走,再陪陪少商嘛。”

      “嫋嫋,不可无礼。”

      宣后无奈的看着这小皮猴子,拿她没辙,“程家四娘子,你这撒娇,莫不是找错了人,你阿母在那边。”

      “哎呀,皇后就让少商抱一下,就一会儿,我阿母太凶了,我怕。”

      萧元漪看着女儿这副德行,只能歉意的向宣后施礼请罪,“皇后勿怪,臣妇替她陪罪。”

      宣后一只手轻轻抚着少商的后背,又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好让少商坐的舒坦些,示意萧元漪也坐在身边来,才慢慢开口,“说到此,本应是我向你们赔罪,起初不该跟着陛下胡闹,不顾你夫妇二人的反对,极力帮着撮合这门婚事,哪成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子晟这孩子命苦,自小养在长秋宫,我看着他长大,说到底,还是我教养的不好,辜负了少商这么好的女娘。”

      “皇后,可以不说那个人嘛,我不想听。”

      “好,不想听,便不说。程夫人,少商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是她的阿母,能在我的面前,向她认错,我想她的心里必定早已谅解,可她面皮儿薄,不好意思讲出来,这倒不用担心,亲母女,哪会生多大的仇怨,左右我这府邸离曲陵侯府也不远,又在宫外,没那么大的规矩,就让少商在这里陪陪我,你若是有空,可随时过来看她,少商若是想回去,亦可随时就走,你看可好。”

      萧元漪略微有些迟疑,明明自己才是她的阿母,明明自己和她才是亲母女啊,怎得如今想见女儿,还得来别人府上,“嫋嫋,还是.......”

      “阿母,我想在这里陪陪皇后,过几日就回去看你,你们不用为我操心,我很好。”少商打断了萧元漪的话,顺便把宣后抱得更紧些,生怕自己阿母再气急,上来把自己揪回去。

      “也好,如此便叨扰皇后了,你在这里听话,不许胡闹,阿母过几日来看你。”萧元漪有些落寞地告退,少商偏过脑袋,透着指缝偷看,这时才注意到,这些天操心自己的事,她也瘦了一圈,方才哭过一场,眼睛此时还红肿着,竟有些于心不忍。

      “少商,你替我去送送你阿母吧,我这身子受了凉,这几日又困顿的不想动弹。”

      “好。”

      这次少商没有逃避,乖乖从床上起来,用衣袖摸了鼻涕眼泪,整理好仪容,跟着萧元漪一起出门,一路上倒也无话,说是去送人,她也是头一次来这院子,且方才进来的时候,还是阿母抱她进来的,好在前面有领路的小丫头,少商送到门口,萧元漪走下台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满眼忧虑,却看到那丫头,挥着手臂朝着自己摆手,露着一口小白牙,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下意识的张开双手,这次,那个丫头没在顾忌,拎起裙摆,跨过门槛,奔向母亲怀中,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阿母,嫋嫋日后会很乖的,会和堂姊一般,阿母不要再丢下嫋嫋了。”

      “不会了,阿母不会了,哪怕是这辈子不嫁人,我和你阿父两人养你一辈子,也不会再丢下你了。”

      少商是在院子里的鱼盆里胡乱洗干净了脸,又用衣袖抹干净,才进的内室去找宣后,宣后又斜靠着桌背在看书,瞅见人进来了,也没有拆穿她,如往常那样问了句是不是饿了,实则,母女二人在门口的点点滴滴,早就传进她耳朵里,冰释前嫌比什么都好。

      “饿了饿了早就饿了,在家的时候,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什么都觉得差点味儿,可是一见到皇后,就觉得肚子里面空空的,立马就想吃各种东西,皇后,你让翟媪给少商做芙蓉饼、桂花糕,还有莲子羹,可好?”

      “想着陛下应当是没少了曲陵侯府的俸禄,怎道是在家待几日,还苛待了你,只是我今时不同往日,不在宫里,我可没有月例银钱拿,跟着我可是要吃苦的,日后这皇后,在府里,也莫要再叫了,不合规矩。”

      “那便称女君,女君可莫要吓唬我,少商方才粗略打探了这府上的布置,山水亭台、楼阁林立,可是不菲,陛下倒贴入赘,还能短了自己媳妇的用度,我不管,我就是要在此处蹭吃蹭喝,赖上女君了。”

      “你这小女娘,说些什么浑话,这些呀,确实要感谢一个人,不过不是陛下,是越皇后,宅子是陛下置办的无错,可一应用度器物等,我细细盘问过了,都是阿姮用自己私库的钱预当下的,想来,她知晓此事,不比我晚,你看,原来大家都是心怀爱意的人儿。”

      “越皇后确实比陛下更懂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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