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通行》枕歌

3、非人哉（1）

　　“我是——”少年被池越这一声毫不客套的疑问吓得垂下了头去，嗫嚅道：“我是……”他“我是”了好久都没能说出来个准确的回答，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池越见状，更加迷惑了起来：“你退什么，我怎么了你吗？”

　　陈童拍了拍池越手臂：“池越，我觉得他说得对，你们还是赶紧善后，之后我再跟你们说明情况。”

　　对于自己重回人界这件事儿，池越他们应该是一时太多激动，才会一时忘了封印界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思及此，陈童内心窃喜，但还是不得不提醒他们一句：“一会儿异界之物又跑出来了该怎么办？”

　　闻言，池越松开手从陈童身上移开：“对对对，我怎么忘了正事儿了，那行，我来封印界门，你们继续！”

　　陈童一脸懵：“继、继、继续？”

　　他可一点也不想继续了。他这一年多没换的衣服臭得应该跟发酵了一年泔水有一拼，谁要再继续抱着他不撒手，那此人对他绝对是真爱。

　　——然而池越走后，余下两个人却没有跟着一起松开自己。

　　陈童很想收回刚才那不成熟的想法——这俩个人分明谁都不可能对自己是真爱，一个对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情有独钟，一个对自己向来冷脸相待嫌弃不已，怎么说，都不可能对自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个……”陈童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好青年，实在不能容忍自己以这样一幅“尊容”被人抱着不放，“你俩能不能先松开我，不觉得我一身臭味吗？”

　　话音一落，池默吸了两下鼻子后，猛地一下松开了他，还不忘申明道：“的确很臭！”

　　陈童：“……”

　　只是池默松开之后，剩下的徐斯亮却仍然没有动，这让陈童越发莫名不已。

　　“……”

　　——不会吧，徐斯亮莫不是对我？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童双手悬在半空中，徐斯亮却凝神感受着什么，他凑在陈童的脖子处用力嗅了嗅，陈童的耳畔拂过一阵又一阵对方温热湿润的呼吸，内心恍若一阵电流疾掠而过。

　　“班长……你……”陈童咽了口，刚要接着说，徐斯亮就突然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立在陈童面前，神色紧张了起来：“……你身上……有妖气……”

　　此话一出，陈童先是一愣，片刻后神色凝然，抬头看向徐斯亮沉声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徐斯亮瞳孔骤张：“怎么回事？”身侧的手在说话的同时不自觉收握起了手掌。

　　“唉……”陈童叹气一声，突然嘴角一勾：“你不是已经感应到了吗？班长？”

　　虽然陈童已经尽力压制住了体内那一股不属于人界的气息，但在实力强大的守门人那里，那股气息还是无处遁形。

　　徐斯亮不愧是守门人天梯榜首皇极，即使是微弱到不可察的妖气，还是逃不过他的感应。

　　陈童突然抬头看向已经退后两步的徐斯亮，拼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一如当初他们相处时那般，可在徐斯亮眼中，他这种牵强苦涩的笑，一点也不像他。

　　“班长……如果我说——”陈童眸光黯淡了下去，整张脸陷入了一种落寞，“我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界之人了，你打算怎么对我？”

　　“……”一向沉着冷静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眨眼的徐斯亮在这一刻，鲜见地露出了一抹浅淡的惊诧，垂在身侧的手收握成了拳头，他直愣愣地看着对方许久，艰难开了口：“什么意思？”

　　“这里并不是一个说明前因后果的好地方，不如让我先回家可以吗？”陈童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这身上味儿实在太大了，让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怎么样？”

　　徐斯亮：“……”

　　***

　　三个小时后，锦园，陈童家。

　　中式宅院的豪华浴室里面，花洒下热水如瀑，陈童整个人浸润其中，闭上眼享受着这阔别已久的温暖和舒服。

　　西林市距离陈童家所在的崇南虽然不远，但也要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陈童当时的想法本来是想让徐斯亮给他找个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行，但却被对方以“没钱”拒绝了。

　　于是，他们只能连夜打车将陈童送回了他家，并且车费到付。

　　到家后，一身狼狈不堪的陈童根本顾不上父母的关心和疑问，径直朝着浴室冲了去，把满心欢喜的赵芝心和陈烈晾在了一旁。

　　陈童在浴室里面洗了很久，洗干净后，他终于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站在因为热气而变得模糊的镜子前，他伸手拂去镜子上的水雾，时隔一年多后，终于重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只是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却和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英俊模样大相径庭。——也许是因为没来得及刮掉的胡子，也许是因为那长得已经越过肩头的头发，也许是因为眼底的那一抹不安……和一年多前比起来，现在他显得更为成熟了些。

　　不过，本来就快二十岁的年纪了，也该成熟了。他这样想。

　　洗漱台上已经准备好了电动刮胡刀，陈童快速给自己刮了胡子后，就出了浴室。

　　一走出来，就看见客厅里面齐刷刷坐着一排人，神色凝重地看着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的少年，两方势力一眼就能看出谁强谁弱，但少年却一点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色，鼓着浑圆地两只大眼睛瞪着对面沙发上的五个人——他们分别是陈童父母、徐斯亮和池越兄弟俩。

　　双方面面相觑，气氛剑拔弩张。

　　“干嘛啊你们——”陈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少年的旁边，“你们这样盯着一个小孩子看，会把人家吓的了。”陈童说着，用力擦了两下头发后，将毛巾扔在了一旁。

　　经过一番修整，此刻的陈童可以说是焕然一新，一点也没刚才在西林荒山里的狼狈模样了。

　　他分开两腿坐着，双手搁在膝盖上，一脸认真地看向对面，隔着不过三米的距离，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陈童见状，所幸换了个姿势，他靠在沙发里，整个人从表面上看依旧是从前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越是和从前表现得一样，就越是让对面那两个中年男女忧心。

　　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他们的儿子，失踪一年后，再次出现之时，成了一个——身负妖气的人。

　　一年前他不幸被拖入妖门，他们虽然抱有希望他还能活着，但那种期盼，很多时候是自欺欺人。可现在，他不仅活着，还沾染了一身妖气，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子……你……还有你旁边这位少年……你们……”赵芝心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看不出异样的地方，她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陈童，说：“这满身的——”

　　“妖气？”陈童不以为意。

　　赵芝心：“……”
　　显然，她没有想过，陈童竟然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

　　陈童苦涩一笑，叹道：“不用顾忌什么，老妈，你也曾是守门人，我俩这没有任何隐藏的满身的妖气自然逃不过你的感应，没错，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界之人了，我的身体里面，运转着妖血，我的血液不再纯粹，我是一个怪物……”

　　“童童……”赵芝心轻唤了声他的小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芝心心里想什么，陈童心知肚明。他突然释然一笑，接着道：“可是——我能活着回来，我就仍然是我。所以老妈，别害怕，我能控制住自己，否则，我怎么会冲破界门，回到人界？”

　　“你可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陈烈看上去虽然比赵芝心要冷静，但眉眼之间却仍然难掩忧虑。他未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这是他四十多年来鲜少有的不知所措，事情该如何解决，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陈童动了动眼珠，故作轻松地说：“倒是没什么不对劲儿，但我觉得，这妖血，貌似能提升实力——”

　　“等等！”赵芝心突然有些大声，“你不会能利用那些妖血带来的力量吧？你——”赵芝心不敢往下想。人界之人能从异界重回人界本就令人惊诧，而陈童不仅从妖界回来了，还染了一身妖血，甚至还能利用那些妖血之力，这种状况，自从界门系统成立之后，似乎从未听说过。

　　守门人以守护界门秩序，清除人界的异界之物为己任，可作为守门人的陈童却因为误入妖界，染一身妖血而归，甚至他本人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的人类，这种异端，如何不令人紧张和害怕。

　　陈童得意一笑：“老妈你这样一说，我突然觉得，你想象力是真的好……不过……略有不同。”

　　“有何不同？”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斯亮突然插了一句进来，他神色肃然，眉头蹙起，眼里分明透露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