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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风卷归巢 ...

  •   终于,远去的鸟儿归巢了。
      王佐芝的家安静得像一座冰窖,可又能看见有烈火正在这家人的脚下燃烧着,步步紧逼,火烧火燎。
      母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憔悴的脸上面无表情,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一般。她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是比半年前多出了不少。
      二姐站在母亲旁,她坐在另一侧,两人面露难色。
      三人就这样沉默着,无话可说。她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好了,阿芝,你就听我们的,也不要多想了。回来了,就好好的。”二姐开口说话了。
      王佐芝的心里现在是一阵七上八下的不安、五味杂陈的滋味。警铃在“零零”,不停地地作响;飞箭在弦,紧紧地绷着。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应答了二姐。这小小的一点头,让冰窖和烈火有了从这一家退去的可能。
      前几天,她从上海坐火车,今早回到了家。
      当她进入村子,她有些紧张起来。她自己也能想到,自己现在是这一片区的“红人”了。
      一个人从一个家里消失。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一定会口口相传,耳耳相闻。从这村到旁村,再到旁村,这事又有谁不想听一听,聊一聊?
      果不其然,刚进入村子,有几个平时交往不密的同村人,看到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脸上七分吃惊,三分好奇。
      她的眼睛看着前面,快走着,尽量想避开这些人的目光,不与他们交错。
      来到家门口,大门开着,她走了进去。
      她左右看着,在寻找着什么。忽然,她的情绪一下失控,双腿跪倒在地,面目狰狞地痛哭起来。
      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父亲的遗像——半个多月前,她的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了。
      没想到父女上次一怒之别,真是天涯永别。
      她哭着,懊悔没能看到父亲最后一眼。
      她现在是一只蜷缩在地的金丝雀,眼泪从双睑流出,浸湿羽毛;嘶鸣声从喉中啼出,痛彻心扉。
      当初追求自由,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的。
      她的哭声把房里的母亲引了出来。
      母亲看见她,先是一惊,可很快地回过神来,一下冲了过去,扑到她身上,也哭了起来。
      “阿芝啊,我的阿芝啊,你总算回来了……”母亲边哭,边诉着。
      “妈……“她回过身,拖长着语调喊着,和母亲抱在一起。母女俩就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任凭心中积攒的情绪宣泄。
      只是这场抱头的痛哭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会儿,母亲的哭诉声小了下来。她站了起来,把女儿扶了起来。接着走到大门,把大门关了起来。
      她走进厨房,拿了毛巾出来。给仍在哭的女儿擦了擦脸,也给仍在哭的自己擦了擦脸。
      渐渐地,两人停止了哭泣,情绪平稳了下来。
      母亲拉着女儿坐了下来。
      母女间先聊了些父亲去世前的事。然后,母亲就该“审问”她出走这半年的事了。
      “阿芝,你跑哪去了?你姐说你去了上海,是吗?”
      “是的……”面对母亲的审问,她的心有些忐忑。
      “你一个人跑那去能做什么?那地方你什么人也不认识,你怎么活得下来?”
      “我……”
      “你姐说你住到了一个姓张的人家是吗?”
      “嗯……”
      “是你在路上遇到的一个陌生人带你去的那家?”
      “是……”
      她看到母亲脸色有点难看,有些犹豫,可又想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母亲。
      最终,她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她和张福德的事全告诉她。
      听了她说的这些事,果然,母亲如刚修补好,还颤颤巍巍的大坝,一下又被洪水决堤,顿时又失去了控制。
      “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啊!死了男人,成了寡妇!女儿啊,也不省心!让她回来不回来啊!跑出去和“野男人”鬼混,还睡到一起去,我们家还有什么脸面啊!我不活啦!”……
      这一句句重复的哭诉,是一道道从天而落的霹雳,一道道地霹在王佐芝的身上,让她心惊胆战、遍体鳞伤。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这么做可能不对,想过家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可她没想到家人对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说的话这么难听。
      她对母亲说的话有些生气,但是这次,她没有反驳母亲。
      她的心在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中,被挫得精疲力竭,不想再去反驳任何事。
      她的脸色悲伤、彷徨,也有被母亲的哭诉瞬间惊醒的感觉——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清誉。她隐约觉得母亲的哭诉可能是对的,难以反驳她。
      不!她还是想反驳的。她和张福德是相爱的!张福德是爱她的,才会发生这些事的!
      她想说出来,告诉母亲,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说不出口。她怕自己说的这些话会是什么淫词秽语,只会惹恼她。
      她坐在那,低着头,眼里有泪流出,没话可说。
      母亲见女儿这样,也停止了哭诉。
      母女两人就这样对坐着,静静地坐着,久久地坐着,一言不发。
      临近中午,二姐从别村回了家。
      她进了家门,看到妹妹,一阵欣喜。她算好这几天妹妹可能会回来,所以时不时会来看一看。
      不过很快,她就感觉了这母女俩的不对劲儿,询问了起来。
      母亲将她在上海的事告诉了二姐,二姐也是边训诫,边劝解了起来。
      “阿芝,不是二姐说你,你这条件,在我们这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跑到上海转了一圈,认识个大那么多的男人,还是个死了老婆的。”
      她听着二姐说的,她还想为自己反驳一下,说一说自己和张福德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何?她放弃了,没有说话。
      “你这事闹的,我们这一片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有些嘴不好的,在背后乱说‘年纪轻轻的姑娘,一个人跑出去,在外面乱闯,能有好事吗?’之类的话。你知道爸妈在家有多大的压力吗?你还真的……”
      她没有话说,她意识到自己是个“罪人”——是啊,一个女孩跑出去,住进陌生男人家里,发生这些事,好吗?这不是好事。她想着。
      “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别人在后面会怎么说你闲话,说我们家闲话?”
      她还在想着:她认为自己是失了操守,丢了清白。这事是不能让人知道。
      “唉,你也别怪妈这么气了。爸不在了,要是他还在,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这次回来,这些事你谁都不能说,在上海,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人,你也别在提了,就在家里好好待着。”
      母亲的哭诉,加上二姐的劝说,让她的心渐渐苏醒过来——这段奇遇是有“毁灭”我的可能。我是个好女孩,我不能被人嘲笑,不能被人歧视,不能被人说三道四。
      不!我怎么能被人说三道四?这样我还怎么在这世上活下去?这事不能说,不能让人知道。如果让人知道,他们会怎么看我?对!不能让人知道。可是他……
      不!不能让人知道,一定不能让人知道!
      快了!快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妥协了,快要投降了。
      金丝雀是一种小型雀鸟:小小的身,小小的心。在疾风骤雨之中,她只能拼命地飞翔,求得自我生存,而无法负载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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