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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路上 ...

  •   沈源君喜欢张赐院子里种的一丛铃兰,如果偷偷摘走一束不会被发现,他每逢开花季就会来摘一束,制成干花放在他最常读的一本书里,即便他更想看铃兰缀在张赐发间的样子,但也没这个胆子摘了人家的花拿到人眼前。
      他此时便摘了一朵,留在手中,在成国公府外面等折返回去的张赋,却已经遥遥看见张赐从长街的尽头走近,沈源君下意识把拿花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挥手打招呼。
      张赐走到跟前,向他摆摆手,往里招呼,“听说张赋回来了,你见到了吗?”
      沈源君立即答道:“就在里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回府门,迎面看见了提着剑过来的张赋,张赐上去就给了他肩膀一拳,“拿剑干什么,你不能持械上街。”
      张赋表露惊讶,把剑往腰间一挂,“这不是去找你,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嘛。”
      张赐说:“你们俩倒是凑得巧,一起跟我进来一趟。”
      张赐带着他们往张荣英的院子里走,一路上给他们解释了最近发生的事,张赋听到一半就着急起来,“什么意思?要你进京干什么?要是还和上次一样,还是我代你去好了。”
      张赐横了他一眼,“这是指名道姓要我去,你代我?你是打算穿着我的衣服从此做个大姑娘?”
      “这有什么不行?”张赋显得有点不机灵,“我身板和你差不多,他们也没人知道你长什么样,这几年了我早也长得不一样了,稍稍做做易容也没人瞧得出来。”
      “别贫了,尽出馊主意。”张赐不想理会他,带着他们进了张荣英的书房,把东西一一给他们看了。
      “爹把东西都给我了,不过这份袭爵文书我不打算带去,你拿着。”张赐把文书给了张赋,“若我迟迟不回来没有消息,就只能是写上你的名字,如果我传消息回来,就写上我的名字。”
      张赋收着,“我明白。”
      “还有这个。”张赐把红纸婚书也拿了出来,刚打开一半就被张赋的乱叫打断。
      “这啥?这什么东西?不会是那破玩意儿吧!谁写的啊?这上面谁的名字啊?”
      张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随后把婚书给沈源君看,“我爹写的,你把这上面的内容记下来,回去和你爹娘说明,誊写一份一样的,这上面的日子看一下,是一年前的,别记错了。”
      沈源君红了耳朵,却也不敢懈怠,一字一句记下后再郑重还给了张赐,“我记下了,那你回来的时候,我、我们会成亲吗?”
      张赋上去就和沈源君较量,手臂勒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想什么呢小子?看不出这是缓兵之计?”
      沈源君露出一点困惑,“可不成亲的话,不就是欺君吗?”
      张赋看着要给沈源君一巴掌,沈源君躲开了,张赋捏了捏拳头,“我管他?”
      张赐懒得管这两个人的打闹,瞧见沈源君手里捏着的花,随口问了句,“手里拿着花干什么,有点眼熟。”
      沈源君停住,显得有点心虚,往身后藏了藏,“其实……是从你院子里……”
      张赐当然不会说什么,只说了句,“喜欢铃兰?”
      沈源君点了点头。
      张赐沉默了一会儿,手上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冷不丁地说了句,“铃兰有毒性,少接触。”
      沈家在数年前从江南搬到北地,江南人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和张赋年纪一样的沈源君时不时生病,上医馆的时候也就认识了身体同样不太好的张赋。那时张赐经历了离家的那次,张赋十分害怕她再次离开,不管什么事都缠着张赐陪同,张赐那时漫无目的,自然是无所谓地先顺着小孩。
      沈源君小时候比张赋文静得多,也不爱麻烦到别人,生病了也不爱声扬,不像张赋凡有个小毛小病都爱说出来,最喜欢看家里人疼他。
      不过张赐实在看不过沈源君过于刻苦的样子,生着病也总是拿着本书读,有一次张赋好动,把药碗泼在了旁边沈源君的书上,张赐就顺势拿过书,“我回去赔本新的。”
      沈源君只是木讷地点头,没了书看他也不知道做什么,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坐着,四处环顾周围的人,显得无措又焦急。
      张赐指了指医馆里的小榻,“去那边躺着休息会儿。”
      小沈源君摇了摇头,“白日时光,不应该……”
      张赐觉得他很无趣,甚至没有她的便宜老弟逗趣,“生着病,躺下是理所当然的。”
      沈源君不解,只按着自己被教导的章程来说,“父亲说我不应该四肢不勤,时刻谨记读书是自己的本分。”
      张赐听得烦躁,“那你父亲呢,现在在干什么?”
      沈源君懵懂,“父亲自然有自己的事做……”
      张赐看着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张赋,伸手捉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凳子上,“还跑吗?”
      张赋乖乖摇头,“不跑了。”
      张赐:“知道为什么不能跑吗?”
      张赋回答:“这里人很多,我会撞到其他的人,而且我还在生病,跑了会身体不舒服。”
      “嗯,”张赐点点头,“道理你都懂,就别给我下地。”
      张赋憋在凳子上,闷闷不乐地晃着腿。
      张赐看了一眼沈源君,“你少睡一个时辰,就少活一个时辰,你多生一次病,就少活一天,你次次生病还读书,等你五十岁中举人的时候,棺材也派上用场了。”
      “……”沈源君张着嘴,有点被震撼到的样子,“我为什么会五十岁才中举人?”
      “我知道!”张赋举手回答,“因为庸人就是这样的。”
      沈源君大受打击,“我是庸人?”
      “别胡说,”张赐笑了笑,“大部分庸人入土都没功名。”
      沈源君被这对姐弟耍的团团转,本来生病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更加无精打采,“那……你们不读书吗?”
      “我当然不啦。”张赋立刻回答,“我跟我爹爹学武,将来要去闯荡江湖。”
      张赋仰头看张赐,“姐姐呢?”
      张赐神秘一笑,“我将来想当个废人。”
      .
      这多年的记忆对于生而知之的张赐来说,许多事情都记得很清楚,比如小时候古板又软弱的沈源君,在十一岁考上秀才后就甩手不读了,惦记着张赐惦记了三四年,活像一个恋爱脑荒废学业的纨绔,而这事对于张赐而言,不过是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邻家小弟的青春期变化。
      因为这么一点不成熟的“属意”,就能够被他们搬到台面上谈婚论嫁,张赐表示笑死我了。
      张赐则对这事满不在乎,她知道沈源君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实则鬼精的小子在想什么,或许一个人小时候有多听话,青春期就有都叛逆。而沈源君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叛逆的事,也就是向张赐表达爱慕,并且弄得街头巷尾都知道。
      沈父曾押着他到成国公府请罪,直言沈家寒门配不上成国公府,把沈源君贬得一无是处。是时沈源君跪在堂下,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只盯着张赐,张赐觉得他真的很会表演,看着很有趣,就顺势帮了沈源君一把。
      她没有拒绝沈源君的“爱慕”,也就驳回了沈父的面子。既然在“上位”的成国公府纡尊降贵,那沈家再说什么门第低微就不讨喜了。而沈源君就当然继续表演下去,搜罗各种有趣的玩意儿送她,却从此之后再未言及“心悦”。
      .
      接她入京城的人将马车停在成国公府,而此时成国公府只剩张赐张赋,沈源君在府门口同张赐道别,赠她平安锁,目光不舍与温柔,“我在海县等你回来。”
      张赐真的很想说“差不多得了”,她把平安锁收了,“行了,还挺爱演。”
      沈源君闻言看了一眼远处的张赋,“张赋难得不来打扰。”
      张赐:“知道为什么吗?”
      沈源君:“你叫他别过来的?”
      “聪明。”张赐满意地点点头,她拍了拍沈源君的肩膀,“我走了后,你就好好做你想做的事吧,沈源君,你也该长大了。”
      沈源君平淡地笑了笑,“你曾说我是个庸人。”
      “我不觉得我有说错。”张赐觉得他不应该纠结于这个,“举世都是庸人,自然包括你我。”
      沈源君:“我还是想当一个不凡的人。”
      “那你继续读书吧。”张赐说,“做官,经商,做工,哪条路都好,随便你。”
      “你觉得哪条比较好。”
      “我倾向于经商,做工也可以,”张赐认真地想了想,“做官最为平庸,千万年来一成不变,唯有科技螺旋向上。”
      “你总是做出和旁人不一样的选择。”
      张赐离开的时候,不知道还在原地目送她的沈源君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以后和这个人的见面机会恐怕不会很多。
      张赐只是遥遥看了一会儿,便钻回马车,对着车前给她驾车的带刀护卫说道,“到驿站把马车卖了,再换一匹快马,我没闲工夫路上坐马车,我们骑马去。”
      这位京城派来的侍卫自然不敢有异议,“是,县主,那您带的行囊……”
      张赐:“我只带了个箱子,挂马鞍上就行。”
      快要离开海县的时候,张赐听见外头特别响亮的一声“张赐”,她探出头,看见公孙辉站在门楼上,瞧见她后扔了一个东西下来。
      张赐伸出手接住,侍卫驾车的速度放慢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停下。
      张赐没给他什么命令,收了东西后跟公孙辉挥手,公孙辉提着她那烟斗,声音洪亮,“快去快回!”
      “知道了!”张赐回喊过去。
      侍卫心想,哪是那么好回的。
      一辆马车驶出了海县,张赐听着路面上的车辙声,手里翻着公孙辉给她的东西。
      这只是件生锈的铜铸物,没有什么机关玄妙,张赐猜测这多半是个信物,或者考察这特殊规则的铸形,也可能是个钥匙。
      把东西收好后,张赐翘着腿歪躺在马车里,随口和那个侍卫搭话,“你叫什么?”
      侍卫答道:“卑职任北,在京兆府衙任职。”
      “府衙?”张赐想了想,“捕快?”
      “呃,是。”
      张赐听到他言语里的犹豫,“那就不是了。”
      任北含糊地说:“卑职只是个寻常差役。”
      “现在差役都配这么好的刀吗?”
      “是卑职自己买的。”
      “哦。”张赐撇下嘴角,觉得这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聊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那你还挺有钱的。”
      任北苦恼地噎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聊回去,但为官这么多年,经验之谈下来他不应该不回话晾着贵人,更何况这还是个县主。
      但张赐没再说什么,这一时的沉默就变成了持续的沉默,任北一边驾着车,一边绞尽脑汁想话。
      “县主当真要换马吗?路途遥远,没有马车的话艰辛许多。”
      主要任北还是怕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县主,半路骑着马直接开溜了。他本来就是办事不利被发配出来出差的,这回要是又把事情办砸了,回去更是要被念叨了。
      “艰辛?”
      突然响在耳边的声音把任北吓得一抖,额头一下落下一滴冷汗,张赐转眼间从马车里出来,坐到他旁边,而在这一瞬间他什么也没察觉到。
      “不觉得,坐马车和骑马有什么区别吗?”张赐后仰靠了靠,“这山高路远的,怎么也得走个十天半月,换成快马,不耽搁时间,五六天也该到了。”
      张赐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这不是让陛下不多等嘛。”
      任北也不敢多说什么,京都有不少这位远在边关的县主的传闻。当初太后五十寿诞,因皇宫中没有子嗣,太后又喜欢幼儿,便传了各个世家年龄较小的世家子弟入宫贺寿,张赐以染病告假,遂只有成国公府亲子张赋入京。
      聪明伶俐的张赋很得太后喜爱,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时候,张赋陪在太后身边一月,却给在边关称病的张赐博得一个“永和县主”的封号。
      当时京城有无数种说法,最为众人接受传播的,大抵是,因为张赐乃成国公府养女,虽如至亲,但始终继承爵位的是亲子,而成国公张荣英得先皇赐姓,种种功勋嘉爵位同亲王,亲王之女封县主,更别说其妻公孙氏同样戍边多年,出身官宦世家,军功显赫,在今圣继位时有勤王之功。因此他们指导亲子为他们宠爱的养女讨个县主封号,这无可厚非。
      只是不知道这成国公府小公子怎么说的,惹得太后对着未谋面的县主好感极佳,时不时要念叨起来,还说待到婚配年龄,届时成婚再封郡主。
      而如今任北看这个传闻中的县主,只觉得纳罕,没有京城贵女的矜持守礼,确实很符合边关长大女子的性情,给人一种不通文墨,专于武学的刻板印象。
      顺便话语间颇有点阴阳怪气,不好交流的刻薄。
      张赐见他半天不回一句话,自觉无趣地随口一句,“你是个木头吗?”
      任北一时没有理解,摸不着头脑,“什么?”
      张赐:“我在说你木头脑袋,不会聊天。”
      任北低下头,“县主恕罪。”
      “真是奇怪,这话,”张赐咋舌,“‘县主恕罪’,”她学着任北的语气复述了一遍,“海县那边没人会这么和我说话,我说你木头,但人之性情各有千秋,无论优劣,你不应该说‘县主恕罪’,你应该表达对我随口论评你的不满,并说你就这个性格。”
      任北被她弯弯绕绕的话说了一通,感觉半知半解,只挑自己听懂的回了,“可……卑职的性格也不会这么回答县主。”
      “我叫张赐。”张赐这么说道,“弓长张,天赐的赐,家里人觉得我是天赐的礼物,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听,他们也沿用了这个字,给我弟弟取名为‘赋’。”
      任北见她说了许多,觉得自己缄默不言也不太礼貌,便说了说自己,“呃……卑职家里三个兄弟,我排行最末,所以叫任北。”
      张赐没憋住笑出了声,她捂着嘴本想克制自己,结果笑个不停,过了会儿停下来,撑着额头说道:“也不错,我们这是正式互通姓名了,以后算是熟人了。”
      “熟人?”任北略有憨直的心直口快,“一般这时候这么说的人,都会说‘朋友’?”
      “你我认识不到一个时辰,朋友太过殷勤轻浮,”张赐说,“熟人刚刚好,走在路上可以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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