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神》岑只

1、陨落

　　“别看了，这里边关着的是个晦气的东西。”
　　“听说没，就里面那位，为了自己能坐上尊后之位，不惜用那巫蛊之术的腌臜手段来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凭她，还想坐我苍幽尊后的位子，我呸，尊主何等身份，她一个卑微人族也是敢肖想的？”两个侍婢声音丝毫不减，反而越发嚣张。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只见一清冷俊美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裘袍，冷淡之色溢于言表。
　　扑通一声，原在嚼舌根的侍婢跪了下来，齐声喊道：“尊主。”
　　烛祁顿住脚步，俾睨看她们，眼神中透着些许危险，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两侍婢猛然睁大眼睛，还未开口，脖颈间骤然多了一道戾气所化的血道。
　　烛祁不在看她们倒下去的那瞬间，而是径直走向殿内，随手一挥，门上的铁锁便落到了地下，推开门，抬脚跨进殿里，一眼望去，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只剩那摆满牌位的木桌，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一个穿着单薄而又纤细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认真祈祷些什么。
　　祁池清盯着少女耳后露出的那一点兰花印记，神色痴迷，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不觉有些好笑
　　“世间早已无神主，晨杳，你又在祈求些什么？”
　　少女缓缓睁开眼，透过光线，这才看清了那张脸，宛若天仙，却因久不见阳光，脸色异常苍白，沐兮颜并未开口，仍旧保持着跪姿。
　　男人挥手，把手中的水晶瓶子扔到了地上，随后并没有其他动静了，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只见沐兮颜缓缓蹲在他面前，捡起地上的瓶子，也并未有任何怀疑，毫不犹豫的打开瓶子吞下了里面的东西。
　　烛祁那好看的双眸微微颤了下，弯下腰去，把少女抱在怀里，沐兮颜也并未有任何挣扎，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弄，烛祁把她放在床榻上。
　　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声道：“晨杳，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什么最后一天，是弱水还是别的什么。
　　沐兮颜并未作声，而是蜷缩着身子看向透过来的那一丝光线，外面下雪了，很大的雪，“好美啊。”
　　少女干涩的嗓音响起，烛祁抱着她，开口道“嗯，下雪了。”
　　少女垂着眼眸，看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面，看了一会儿，似是厌了，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抓上了他的手腕，烛祁低眸看她，不过片刻，她就松了手。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沐兮颜闭上双眼，躺平身子，呈现出一种睡态。
　　烛祁俯下身子，冰凉的唇碰了碰少女的额头，同时，悄悄地在少女身上下了锁心术，锁心术是禁术，沐兮颜明白那是他在万魔墟中依靠邪祟而修炼出来的，但凡施加到他人之身，便能掌控他人意识，同时自身也会遭到反噬之痛。
　　沐兮颜心想，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可见烛祁害怕了，他怕她会离开自己，更怕她会自焚，也是，她死了，虞兮之力也没有了。
　　良久，青年才从少女身上起来，薄唇抿了抿，似有话要说，但最终转去了身，伴随着一道落锁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冷寂。
　　随即床榻上的少女起了身，承受着巨大的反噬作用，从体内取出那把尘封已久的策妖鞭，随意揩了下嘴角的血迹，盯着手中的器物，笑道：“既然是由你开始的，那就由你结束吧。”
　　门开的那一瞬间，沐兮颜看见了雪，偌大的苍幽都被这白雪所覆盖，看上去竟异常的安静、纯洁。
　　——
　　沐兮颜笑了，少女的笑容如此明媚多日不见光的脸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显得不那么苍白，随后，她赤着脚奔跑在雪地上，少女似不知冷一般，无拘无束，自由洒脱，从远方看去，俨然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
　　另一边，崇阳殿内，黑曜石透着斑斓的色彩的座椅上侧躺着身着玄黑色袍服的青年，也不知下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烛祁原本懒散的面容突然变得狠戾起来。
　　“本尊竟不知长老如此迷信，不如本尊让您孔雀一族去边荒世世代代捉妖，也算为我苍幽立下了汗马功劳，您看如何啊？”
　　烛祁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却让人怎么看怎么恐惧，听完脸上唰的变得苍白，要知道他们尊主可是说到做到的啊，也不等他在说什么，孔雀长老就被窜出来的两个鬼影拖了出去，其他人皆是抹了一把汗，这位性情飘忽不定的小暴君，倘若不高兴，遭罪的就是他们哪，随后，又响起了暴君的话“诸位长老，还有何事要议？”
　　这声音听起来虽温柔，但阴沉的可怕，有种笑里藏刀的可怕，其他长老哪儿还敢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灭族。
　　烛祁迈着大步走出了崇阳殿，早在殿内上他就感觉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到了紫清阁，祁池清直接推开了门，而里面早已不见少女的影子，留下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原本俊美的脸上闪现出扭曲的神情。
　　随即双手一挥，两个幽冥出现在他面前，齐声喊道“尊主。”
　　只听见一道冷冷的声线传来“把她抓回来，别伤了她。”
　　两个黑衣人领命后便消失不见了。
　　沐兮颜并未在苍幽，那里的天彻夜都是黑的，还会打雷，她不喜欢的。
　　街道上处处飘着鬼影，阴风瑟瑟，恶臭难闻，沐兮颜全身上下都是被腐蚀的伤口，她握紧手心里的掩息珠，这是那魔头烛祁曾赠给她的，为保她免受苍幽的恶灵侵扰，却不曾想，这掩息珠的使用范围竟只在苍幽的玄阙里。一旦出了玄阙那座大殿，竟不起分毫作用。
　　等她终于挣脱出苍幽的爪笼，全身的灵力也几乎用尽了，她撑着一丝力气，去了巫族，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俨然成为了一片废墟，她踏着那些破败的建筑物，走进了所谓的宫殿，尽头，一人正在残渣中静心打坐，沐兮颜走了去，出声道“紫琼。”
　　被叫到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原本娇艳的容颜却被吞噬的像个垂暮老人，紫琼轻声说道“想好了？”
　　沐兮颜点了点头，随后，紫琼缓缓闭上眼睛，肉身全部消散时，她抬头，眼神中是丝丝温柔的情意。
　　“承复，允你的，我做到了。”
　　紫琼走了，只留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内丹。
　　沐兮颜捡起地下那颗内丹，还未触碰，内丹便就与她融为一体了。
　　她蹲下身，默默抚摸着地上的一缕紫色毛发
　　“睡吧，睡吧，紫琼，你太累了。”眼角蓦然间划过一滴泪珠。
　　黄昏之时，她才返回苍幽，守着苍幽结界的人看见沐兮颜回来后，立即把结界打开，沐兮颜就这样回去了，但她并未去紫清阁，而是来到苍幽的顶端，缓缓蹲了下去，少女抬头看天，伴着夕阳与鹅毛般的大雪，她想起了花神节那少年清亮的眼神，他说“阿沐，我好喜欢你呀。”
　　可那样干净纯粹的小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随即少女嘴角弯了下去，眼眶中也闪现着泪珠，随后她站起身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自言自语道“没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快了……”
　　沐兮颜垂眼看见底下不急不慢赶来的青年，许是那锁心咒起了作用，他感应到了什么，这才赶来。
　　而他后面的那些个长老，看到沐兮颜皆是一副嘲讽的模样，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介人族，卑微如草芥，纷纷对着她指指点点。
　　烛祁全然不顾他们说什么，他站在那里，俨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尊主模样“你若想死，本尊自有千万种方法。”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寒冷。
　　烛祁表面平静，可心脏此刻像是要炸开一样，他攥紧手掌，强压下去那种难受的感觉
　　后面的万丈天雷愈发强大，片刻就遮蔽了天空。
　　沐兮颜看向地面上的烛祁，他仍是这样高傲冷漠，俾睨一切的神情。
　　她有些想念从前那个温柔细致的小少年了。
　　“烛祁，你见过朝阳门的雪吗？”
　　“朝阳门的雪，是世间最为纯净的雪，我很喜欢的...”少女眼睛里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看着沐兮颜唇边浅淡的笑容，他的心脏愈发躁动，烛祁狠狠攥住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万魔墟里这么冷，我很抱歉，你可你也毁了夏国，毁了我的家，给予我无限的折磨和痛苦，可是你错了，我是沐兮颜，不是你的爱人。”
　　烛祁终于意识到她好像不是在闹脾气，皱眉道“晨杳，你想干什么，快下来。”
　　他步伐极快的走向城墙。
　　可周身仿佛被固定了一般，即使是天下帝王，也动弹不了半分。烛祁低头，手腕右侧蓦然多了一道血红的梅花印记，他抿唇不语。
　　这是咬身术，也是一种禁术，施术者要以自身血脉禁锢他人，被禁锢的人不动则安然无恙，若强行动用内力，全身修为都将一点一点的注入术法中，血脉倒流，修为不高者全身修为都将被吸入其中，必死无疑，像祁池清这样的，承受莫大痛苦，内力损耗大半都是轻的
　　这禁术，唯天可破。
　　他突然想起晨时她抓住的手腕，原来是那时就下定了此刻的决心啊……
　　沐兮颜从体内取出策妖鞭，随即咬破手指，用鲜血抹在策妖鞭上，原本黯淡无光的鞭身瞬间围上了一层金黄的光，神女的血那是可以引出天雷的。
　　沐兮颜举起策妖鞭，万丈天雷在晴朗的空中汇聚成一片，只见沐兮颜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右眼竟成了妖异的紫色，那是九尾狐的万年的妖力。
　　她额间隐隐露出一道白色神纹，宛如纯洁的雪花般，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它纯净而神圣，仿佛代表着世间最纯粹的美好与善良。当它出现时，整个空间都被其光芒照亮，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尽的宁静和温暖。这道神纹的力量，似乎能够驱散一切邪恶与黑暗，给人们带来希望和勇气。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长老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神纹！这竟然是神纹！”他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敬畏。
　　“她竟是神女！！”底下长老纷纷跪拜，就好像虔诚的信徒面对心中无比神圣的神女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只能怀着敬畏之心低头朝拜，祈愿自己心中所想，梦中所求。
　　沐兮颜觉得太讽刺了，他们不知道她是神女时，对她充满嘲讽和鄙夷，连一个低等侍婢都能扇她巴掌，他们说她卑贱，说她痴心妄想。
　　现在又跪拜在她身下，虔诚的祈愿所盼皆可期，所愿皆可得。
　　沐兮颜看着下面跪拜的人群，她不由得笑出声来，可那笑声听起来绝望而又凄厉，眼角笑出泪花“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诸位恐怕是跪错了人啊。”
　　想起之前对她的种种辱骂，底下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尴尬。
　　沐兮颜苦涩的笑了笑，她感受到了悲，一种力不从心的悲哀。
　　烛祁的心脏抽丝剥茧般的酸疼，一阵一阵莫名的悲伤贯遍全身，他不顾内力的流失，强硬的迈步，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身上的血肉在一寸寸被割掉，内力一点点的在流失，可这次，他走向她的决心异常坚定。
　　少女唇角微微动了动，看着向她走来的年轻男人，露出一丝笑“烛祁，我并非她，你也不是他。”
　　随即没有一丝犹豫，跳了下去，烛祁抓住了衣角，但也只是抓住了衣角，他看向跳下去的少女，神情呆滞，他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随后心脏一暖，他听见了沐兮颜说的是什么，她说
　　“再见了，小白...”
　　元丹毁灭，化成了碎片撒向大地，所到之处，皆是遍地花开。
　　一瞬间，他僵在原地，一滴泪滴落，他怔愣住，不可置信的摸向眼角，竟是湿润的。
　　“怎会……”
　　霎时，汹涌的情感滔滔不绝地从心里流露，心脏仿佛在重塑一般，清晰的脉络似乎要爆炸，疼痛万分。
　　“小白，你看天上，有星星，像你的眼睛一样亮，小白，我们从此仗剑天下，再不分开好不好……”女孩明媚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希翼。
　　“好，阿沐，我以花神树起誓，永生永世，四界天地，只护你。”小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又坚韧。
　　“阿沐，阿沐……”点点滴滴，无虚无幻，他都记起了。
　　烛祁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一滴泪落到雪地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泪水滴落，他捂着心脏站起来，看着不远处少女冰冷的身体，有些不可置信，他呆滞在原地，看着血迹一点一点的染尽白雪，直至被覆盖...
　　随后又疯狂的跑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唇齿微微颤动，手指颤颤巍巍想要触摸她的脸，又不敢触碰“阿沐...阿沐，对不起...”
　　他抬头，雪花飘落，似在控诉上天的不公。
　　他抱起她，疯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阿沐，我们回家了。”
　　一片白雪中，身穿白色素衣的少女，口中的鲜血为这白色的大地添加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暗卫看见他们高高在上尊主竟连滚带爬的去到一个死去的人身边，哭的像个小孩子一般。
　　暴躁狠戾的小暴君为了心怀天下的神女竟变得疯疯癫癫。
　　她死了，神女陨落，元丹裂碎，肉身摧败，万众悲哀，天雷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