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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酸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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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不大,消息如风般传得飞快,不过刚过午膳,整个将军府的人就都知道了祁云骁与季听大吵了一架,最后气冲冲地走出了寄月院。
府中的人更是见人下菜碟,原先祁云骁对季听颇有不同,人人看在眼中,对寄月院的人就尊敬有加,有什么好的东西也都紧着他们。
可如今二人关系破裂,府中的人就敷衍了起来,怠慢许多不说,更是不将他们的话听入耳中。
小宁跺脚气呼呼地回到了寄月院,眼见季听还坐在池旁喂鱼,更加委屈的不行,“郎君,他们不肯过来修门,说什么府里的人都很忙,没空做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可这哪是小事,本来郎君身子就不好,门若是坏了,夜风吹进去,郎君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季听仿若未闻,洒下点点鱼食,“罢了,他们不修就不修吧,左右不过一扇门而已,你们也不用管这个门了,专心做自己的事就行。”
小宁还是生气,“郎君,他们欺人太甚,不行,我要去跟将军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对郎君呢?”
她转身即去,方至院子门口就被突然而至的一队侍卫拦了住,打头的人睨了一眼小宁,冷冷道:“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寄月院,赶紧回去。”
小宁被这阵势吓到,退后两步,撞上了个坚实的胸膛,扭头向上一瞧,发现是阿弱。
琉璃瞳眸里满是怒气,他将小宁拉到身后,迈步上前,与那说话的人相视对峙。
小宁忙扯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回拉,“别,阿弱,他是将军派来的人,别跟他起冲突。”
可阿弱倔得跟头牛一样,愣是不为所动。
外面来的侍卫们很快将寄月院围了起来,院门口足有四个人站守。
打头的人见阿弱这副样子丝毫不怯,“看起来你意见很大啊,将军还说了,若是寄月院中的人敢违令,格杀勿论。”
最后一个字落定,小宁耳畔嗡鸣,愣怔不已,她没料想到祁云骁会做到这种地步,这是要将他们都困死在这座院子里的意思。
“够了,都站在门口做什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季听出言制止,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洒下,看都不看门口发生的事情,目光始终停留在鱼池中抢食的鱼儿身上。
阿弱听见他的话,神情有所松动,小宁也随之回过神,趁此机会将其拉回了院中。
在他们退后的同时,院子的朱红大门缓缓合拢,最后“砰”一声,大门严丝合缝地闭合住,震下余尘,再看不到半点外面的情形。
小宁颓然走回到季听的身边,“郎君,将军怎么能这样?再如何生气,也不能说出格杀勿论这种话啊,实在太绝情了。”
阿弱随之走过去,瞧见季听被鱼食弄脏的手,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了他。
季听抬手接下,神情淡淡,边擦手边回说:“无所谓,他想这么做就做吧,左右都已经在他的府里了,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要杀便杀,我只盼着他过来杀了我才好。”
小宁心疼不已,“郎君…”
季听说话时语气太过淡漠,似是将生死尽数抛到了脑后,冷清冷心,再没有人或事能在他的心中停留。
阿弱抿唇,视线滑落到季听不断擦动的手上,掌心红透,仿佛鲜血下一秒就要流出般,但他像是没感受到,依旧不断地擦动着。
事实上季听浑身都很不舒服,心口处刺痛不休,阵阵酸涩涌动,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无法缓解,只能借着手心的痛楚来转移注意力。
他越擦越使劲,明明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他始终不停,终于在又一次用力时,血珠斜飞溅落,染红了帕子,朱色晕开。
小宁惊呼,“郎君,你的手出血了,不要再擦了,我去给你找东西包扎一下。”
说罢忙不迭地回了屋,阿弱撩袍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面带痛色地拿开他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血珠。
季听如梦初醒,“出血了?我没注意,不过倒是不怎么疼。”
阿弱停顿,转而捧住他受伤的手,翻转过去,手背朝上,而后靠过去用额头轻蹭了蹭。
动作里充斥着说不尽的依恋,怜惜,爱慕……
过后几天,院门仍然紧闭,除了寄月院中的三个人,其他的人再瞧不见,正应了祁云骁走前的那句话,让他们就这样过一辈子。
季听时时坐在鱼池旁,内心平静许多,手心的伤口愈合,结了层轻痂,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跟以前差不多。
只是那扇到如今都没有修缮好的门,在提醒着他。
他和祁云骁之间早已没了可能。
这一日,寄月院门前的侍卫正说着话,忽见迎面走过来个人,离近了他们才认出来是府医,谢清桉。
侍卫上前问询,“郎君过来有什么事吗?”
谢清桉轻笑点明来意,“我来给里面的人看诊。”
侍卫迟疑,“可…将军下令让寄月院的人不许出来,同时也不让其他的人进去。”
“没事,将军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来的。”谢清桉晃了晃手中的药箱,“别耽误了时辰,一会还要去给将军回禀。”
侍卫有了松动,“好好,这就给郎君开门。”说罢,他转过身轻推开门,又闪开了身,比出一个“请”的姿势,“郎君,请进。”
谢清桉回以一笑,迈步而入,走进了这座多日未曾有人至的院子。
小宁最先听到响声,寻了出来,见是谢清桉,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清桉温声问:“季听在哪里?”
小宁回神,瞧见了他手中的药箱,以为是祁云骁叫他过来的,心下微喜,“郎君正在屋里。”
谢清桉颔首,拎着药箱就往正屋那里走,小宁跟在其后,谢清桉留意到,回转过身子看她,“不用跟着,我去给他看诊。”
小宁懵懂点头,停下跟去的步伐,“哦,好”
谢清桉继而重新迈开步子,方至屋前,就看到那本该有房门的地方,空空荡荡,还有损坏的迹象。
他微微愣住,转而听到屋子里传出的轻咳声,气力不足,已有衰败的迹象。
此时天光大好,春意融融,还有几分热,但谢清桉一踏入房中,就感觉到了与外面不同的寒意,深入骨中。
咳嗽声忽止,清淡的声音隔着屏风传出,“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是否有些没礼貌?”
谢清桉一怔,不知他是如何察觉出来的,“抱歉,忘了提前说。”
“啊,是谢清桉啊…”
谢清桉这才知道,季听根本没听出来是谁,他只是在诈。
他继续往里走,这时屏风后忽然闪出来个人,与他正好迎面碰上,谢清桉看清他的面容,认出来这人,是阿弱。
也是此刻他才知道里面还有别人,回想起那日二人的亲密举动,谢清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却得到了他的瞪视。
转过屏风,谢清桉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人,青衣不改,面有憔悴,容姿未减,一双纤眸弯弯。
季听靠在床柱上,静静看他,“怎么是怕我死在这座院子里?”
话声没什么情绪,但这内容所包含的讽刺意味十足。
谢清桉放下药箱,掏出脉枕,“蛊毒未解,总不能看着你死了。”
季听看他动作,“祁云骁叫你来的?”
谢清桉不回答他的话,直视他反问道:“你听到蛊毒的事情不惊讶吗?”
季听挑眉,“所以我应该表现成什么样子?”他将手腕搁在脉枕上,接着平静说:“像你们希望的那样子,害怕?亦或是难过?再不济绝望?这些反应才是你们想看到的,对吧?”
谢清桉搭上他的脉,脉搏虚浮,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子,身体在衰败。
他依旧不答季听的话,自顾自道:“连心蛊特殊,须以心头血温养,此蛊种下后能将两人的性命连在一起,命数相牵,但养蛊之人的心口处会留下三颗红痣…”
季听插言,“我想想,下一句你是不是就该说怀疑这蛊是我所下,更由我所养。”
谢清桉脸色不变,手下却加大了力道,“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季听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这些话应该不是你第一次说吧,我猜你也是这么跟祁云骁说的,说我表里不一,故意接近他,心怀不轨,还说蛊毒的事与我有关……不知我说得可对?”
话到最后,他探头靠近谢清桉,黑沉的瞳眸看得人心发慌。
谢清桉也不再掩藏,“你敢说蛊毒之事与你无关吗?”
季听细细打量起谢清桉的面容来,眸子扫过这张与他完全不同的脸,“他还真是信任你,让你来做这事,实在有些好笑了。”
他抽回手,重新靠坐在床柱上,“若今日来就是为了试探我这些,那我劝你可以回去了。”
谢清桉看出他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气愤离去。
屋中再度安静下来,季听抬手摸上自己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耳听到轻动,季听扭头看去,是阿弱进来了。
他启开干涩的唇,“阿弱,拿面铜镜过来。”
阿弱不明所以,捧过铜镜给他,顺势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他。
季听持高铜镜,盯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褪了颜色的唇,眼尾是上挑的,两颗红痣,一点落在眉心,一点落在眼下。
“你瞧,我跟他是不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他好像在问阿弱,又好像没在问他,目光不离铜镜。
季听苦笑出声,“确实是半点都不像,也难怪…”他不喜欢我。
他黯然垂下手,铜镜落地,发出脆响的同时,季听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将唇染得通红,碎开的镜片上几点血滴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