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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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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祁云骁抬了个妾室入门,如今已住进将军府了。”
“妾?说是妾室都抬举了,你可知那人是谁?户部侍郎季允明家的…私生子。”
醉人的香气弥漫在略显昏暗的屋中,裹挟着酒香,还有不算清淡的女子香,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实质。
耳边不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
“那个娼妓所出的病秧子?”
话音一出,如落入水塘中的一颗石子般,炸起层层浪涛。
“正是,祁云骁抬了他入门,不知是要作为何用,毕竟那可是个男子。”
曲声靡靡,一阵带着调笑意味的笑声响起,竟是直接压过了那声音。
“男子又如何?你可知那病秧子长得什么模样,我曾远远地瞧上过一眼,啧,那勾人的劲,就连这楼里的姑娘都比不上,活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他话音不断,“也难怪他从不曾提起娶妻的事,原来是好这一口,就是不知道这小狐狸能不能受得住,毕竟祁云骁可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落在他手上不死也得是个半残。”
话音刚落,男子便笑出了声,促狭的笑声捎带着女儿香婉转而出,消散在三月春风和煦的晚阳里。
锦州城内有皇城,生活穷奢极欲,夜色渐深时,街巷依旧灯火辉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不过这些都被一扇门挡在了外面,再进不得半分,只见那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大字:将军府。
府内稍显萧瑟,灯火都黯淡着,不似外面那般明亮。
夜风拂过,新叶打着旋儿落下,屋脊上趴着的猫儿正慢悠悠地舔着毛,丝毫没惊动屋内交谈着的人。
“这都几日了,还没找到解法?”
声色好听,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静川,你知道的,这事急不来,下蛊之人心思险恶,这连心蛊我也是翻了许久的医书,才见有人提过几句,不成想居然真的有人歹毒至极,找到了这蛊还下在了你的身上。”
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响,猫儿瞬间炸起了毛,跳下了屋脊。
瓦片之间透着微光,是屋内的烛火散到了外面。
由此向下看,便见屋中有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人冷着张脸,眉宇间写满了不耐,薄唇轻抿起,五指捏成拳落在桌上,指节微微泛着红。
摆在一旁的杯盏溢出了不少茶水,盖子都翻倒朝上了。
祁云骁压下心头翻起的烦躁,深呼吸两下,缓缓松开了拳头,“罢了,解药先找着,那病秧子我好好养一段时间,总不至于一下子就病死了。”
声音中有股子压抑不住,不自觉泄露而出的厌烦。
谢清桉微颔首,盯着祁云骁满脸的怒意,没被他这样子给吓到,反而想到了什么,温声出口。
“静川,你这脾气还是要收一收,如今尚且不知蛊虫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危害,若你的脾气还一直这般大,说不准会出问题。”
“知道了。”祁云骁坐回圈椅中,掐着眉心,试图控制住那股子郁气。
“夜色已深,我先回去,明日再过来为你诊脉。”
闻言祁云骁略显疲惫地摆摆手,谢清桉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
*
将军府的另一头,灯火更加黯淡,从屋中透出的微弱烛光甚至照不亮门前的台阶。
剧烈的咳嗽声从门内传出,听得人有些心惊胆战,里面的人似乎生了很重的病。
小六端着木盘刚走到门口,耳听着这声音,立马啐了一口唾沫,暗道晦气。
将军抬了个病秧子入府,说是妾室,实际却连见都没来见过一面。
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位妾室八成又是用来敲打哪位大人的工具,不免对他少了几分上心。
加之他沉疾在身,人人都害怕沾惹到他身上那些个病气,就更加不愿意管他了。
人已入府三日了,却没一个人来过这里,又因妾室入门那日是避着人的,也没什么人见过他的样貌,不过大家也不好奇。
今日小六是头一个入这院子的,只不过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小六横着眉,嘴都气歪了,若不是他今日手气不好输了赌局,又怎会被安排这等活计去。
思及此,他再度啐了口唾沫,将军也不知道是什么想的,突然又要照顾这病秧子了,还要人给他送补药,不然他也不必来此了。
咳嗽的声音又起,小六心里嫌弃着里面那位,也不客气,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药碗中的黄色药汤随之晃悠一下,倾洒出了不少。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同时咳嗽声猛地停住,小六毫不在意地将木盘放在外间的桌上,药碗碰撞,发出“当啷”一声响。
“喝药了。”语气极度敷衍。
话都没说完,小六转身就要走,仿佛在这里多呆一会就会要了他的命一般。
“等等…”
内间传来声音,隔着屏风,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微弱。
小六不耐烦地停住脚步,“做什么!”
内间的人没有因为他的语气而有所变化,只是轻微地咳嗽了几下,弱弱道:“能麻烦你帮我把药碗端过来吗?我实在是走不过去。”
麻烦!
小六拧住了眉,把这病秧子放在口中反复骂了好几遍,才端起木盘往里走。
灯光幽暗,越往里走越暗,不像是间人睡的屋子,倒像是个牢房。
小六烦透了,只想着尽快完事尽快走,他绕过床前那大扇的屏风,穿过窗的月光将小六的身影打在墙上,越拉越长。
他将木盘向前递出,随即抬起眼,“这下能喝…”
话音生生截断在喉咙之中,小六本来细小的眼睛如今睁得老大,活像是俩核桃。
原因无他,小六被床上之人给美到了。
若持美可以行凶,那床上那人大概可以杀光一座城的人。
长长的墨发垂落在胸前,月光在他的发间流转,点缀上如碎星般的光芒,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挡不住那副好样貌。
纤长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眉心一点红痣,眼下还有一颗,长睫扇动间,媚态浑然天成。
偏他此刻看起来虚弱的紧,只能半靠在床柱上,轻微地喘着气,病态冲淡了那起子媚态,显得柔弱,不能自理。
听到小六的话,他探手而出,想去够那碗药,身后的墨发瞬间倾洒而下,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细瘦的腕骨,上面罩着一只血玉镯子。
小六满心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在见到人的那一刻眼里心里只剩下了惊艳。
他鬼迷了心窍般端起药碗,向前递出方便那人接过。
“谢谢。”轻而舒缓的语气,听得人心头痒痒的。
“不…不谢。”
药碗被接过时,小六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冷的吓人。
三月初春的天气,晚间的风都和煦的像是个温柔的爱人般,不忍让人受冻。
屋内也不冷,正合时宜的温度,但这人却如同身处在寒冬腊月中般,活像是块冰。
正出神间,突然“啪”一声响,拉回了小六的思绪,垂头就发现那药碗不知怎的落在了地上,药汤四溅,碗也四分五裂了。
咳嗽声跟着响起,那股子烦躁再度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再熬一碗药,时间很长不说,还要被人数落,小六根本不想再跑一趟。
“咳咳咳,没事,我不喝药也可以的,这里我来收拾就行了,别耽误了你的事。”
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温和,恰如这三月贴面的春风,极轻极柔。
听着这话,小六的耳朵霎时就红了,心思被人看穿了去,他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人已经这么说了,小六便直接就坡下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甚至连奴仆该有的自称都没有,径直以“我”称谓,将对眼前人的轻视摆在了明面上。
话罢,小六也不再留恋,出了这间屋子,只是脑海中那人惊艳的面容很久都未曾散去。
晚风顺着未关严实的门偷溜而入,药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清苦的药味在鼻尖挥之不去。
季听抬起左手,掩住口鼻再度咳嗽出声,血玉的镯子轻而易举地从腕间向下滑去,直到再动弹不得。
他盯着地上那滩子黄汤半响,及至它完全失了热气,颜色逐渐变深。
这时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季听突然揽起衣袖,向下伸出左手勾起了一片碎瓷,拿到眼前借着月光打量了片刻。
接着用右手手指在边缘处轻滑过,碎瓷极为锋利,只是这么一滑,指腹立马出了血,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像是颗颗圆润的红豆般。
面对这种状况,季听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勾起了唇,笑容有种不明意义的诡异,像是在兴奋,因为出了血。
流血的手指捏紧了那瓷片,接着用力在左手手心划下,鲜血涌动而出。
霎时间季听的整张脸都变得鲜活了起来,媚态掩过病态,占据上风。
倒真如那人所说,像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他任由鲜血流逝,拖着病体将地上的碎瓷尽数收拾起来,动作间毫不在意,故而手上又添了许多伤口。
季听将那堆碎瓷丢进了外间的渣斗中,之后又靠回到床上,对于手上的伤口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
许久后,久到月上树梢,季听忽而低喃出声。
“嗯,等得有点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