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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话 铜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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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馆,几人准备向庙会出发,这时却在拐角处的小巷中,再次看到了那个伛偻的身影。
在馆子里兜售小玩意的老奶奶站在房檐和墙壁的阴影下,插满了货物的棍子放在旁边的一辆小推车上。
见她好像在看自己,师爷有点无措,也不知能说点啥,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妹儿,你们要去酆都庙会吗?”
“是啊,”师爷没想到她会说普通话,也许她听见她们聊天了吧,“奶奶,怎么了吗?”
“那没啥子好玩的,莫去了。”
老人站在原地没动,外面阳光正好,她脸上树皮似的皮肤和枯黄的牙齿尤其明显,“实在想去,待过几天,换个日子也行。”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楼阁怕师爷受骗,上前插道,心说别是要编瞎话卖符咒什么的吧。
“没出什么事,只是快中元节了……”
老人的嘴角一扯,一阵风吹动树叶,太阳的光斑划过皲裂的嘴唇,她的眼睛被遮在眼睑堆起的皱纹里,刹那间有点诡异。
“可能……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哈哈,这就是酆都的卖点嘛,鬼城鬼城,我们不信那个。”楼阁笑着说。
她们从小接受科学文化教育,个个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徒。
“不信就算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老人低了低头:“以后莫去那家店了……店主在前面加了两个门面,与后面的布局呈兑上坎下,兑为泽,坎为水,困也……泽上无水,受困穷之。万物不生,修德静守。若坚守正道,尚有脱困之机,他却一定要走邪路……”
“老婆婆,怎么能这么说人家,都21世纪了还相信这些东西?”
破折忍不住了:“不会是因为人家不让你做生意,你记恨吧?”
这一句似乎把老人说破防了,与破折你一言我两语地过了几个来回,眼看破折不敌,几人只得拉着她的胳膊肘快速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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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那人看上去年纪那么大,口齿还挺伶俐的。”
走到远处,小巷子已经看不见了,楼阁心有余悸,破折还在意犹未尽地用方言逼逼赖赖。
“确实,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这坎那兑,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封建迷信吧……建筑形状招来厄运,只有那个年纪的人会相信了。”鱼鱼道,“就不该买她的东西,要不扔了算了?”
“那可是花钱买的啊,钱是无辜的。”楼阁从口袋里掏出师爷买给大家的护符,是油纸叠成的小袋子,开口处系着红绳编成的结。
楼阁捏了捏,里面有个硬硬的片状物;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枚圆形的铜钱。
“大——顺——通——宝——”
这四个字以上下右左的顺序刻在锈迹斑斑的钱币上,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坑洼,圆的外型凹凸不平。
“竟然是古钱,两块钱买一个还算凑合。”楼阁看了看,竟有些喜欢。
她想起了北京的物价,这种西贝古钱在北京加上运费物业费,估计要五块一个吧。
“……我觉得,那可能是一个司娘子。”
破折逼逼累了,边喘气边说:“听说解放前这类人经常给人看病、主持活动啥的,端公还是合法职业,后来破四旧就都不敢出来了。”
“现在又敢了?”
“是啊,最近不是复兴民俗嘛,但就是骗钱的吧,真神仙怎会穷到这个地步。”
汉代《说文》有云:“能斋肃事神明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古代把跳大神的男性称作觋,女性为巫,而在四川地区,男性一般叫做“端公”,女性就是“司娘子”。
川人自古好巫,上古时期居住在昆仑地区的许多氐羌部落,都是以“魃”“魅”等字命名的,被称为鬼族。后来他们沿着岷江入川,在川西平原建立了古蜀国。
《蜀王本纪》中记载:“蜀王之先名蚕丛,后代名曰柏濩,后者名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大意说远古时期的蜀王不是成神就是成仙,还有不少国民跟着他飞升了。直至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蜀汉,还会因为刘禅宠信的宦官黄皓“信巫鬼”而招致灾祸。
巴蜀地区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古代巫文化的发源地,由于巫风盛行,源于氐羌鬼族原始巫教的道教,也是在这里出现的。
“巫傩文化的根源是农业社会‘驱鬼逐疫,了愿纳吉’的朴素愿望,在崇尚科学的现代已经落后于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不过剔除其中盲目迷信的部分,仍然是中华文明璀璨的瑰宝——”
“……咬文嚼字的,搁这写论文呢?”鱼鱼翻了个白眼,其他人的笑声越来越大。
楼阁脸上一热,心说我怎么说出声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得低头向车站的位置疾行。
*
重庆是一座山城,赛博朋克般的建筑风格曾在网上风靡一时,有一段穿过高楼中部的轻轨,据说现在还是网红打卡胜地。
楼阁原本期待过空中公交的观景体验,真到了这时,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向下看了,只在心中祈求快点到站。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过山车轨道般架构的高架桥,和距离颇近的居民楼顶楼内的生活用品。然而另一边窗外的景色,又变成了某座山的山脚,从车内只能瞻仰到山体葱郁的根部。
楼阁直觉自己等人不是行在路上,而是飞在天上,脑海中不禁循环起了刀郎的歌: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
酆都景区的大门在名山脚下,是一座朱红色的牌坊,上面挂着一竖一横两块牌匾,上写“鬼城”,下刻“天下名山”。
这座牌坊色彩艳丽,样式古旧,似乎并不突出。
楼阁有些无聊地移开眼,在隔壁的山顶看到了一颗巨大的……人头。
山上覆盖着树木,背着光显得黑压压的,那颗不知是黄是白的头颅巍然耸立,在山脚下也看得十分清楚。
这是一个男人的头。只见额头高而宽阔,耳垂丰满,下巴圆厚,俨然是帝王之相。
“那就是名山上的鬼脑壳。”见楼阁傻眼,鱼鱼解惑,“其实是玉皇大帝的头,本来打算建成一座酒店,由于诸多原因一直没有竣工。”
“为啥要把玉皇大帝的头放在山上……”
“是埋在土里,”鱼鱼纠正,“还有手和脚的。”
“哦,原来是埋在土里呀……”
楼阁恍然大悟,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大家都嫌丑。”鱼鱼颔首。
门票80元一位,还不算贵。
楼阁本就是唯物主义者,付过黄白之物就更不怕了,什么都没有问你要钱来得可怕啊。
不过师爷已经开始不自在了。因为玉皇大帝的头太过明显,无论走在哪里,抬头一看都很难忽视那颗似笑非笑的脸,她不习惯沐浴在玉皇大帝诡异的凝视中。
话说回来,有谁被埋得只露出一颗头,还笑得出来呀?
见她如此,鱼鱼和破折开始七嘴八舌地打气:“刚到门口就不行了吗,你只有这点程度?师爷!你对唯物主义的信仰动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