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一天》亦凝

50、番外一 It gets better（3）

　　番外一 It gets better（3）

　　电话接通，刚寒暄了几句，莫可闳就注意到老同学语气间的愁苦压抑。之前没有多心，以他的迟钝度没有发现，实属正常。
　　本来就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他也就不避讳的直接说出自己的担忧。
　　“唉……这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唉，还是让潘丽来跟你说吧。”当老公的实在是说不出口，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太座。
　　潘丽本来就是个嘴巴利落的，接过电话也不犹豫，直接就开说了：“可闳啊，不是我们要瞒你，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这几个月，我们急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
　　她一开说，莫可闳根本别想插上嘴，只能“嗯嗯”的当点缀。
　　一旁的杨路，自然没法从他的回应中猜测剧情，单单看到他的表情越来越吃惊，不时发出“啊！”“不会吧！”之类的惊叹词句。
　　这通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才在莫可闳一连串的“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他”之类的安慰保证中，落下了帷幕。
　　“到底怎么回事？”杨路早就急不可耐了，这摆明了就是一场大戏啊！
　　莫可闳放下手机后，在杨路连番催促下，才渐渐回过了神。
　　“说是……麟麟喜欢上同班一个男生，结果对方把他同性恋的事情传遍了全校。他因为被同学排挤欺负，尝试自杀……”说到这里，莫可闳心疼极了。才这么大的孩子，为什么要遭这么多罪啊！
　　饶是杨路也大吃一惊，随即想到这段时间的情形，恍然大悟。
　　“闹到最后，学也没法上了，幸好现在已经毕业了。为了让他转换心情，老周他们就趁进高中前这段时间，把他送来这里换换环境。希望……他能想通了，走回正道。”
　　说到最后一句话，莫可闳有些心虚的望了杨路一眼。
　　杨路果然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但看在莫的面子上，并未出言刻薄，只是笑了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唉……老周他们这些年真是不容易，当年我们一起来美国。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尤其他们还有儿子要养，更是辛苦。他们一边读书，一边考医生执照，之后又是当住院医，两个人都忙，没什么时间陪儿子。还好麟麟从小懂事，没让大人操过什么心。现在总算熬出头，老周当上了外科一把手，过上好日子了，偏偏出了这事。为了儿子，潘丽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哭，常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得是他俩从小疏忽了他，才会变成这样子。”
　　一开始莫可闳是想为朋友解释两句，说着说着仿佛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情绪，跟着难过起来。
　　“我明白的。”温柔的大手覆上他的手背。
　　抬头，对上是那双了然的双眸，杨路微笑道：“他们的心情和反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莫可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意间戳到了杨路的伤口。
　　杨路拍拍他的手，“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有机会，我介绍他们一些PFLAG的组织吧。”（注：PFLAG，Parents, Families and Friends of Lesbians and Gays，关爱同志家庭的一类组织）
　　“嗯……好的，谢谢你。”
　　莫可闳还没感动个够，杨路难得的知性就已告罄。
　　“哎呀呀，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好？”
　　“把儿子送我们这里来。”
　　“啊？”
　　“我们两个自己搞基搞这么火热，还指望把儿子送这里来掰直了？这不是小偷遇上了贼祖宗嘛！只怕要从此一弯到底咯！”
　　“……”

　　有个开玩笑的说法，说北美华人父母最怕的两件事：一是女儿嫁黑人，二是儿子变同志。
　　莫可闳自然是一笑而过。但不管是偏见也好，狭隘也罢，也确实反映出漂泊在外的华人们的心理。
　　第一代移民吃尽了各种苦，终于凭着坚韧勤劳的秉性，在异国他乡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后，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女能顺利成家立业。毕竟很大部分人的初衷，就是为了要给儿女更好的生活和教育环境，才会走上这条艰辛的路。
　　他自己也是个父亲。将心比心，今天要是女儿跟他说喜欢女生，他心里还是会有所失落的——哪怕他会真诚的祝福她幸福。那些包容接纳支持自己孩子是同志的父母都是伟大的，但这伟大下终究藏着痛苦。
　　但话说回来，再怎么同情朋友，他知道，眼下最可怜辛苦、需要扶持与安慰的是他们的儿子。
　　如今他自己也走上了同志之路，即便是心智成熟人格完备如他，在最初的时候，也经历过无比彷徨痛苦的挣扎，最后才下定决心正视本心。
　　莫可闳凝视着窗户的方向，外面已是深沉的夜，但还是有那么点淡淡的光，从黑沉沉的窗帘边缘透出。
　　因为心事而失眠的他，就那么愣愣的望着那浅浅的白影。
　　突然身旁的人起身下床，把莫可闳惊了一下。
　　杨路上完厕所，一边还嘀咕着“晚上水喝太多了，真像个老头子”，一边迷迷糊糊的爬上了床。他有些不满莫可闳背对着自己，手臂一伸揽在腰上，把人向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然后三秒内重新陷入梦乡。
　　感觉到腰上、背后传来的体温，以及平稳的呼吸，莫可闳向后挪了下，和那怀抱里更贴近了点。
　　渐渐的，烦乱的心绪被抚平，意识开始涣散……

　　实习第一天起晚了之后，周念麟每天按照叔叔们上班的时间，自觉定好闹钟。
　　今天他依然七点半准时起床，通常这时候莫可闳已经在楼下准备早餐了。
　　但他刚跨出客房，打算去洗手间的时候，正好主卧的门也开了——于是他与走出房间的两位大叔撞了个正着。
　　“麟麟早啊！”“莫叔早！杨叔早！”
　　“我昨天忘了开闹钟，起的有点晚了。”莫可闳有些歉意的对他说明。
　　“闹钟没响，居然过五分钟自己就醒了，我说你是不是体内自带闹钟啊？”杨路对此咂舌不已，对于一个闹钟杀手的惯犯而言，这简直不下于特异功能了。
　　“对于你来说是吧……咦，你这条领带和昨天一样，快去换一条。”
　　杨路闻言转身向屋里走去。
　　莫可闳经过少年身畔时，微笑着问道：“早饭吃烧饼可以吗？”
　　“可、可以……”周念麟结结巴巴回答完，赶快冲进了洗手间。
　　一边刷牙，一边心怦怦的跳——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等他收拾妥当，用冷水将脸蛋降温，看不出异常后，慢慢走下了楼梯。
　　每人的座位前已经放上热好的牛奶。莫可闳在厨房里张罗着，杨路老神在在的坐在餐桌前看杂志，一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很快，烤箱内传出了略带焦味的烧饼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关了烤箱，拉开门让热气稍微散了一些后，莫可闳就急着带上厚手套将烤盘端出。结果刚放下烤盘，转身去拿盘子时，手臂无意擦过滚烫的烤盘边缘，立刻“哎呀”着痛叫出声，顺便碰翻另一侧的筷子架，引起一阵乱响。
　　杨路脸色大变的站起来，冲过去查看。
　　周念麟自然也跟了过去，只见莫呲着牙捏着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
　　“没、没事……烫了一下，不碍事。”
　　“让我看看。”杨路皱着眉头拉过他手臂，在仔细看过只是略微发红，甚至不会起水泡后，才放下心来。
　　不过他还是从冰箱拿出两块冰，包在纸毛巾里，给莫可闳按在患处镇痛。
　　把伤员赶出厨房后，他手脚麻利的把烧饼装进盘子，端上桌。周念麟帮着把散了一地的筷子给捡起来。
　　成为被服务对象的莫可闳，微笑着向二人道谢，“谢谢了。”
　　杨路一脸不耐烦的撇了撇嘴，“笨手笨脚的……吃饭吧你！”
　　莫可闳又笑了笑，没说什么，拿起了筷子。只是，眼角眉梢都是掩不去的笑意。
　　周念麟只觉得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但四周就是流动着奇妙的气氛，让他有种想大喊“吃不消了！”的压力。

　　无论周念麟的心脏多么脆弱，在之后的几天，依然被迫承受着一次次的冲击。
　　比如说下班陪杨路打完羽毛球，又陪着绕路去买热巧克力，因为莫可闳喜欢喝。比如说吃过饭杨路主动要求洗碗时，莫可闳自然而然的帮他卷起袖管。
　　一旦留心后，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天，吃过晚饭他没有早早躲回房间，而是留在客厅一起看电视。
　　杨家的电视除了杨路偶尔看看体育比赛，平时基本锁定在新闻频道。怕周念麟无聊，大人们主动让出遥控器，让他想看什么尽管看。
　　周念麟自然不肯接。
　　杨路灵机一动，说那么就来玩游戏吧，说着就翻出去年感恩节打折时，觉得便宜就随手买了的XBOX。当然，莫可闳自然不会陪他玩，再玩了一两次后，就被扔在电视柜下积灰尘了。
　　眼下为了哄小孩，两个大人自然摆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来来来，三个人轮流，谁输了就下场，换人继续挑战。”杨路摩拳擦掌，想当年他也纵横过舞林，这种街舞游戏根本不在话下，哼哼！
　　莫可闳闻言微微皱眉，“我就算了吧，这辈子都没跳过几次舞。”
　　“不行，大家都得上，这样才会有竞争感！人生不是这么轻松的！振作起来吧！”
　　“……”

　　“啊！就差一点点啊！”在第N次挑战失败后，杨路抱头长啸，让他承认年纪大了不行了，比杀了他更要命。
　　他顺势往沙发上一到，抱着莫可闳哀泣不已。
　　“好啦，你都这把年纪了，输了很正常。”
　　莫可闳自认好心的安慰，换来愤恨的瞪视。杨路用力把他拽离沙发，推到电视前，“去给我报仇！”
　　“唉……”莫可闳无奈的叹息后，音乐已经响起，他努力跟着画面动起来，虽然永远慢了半拍。
　　“手、手抬起来啊！”杨路在旁看得比自己亲自上阵还要着急，不断在旁催促着。
　　莫可闳给他念得心烦意乱，忙乱中一个猛烈弯腰——“啪”似乎都能听到腰骨发出悲鸣。
　　“唉哟……”
　　“啊！你没事吧！”见莫可闳扶着腰一下子跪到地上去，杨路是真的慌了。
　　“别、别、别拉我！让我慢慢起来……”
　　莫可闳扭曲着脸，指挥两人慢慢将自己架到沙发上。缓了半天，才慢慢动了动。
　　眼睛一眨，杨路已经拿着伤膏药下来，仔仔细细的帮他贴上，然后又慢慢揉了半天。
　　“好点了没？”
　　“嗯……好多了……”莫可闳缓过来后，歉意的对一直守在边上的少年说，“真是不好意思，正玩得高兴呢！”
　　“别这么说，都是因为陪我，才会搞这样……”周念麟自然明白，他们为了逗自己开心有多努力，心中很是不安。
　　“是我太缺少锻炼啦，不关你的事。我没事，坐一会就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嗯……那莫叔叔你好好休息。”
　　周念麟见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便回房间了。
　　上楼的时候，他忍不住放慢脚步，目光飘向了客厅。
　　只见杨路半搂着莫可闳，另一手给他揉着腰。虽然嘴上是口气不善的在念叨，如何如何缺乏锻炼，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注意点云云，脸上却满是担心紧张。
　　而莫可闳依然是好脾气的随他去说，时而笑着回答一句。

　　周念麟失眠了。
　　其实他早就微微疑心，但每次心生猜测，就立刻告诉自己不可能，一定是因为自身有问题，才会产生如此荒谬的联想。
　　如果、如果是真的话……忽然间，心脏一阵狂跳。
　　自从人生倾覆后，他就像走在一条灰暗无光的隧道中，吃力的跋涉，永远没有尽头。
　　在事情发生前，他已经彷徨害怕了许久，之后发生的一切，证明现实只可能更糟。周围的议论，朋友的疏远，父母的绝望，就像冰冷的海绵，吸去了他所有的活力和热情。
　　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崩坏，不知如何去修复。
　　可是……在亲眼看到某些“可能性”后，他已死去的心，忽然感受到了蓬勃的热度。
　　也许，事情可以是这样的？
　　他觉得心惊肉跳，并不因为真相本身多么骇人，而是那隐藏在背后的可能性……也许他面对的，并非如他感受的那么糟糕。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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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杨老师和莫老师没有故意秀恩爱哈，只是没有刻意掩饰，恢复到平时的相处方式——我想这应该是大家最想看的哈。
顺便聊一下美国同性婚姻的状况，因为看到蛮多文写得都和实际相差很大。
可能很多人以为美国这么开放，同性婚姻是小菜一碟，其实不然。
首先，美国只有少数几个州通过了同性婚姻的法案，而且只是州法律，不是联邦法律，所以即便在这几个州，同性夫妻也享受不到很多异性夫妻的权力。比如说同性夫妻一方是外国人的话，不能申请婚姻绿卡，有时会面临被驱逐出境无法团聚的困境。
其次，虽然不能结婚，但是在不少州可以申请civil union，基本上同性伴侣可以享受到“州法律”认可的夫妻的权力。当然，这也仅限于少数几个州。
联系到本文，杨莫二人在保守势力最盛的南方，再过个一百年估计会认可同性婚姻吧= =
虽然在平权上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个人觉得美国对同志还是相当开放包容的一个社会。虽说宗教势力很强大，在生活中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会对同志侧目。比如某人的significant one是同性，大家八卦的时候，就和八卦异性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话说初来乍到时，还有同胞担心我接受不了，私下给我打招呼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