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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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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李诗同登报要求和离,但很快就被战事的消息压了下去:总统要南下去广州进行第二次和谈。
谷雨被李九儒从燕洲带到了上海,确切的说,燕洲失守后,李九儒把家眷都带到了上海。
自从她和周道宁和离,她再也不看报纸,不想看见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一心想要离开,离开任何与他有关的地方。
“小姐从那事以后,一滴泪都没掉过,你不觉得奇怪吗?”白露和谷雨嘀嘀咕咕地在收拾行李。
“哀大莫过于心死。”谷雨学着电影里的台词。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十二月的上海白昼很短,属于太阳和光明的时间很短暂。
她端着一杯热茶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人们,她竟觉得很虚幻。
从那日她夺门而出后,她就心生这样的想法:一切都是假的,或是亦真亦假。无所谓真假,你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
等哪一日你想背弃初衷,那么以一切便不再有意义,就是假的。
她宁愿相信从前的一切都是周道宁精心编织的美梦,为了飞黄腾达所做的一切。
酒红色茶杯徐徐冒着热气,她捧在手心里不觉烫,此刻的她需要一些温暖度日。
她这颗心被他三言两语就给打得稀碎,碎成渣子,捡不起来。
“又在发呆。”身后飘来李云谌的声音,等她回过神,人已经走到了身旁。
“爱别离,如梦似幻,终抵不过炮火流年。”她呢喃着。
“怨憎会,白骨成枯,忠魂不塌归途。”李云谌对出了下半句,彼时的她听不懂其中深意。见她一脸的不明白,李云谌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用少有地凝重语气说:“远走高飞吧。”
“哥,你好像长大了。”
李云谌让她一句话逗笑了,“你懂什么是长大吗?”
她摇摇头。
李云谌笑着说:“不懂就对了。”
她怔怔地看着哥哥,反复对面前的人一无所知。
“哥,你有烟吗?”
李云谌不知妹妹从何时起抽上了烟。她并不是对烟草有喜爱,而是那股味道她忘不掉,他的指尖、唇边总是有这样一股淡淡的烟草香。
李云谌摇摇头,“下楼吧,有位朋友想要介绍给你认识。”
“那你怎么不早说。”
匆匆忙忙下了楼,客厅里立着一位身穿旗袍的女孩子,背对着他们在欣赏墙上的老物件,看得十分仔细竟不知有人来了。
李云谌故意拍了拍女孩子的肩头,“送你了,拿回去细细品。”
等人转过头来,她看出来是谁,于是礼貌地问候着:“于小姐,让你久等了。”
于梦像是吓了一跳,“李小姐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们家里无人不知。”她一面说着一面绕过于梦向后看,好奇方才于梦在研究什么,“这里的陈设都是从前外祖父留下的,没想到于小姐对这些老物件感兴趣。”
李云谌搂着于梦肩膀往沙发那边走去,她跟在后面瞧着,觉着这二人过分亲昵了些。
李云谌边走边说:“这你有所不知了。于梦家在晚清时候也是大户人家,接受的教育也都是老派的,自然与你不同。”
她哦了一声,想等于梦自己多说一些,只可惜她似乎不愿多提,便也没再追问。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只听李云谌一直在说:“你别一口一个于小姐了,显得生分。”李云谌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打转,转了两圈后说:“就叫梦姐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了。”
“什么?”她惊呼,有点不敢相信,李云谌这副模样竟能将于梦追到手。
于梦垂下头,有些羞涩:“没那么多礼数,哪有什么姐不姐的,梦姐不过是外头人乱喊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是该喊嫂子,还是梦姐?李云谌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梦姐。”
于梦和李云谌准备在下个月初登报结婚。本来前几日就想说,但见着她心情不大好,一个和离一个结婚,怕她越想越难过,于是拖到了今日。
“下月初就办婚礼。”李云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可她的心里像漏了一拍:他一定会来参加。
李云谌的婚礼简办,没有邀请众多的宾客,到场的都是亲朋好友,不像李诗同结婚的时候,李九儒还在任上没退下来,场面上的事自然免不了。
她在门口接待来宾,等人都走光了,也没瞧见他的身影。按理说,他不该不来,凭着他们两的交情,怎能不来?
“别等了,进去吧。”李云谌见他迟迟不进去,猜到了七八分。
见她不死心,李云谌拖着她往里走,“他被圈禁在广州了,不会来了。”
“我不是在等他。”她狡辩着。
“鸭子嘴硬。”
满堂欢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她站在一旁,像局外人一样旁观哥哥的幸福。
“恭喜,我来迟了。自罚三杯。”说着贺喜和抱歉的话,可她却没听出来几分诚意,回声寻去,那双丹凤眼也在看着她,是林以安。
他怎么敢来这里?
“小诗,很久不见。”
她在宴席间拽走了林以安,她只想问个究竟,为何要出卖他。
入了书房,她回身虚掩着门,绕到书桌旁,林以安自觉地站在她面前,没有寻地方坐下,这样子像极了在等待审判。
她抬眼细细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从前的一幕幕一股脑涌了上来。
“小诗,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为什么要出卖他?”
林以安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争辩着:“我是逼不得已。舰队的事我从来说不上话。”
“你从没觊觎过他的东西吗?舰队还是地位,你都没想过吗?”
她早料到林以安不会承认,可今日,她就是要逼他亲口承认。
林以安冷冷地盯着她:“我只羡慕过他身旁有你。”
他竟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这样不知羞耻的话。
“他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他那众星捧月般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抢来的!我不是觊觎,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自顾自地说着,从前那个儒雅的林以安是演出来的吗?
“这些年当真是委屈你了。”她冷冷地说着,手滑向了书桌抽屉一层。
“他现在被囚禁,一无所有,你满意了吗?”她说着,将手枪顶住了他的额头。
他原本想离她近一些,恰好给了她机会。
他冷笑:“你不敢开枪,放下吧。”
她被人看穿了心思,举着枪的手颤动了一下,顺势收了回去,“我确实不敢对别人开枪。”她停顿了下来,再次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对自己,还是敢的。”
“在你眼里,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侥幸,而你是不幸的那个。可你不知他日日殚精竭虑,获得了多少掌声就需要担负多大的责任。这样的重担给你,你敢要吗?”
“他就算没有从军,也不会像你一样苟且偷生,去当一个卖国贼。”
她字字铿锵,将眼前能言善辩的男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从始至终怕是都没怀疑过,那个置他于不义之地的人是你。”
“那是他太蠢了。”林以安一脸的嘲讽,“他以为自己深明大义可以做救世主吗?他太自大了!”
她扣响扳机的声音惊得他不敢说下去,没人能预判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你为了他,值得吗?”林以安声音弱了下去。
“我没为他做过什么。只是今日想帮他要一个清白。你若还有良心,明日登报发声明,把你如何构陷他的事交代清楚。”
“即便我照你说的做了,第一舰队还是没了,燕洲港也没了。”
“都会回来的!”她笃定地说着。
林以安见她情绪有所缓和,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枪。
“嘭!”像雷,不,比雷声还要惊人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响,这是她第一次离枪声这么近,也是她第一次开枪。腹部传来一阵绞痛,不,是酸痛,不,全身都在抽痛,她低下头,血顺着裙摆像决堤的洪水冲向地板上。
从没有人和她叙述过第一舰队倒戈的细节,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猜测。闭上眼睛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林以安将自己抱在怀里,用哭腔问她:“值得吗?”
很多事,很多情,不能用是否值得去衡量,这一点,他永远不会懂。
病房门外,李云谌阻拦想要在这里等待的林以安。
“我就在这里等,等她醒来。”林以安垂头丧气地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李云谌连话都懒得说,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人往外拽。
他不是打不过,是不想动手,毕竟是她的哥哥。
李云谌自然是拽不动一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人。
情急之下,李云谌攥起拳头挥了出去,他没有躲。
“谌哥,这里是医院。”于梦拦住了李云谌,李云谌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焦点,失魂落魄地放下手。
于梦一席红色天鹅绒长裙在这苍白的医院里很突兀。
宴席中,众人都在欢聚,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打碎了婚礼营造的幸福。
于梦和李云谌急忙跑上楼,不知枪声从何而来,也不知是因何而起。
忐忑的心上下起伏着,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门,直到看见林以安抱着李诗同从书房跑出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以安,这个李云谌口中的阡陌公子,此时的林以安全然失了态,脸上还挂着泪。
于梦知晓,他必定藏着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林先生,小诗为何躺在这里,需要你给我们一个交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楼吧。”于梦说着伸出手,把人往外请。
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和她知晓。
他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除了担心她的安危外,他要面对的暴风雨就摆在眼前。
确实,他需要有个交代。
医院楼下的黑色轿车旁,司机熄了火,走远了。
“小诗举枪是因为我。”
这样含糊其辞的话,让李云谌听得越发来气,“不是为了杀你,难道她真的想自杀吗?!”
于梦轻轻拽了拽李云谌的袖子,“小诗为了周将军想要杀你,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他僵在原地,原来他们都晓得,那便不需要装模作样了,“第一舰队的事,我是无辜的,你们不会信,她也是,于是越说越激烈。我担心伤着她,抢的时候走火了。”
半真半假的话,或许能糊弄别人,但是于梦不会买账。
“林先生,本洲码头救你的人是我哥哥。”
本洲码头中枪后,林以安无处可躲,敌人抱着取他姓名的念头,将他逼得无路可退,是一名码头工人带着他跳了海。跳海的地点是浅滩,即便不通水性也无碍。
于梦见他想得出神,继续说着:“我哥在暗中救助了很多在滨国的我国劳工。当然凭借他的力量,能做的不多,很多事都仰仗林先生的父亲帮忙。林先生暗中调查的沉船事件,只差最后一个真相便可解开谜团。”
“你到底是谁?”
于梦笑着说:“你该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父亲像是他心中的死穴,一经触碰便会让人丧失理智,他再也装不下去了,红着眼睛抓住于梦的双臂,大喊着:“别给我卖关子!快说!”
李云谌从未见过这样莽撞而失礼的林以安,一把将他推开,自己站在于梦和林以安的中间,愤然说着:“你父亲明知滨国人的阴谋,故意上船,想要用自己的牺牲唤醒更多的人!”
于梦将李云谌轻轻推开,拍了拍他的手臂,神色如常。她就像是李云谌的定心丸,李云谌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你的父亲掌握了国内违禁军工厂的名单。这些工厂暗中为滨国提供武器。他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是劝退工人,并且已有一些成效。但也因此被许多人盯上。他不放心将名单交给任何人,原本是想亲自送回来。出发前得知这艘船被人动了手脚,他高价买下了许多仓位,执意上船。”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沉船事件,知道父亲在国内招工,送到本洲的各大工厂,但不知是为何。名单,他手里有一份,是从父亲的遗物中偶然寻到的,上面只是写了很多工厂的名字。
“名单,应该在你手中。”
名单,一定很重要,或许是他最后一个筹码。
他挺直了脊背,脸上多了几分神色,说:“名单我会给你。”
于梦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他的话,仿佛早已知晓他想要说什么:“谢将军在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