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寂如歌》寂寞花

27、风林渡（二）

　　风林渡是距离落花城几十里外的一个渡口。虽不大，却占据南北之间水上漕运的重要位置，所以素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然而此刻的渡口，却出奇的静。路边还有打翻在地的箩筐，却不见一人。从前过往的船只人流，似乎在一夕之间全没了。
　　冰冷的凉意从脚底传上来，江瑟瑟紧了紧衣袖。这时，身侧的马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发狂般长啸着妄图挣脱开主人的束缚。
　　她侧过身正准备安抚马儿，突然听见程少黎与慕容青岚的惊呼声：
　　“师妹，小心——”
　　“瑟瑟，小心——”
　　直觉一道阴冷的风直逼她门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一躲，唰唰唰三道飞镖从她耳畔堪堪掠过。
　　伸出一只手抹了一把火辣辣的耳朵，感觉手里有些湿黏黏的，抬手一看原来是血。

　　她好似又回到那一夜。
　　眼里被漫天的火光沾满，鼻间充斥这闻见令人反胃的血腥味……那味道那么浓，鲜红的液体，慢慢的从地上那些人的身体里不断的流出来……
　　冷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突然就挪不开脚。
　　后背有黑影渐渐逼近，她可以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可身体似乎不受控制，怎么也无法移动。

　　此时此刻，十几个凭空冒出的黑衣人齐齐上阵，将离她有点距离的另外四人齐齐围住。程少黎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李素素要保护，而慕容青岚要护着司寇香香，再加上她本来就与他们拉开有一段距离，所以赶过来也是来不及的。

　　额角冷汗涔涔，她只能僵直着后背，等那一剑。

　　有剑光划破苍茫暮色，江瑟瑟不由闭上眼。

　　“师妹，快点屏住呼吸，他们身上都洒了勾魂引。”程少黎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江瑟瑟一睁眼便看见本该在远处的他此刻正站在自己身边。
　　勾魂引，闻之使人全身虚软，意识渐失。
　　她依言立刻屏住呼吸，下一秒便感觉他的手搂上自己的腰，脚下生风，如飞燕掠空，眨眼便停在另一处空地上。

　　在他们身后，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白雪地上，妖艳而刺目。
　　黑衣人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没了气息。

　　“快将这个吞下去。”程少黎倒出一粒黑丸子在她手中，然后转身便又朝另一旁还在与黑衣人纠缠的慕容青岚的方向而去。
　　她看着手中的的黑色药丸正要往嘴里放，鼻间闻道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有些熟悉的味道，让她的手一顿。突然想起那日在玉州的客栈内，慕容韶华交给她的东西，好像也是这个味道。
　　掏出另外一粒黑药丸，轻轻嗅了嗅，再三确认，终于肯定两者间的香味是一样后，她重新将东西收起来，并将程少黎给的那粒吞了下去。果然立刻觉得头脑清明不少，方才的无力感消了泰半。

　　不远处，程少黎护着惊慌失措的李素素，手中折扇翻转自如，那看似寻常的折扇在他手中犹似带了魔力，扇落之际，已经砍落敌人的半截手臂……
　　“青岚，你带她们先走，这里我来解决。”程少黎灵巧的避过对手又一次刺过来的长剑，突然面色一沉。
　　慕容青岚显然也是察觉了什么，答应了一声，然后在程少黎的帮助下，带着司寇香香和李素素退到江瑟瑟所在的渡口边上。

　　突然离岸不远处的水面上驶来一条的渔船。船只在这带着白雾的河面上，显得有些孤零零，却又带着一丝神秘色彩，撑船的人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

　　“不知是敌是友，不过倒是来得恰到好处。”慕容青岚低吟，然后朝程少黎喊道：“少黎，速度快些，天黑之前正好赶上去落花城。”
　　程少黎应一声，再次避开对手的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那人的身旁，只一招便出手卡住了他的咽喉，手指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毫不犹豫地扼断了对方的喉头软骨……
　　等他解决了余下两三人，终于抬脚迅速往其余几人走去。

　　船已靠岸，船夫正佝偻着背低头坐在小矮凳上，抬头看了五人一眼，很快又低下，满是皱纹的脸上居然有一抹悠闲。

　　“船家，能否麻烦您送我们到落花城一趟。”离得最近的江瑟瑟率先开口。
　　船夫闻言，抬起头来看她，“年轻人，这么冷的天不回家睡觉去落花城做啥？”
　　“船家，麻烦您载我们一程，这些就当是酬劳好了。”慕容青岚递过去一个小钱袋，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
　　船家有条不紊的将银子一一放进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的后，才收进怀里。然后眯了眯不大的眼睛，慢条斯理的开口道：“老头子我刚从那里回来，那城里可是乱得狠哩，年轻人还是赶紧回家去罢。”
　　“我们去那有急事，还望船家行个方便。”程少黎耐着性子解释，心里对这个凭空冒出的船夫有几分猜疑。
　　船夫端详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后，终于站起身抬手道：“算了算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到时候可别怪我老头子没提醒你们。”
　　“都上来吧。”船夫话音刚落，几人便都已经站在了甲板上。

　　长长的竹篙在水面上搅起一层浪花，小船一点点驶进白雾的江上。水面上很静，连驶出有一段距离了，还依稀能听到岸上响起的一阵马蹄声。

　　由于雾很大，所以江面上的视野很不好，几人都保持着该有的警觉，谁都不会想到就在这雾后，会有怎样一番境地。

　　可是船行驶的速度还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这大雾而慢了几分。撑着船的老头神情悠闲的边哼歌谣边撑船，暗哑的歌声在寂静的水面上一点点扩散开，配上这样苍茫的天色，居然没有让人觉得分毫的不协调……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空中突然响起惊雷，不一会儿天上黑云密布，原本还算亮的天，一下子便暗了下来，黑如泼墨。像藏着噬人的野兽，血盆大嘴一张便能吞下这世间一切。
　　看来是有一场暴风雨将至。慕容青岚与程少黎一齐到船舱外去查看，以及帮忙。船舱内点起了灯火，三人各自保持着安静。
　　江面上浪涛拍打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人们心上，像打破寂静的钥匙，刹那间天空中风雨弥漫。
　　一个巨浪打过来，船身在江面上剧烈的摇晃起来。
　　江瑟瑟原本没有抓稳，现在被这么一摇晃，直接往对面李素素的方向甩去……
　　闪烁不定的火光里，司寇香香本自顾自稳着身体，却觉眼前白色的亮光一闪，抬头就看见江瑟瑟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刀身沾染了血。对面李素素捂着左手一脸惊恐，有血丛指缝李一点一点的滴下来……
　　“啊——”司寇香香不由低呼一声，不大，却足以惊动外面的人。

　　慕容青岚从外面探进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水滴，问：“怎么回事？”
　　他环视舱内的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司寇香香身上。
　　司寇香香摇摇头。
　　慕容青岚眼神在江瑟瑟和李素素之间转了转，缩回了头。
　　很快，程少黎走了进来。
　　他二话不说走到李素素面前，侧过半湿的衣衫，沉默的替她检查伤口。
　　纤细的手背上一条足足一寸长的伤口，血液不断的从其中流出，染得手背上满片猩红看起来非常可怖。

　　江瑟瑟咬紧下唇站在原地，手紧紧捏着刀柄，骨节渐渐泛白。

　　没有人开口。
　　小小的船舱内，充斥着沉重、压抑的氛围。直到程少黎替李素素处理好手背上的伤口，也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程少黎从江瑟瑟身旁经过，连眼角都未抬一下，转身便又出了船舱。

　　江瑟瑟眼睛盯着地上许久，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怎么总是记不清教训呢？
　　此番不远千里赶来，明明就想好了，绝不再中了“李素素”的诡计。怎么又冲动的将那本欲刺向自己的匕首转向匕首的主人了呢？
　　她真不是一般的笨呐……

　　师兄这回估计又要生气了。

　　狂风暴雨过后，又是一片寂静，天色又渐渐亮了不少。
　　程少黎与慕容青岚却一直都未再踏进船舱，外面老头又哼起了陌生的歌谣，一声一声，却没有刚才的欢快，带了感伤，犹如江瑟瑟的心情。

　　江瑟瑟听着这歌声，想着外头笑容古怪的老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少黎倚靠在船舱外边，眼里看着这波澜不惊的水面，表情在明灭的光影里有说不出的落寞。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自他嘴里轻轻逸出，在这将暗未暗的天色里慢慢地慢慢地扩散开。
　　他开始后悔让她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了……
　　他宁愿她还是师门里那个整日眉开眼笑的师妹，而不是现在这个总是佯装快乐的师妹；
　　他宁愿她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成长，也不愿她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里看透世事沧桑……
　　——他宁愿那日，没有带她去散心。

　　他想，他是错了。
　　错的离谱。
　　可是这江湖啊，踏进来想再出去……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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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提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