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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 身份 2.1 ...

  •   淮扬城

      淮扬城是一座繁花一般令人目眩的城市。
      沽澜江和淮水的河水在这里交汇,而自淮扬城建城时便开凿了无数的运河贯通城内,运河两岸都是沿河修建的房子,往往房子一头对着地上开了门,而背后对着河道也要开上一扇门。城里密布的河道和水塘让马车反倒难以行驶,大户人家更风行建造私船,走水路既不颠簸,也更快捷,更没有养马的花费,只需要雇上若干船工。这些大船往往装饰华丽,轻纱贴窗,绣布做帐,船沿上都用金银做了浮雕的银片金片包了,据说只是打弯时在河沿上蹭一下,就能留下一道金痕来。
      除了大船,还有官家开的公船,公船沿河揽客,坐一次只要十个铜板,小户人家往往图了方便,生意也是极好做的。撑公船的,往往是妙龄的少女或少妇,掐了一把尖细的嗓子在河上叫唤;“船来喽,船走喽。”有些好事的王公公子们就靠在自己的大船上,调笑的叫女人唱上一支歌来。这里的女人们也并不羞怯,扯开嗓子就唱,往往引得一河上的人都跟着唱起来。渐渐的船娘们见了华丽的私船便要唱一支留客歌,那些公子们自然也是好事之徒,得了这个名义,便也往往乐得赏几个钱,因此走在河边,经常就能听到某处传来的歌声。
      每到春秋时节,河两岸的珙桐花一片片的开出去,远远望去像是停了无数的飞鸟,清淡的素香这时候也浓的腻起来。船娘们就会摘了花下来泡茶,手艺好的泡出的茶连王公家也会早早的驾了船到河上来买。
      而晚春时候,皇家的船队会开到河道里,请了全城唱的最好的船娘们坐在船头,一只一只歌的唱。绕着水路一圈一圈的转,每艘船上都站着皇宫里的舞娘,和着歌声跳旖旎的舞蹈。河两侧的人家都会推开窗户,朝着船上撒事先摘好的珙桐花,有钱的人家更是往里面搀着绑了金银裸子的丝带。更有权势的人家,见了唱的极好的,还会使人端一盘金银珠玉,站在河沿上拦下船来,请了船娘和舞娘进府里唱上一支歌。
      更有好事者说道,人间胜景有三,一曰天南凌天城,二曰天北望归崖,三曰锦城五月春。
      凌天城和望归崖不过传说,要真细究起来,这天下却没有人见过,只有这锦城五月春是实实在在,只这一句不知引了多少人存了一份心,一辈子只望着能来一趟淮扬城,只为看一眼五月锦城河上的花船,这一辈子也就遂了心愿。

      这一年已是入了深秋将冬的时分,河道两旁的珙桐花也谢了,除了往日城里常见的官船私船,每年这时节城里的河道会短暂的开放给各地的商船和漕船。原本漕船和商船只能在城外的码头靠岸,要进城的货物,要么靠马车,要么靠官家的小驳船拉进城里。只因每年到了秋季,从西唐国来买粮的船只几乎占满了城外的码头,城里自需的货物却还是那些,所以也就开了河禁。因此抬眼去看,这时节的城里只更繁忙,那些难得进城的商船和漕船的伙计们,就都趴在船沿上看新鲜,又或者凑在王公家的私船边上听船娘唱曲儿,这城里的人口猛一下就多了起来。

      “许多年不来,城里倒越发热闹了。”一身淡紫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坐在河沿的一家酒肆的临河雅座上,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圈酒菜,而手边的酒杯碗筷却都没有动过。
      对面坐着的男人一身麻布短装,露出来的胳臂上有几条狰狞的伤疤在肌肉上横亘着,外表上看去倒像是个在漕船商船上讨生活的雇工,可是仔细一看,眉眼之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倒更像是军人。
      这两人坐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怪异,连店里的伙计都总忍不住看过来,结果看得多了,被那人一眼瞪过来,心里猛地一颤连手里的茶壶也掉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钝响,周围的食客都扭过头来,老板连忙走过来往那伙计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又转过头对四处陪着笑脸鞠躬。“没事没事,打扰各位雅兴了,小子手笨,没得扰了大家,抱歉抱歉。”众人有人善意的笑一笑,有人也就扭过头去,那伙计一溜烟跑回后头去了,过了一会拿了拖把过来,低着头拖地,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咕囔什么。
      “是,爷有些年没来了,每年这个年月,城里都忙得厉害,好多船娘都是不上河的,听说近些年有酒肆茶楼就请了略有些薄名的船娘在这季节到店子里唱曲。原本船娘也有些自命清高的,觉得不愿与歌女艺妓为伍,颇不愿做这勾当,只因近两年城里的花销越发贵了,便渐渐有了些。毕竟河道窄了,行船慢,挣钱难了,出船还要给官家交清河钱,船娘们就商量好了轮流出船,不出船的,有些做些针线,有些就到各处去唱曲。”
      “现如今,连淮扬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么。”端起酒来,在鼻子前晃了晃,酒的香气冒出来,那人眯着眼睛闻了闻,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确实不好过,这两年我们来贩粮食,收粮的价这些年就没变过,可是我们采买的货物却涨了不少,特别是爷嘱咐过的那些东西,别说每年,只怕每月都是一个价。”
      “西唐贩过来的的东西呢?”
      “皇家和贵族定了规矩,不准我们内河商人和海商直接贸易,所以每年这时节让我们进城,说得好听是为了给我们方便,说的明白点就是怕我们背着私自和海商交易。但是码头那边传来的消息,海商的货价格却没有涨,倒是每年城里卖出去得粮一年比一年贵了。”
      面前的盘子里摆了一盘烩鸡胗,抬手捻起一块,闻了闻,又放了下去。“我怎么听说,皇家这些年越发拮据了?这淮扬城周围的地,都收了做皇家的属地,自耕农的税也提了两成了。”
      “这是实话,听说连五月祭皇家也都已经不出钱了,都是几位侯爵出的花销。”
      “西唐国的商船什么时候离港打听到了么?”
      “按着目前的样子,最后一条船后日也该出港了。”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把酒杯缓缓的放在桌面上。看着对面楼上娇笑着往漕船上抛手绢的女子,嘴角溢出一丝轻笑。
      “明日采办齐货物,连夜出城。”
      “是,爷和我们一起走么。”男人点了点头,只是看着对面的男人。
      “不了,我有一场戏要看,错过了,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他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空空的酒杯,随手甩出窗外去。

      一群船工望着上头红着脸躲在窗棂后面的女子丢下的手绢,一个个高声叫着跳起来去抓那块随风飘动的丝绵。忽然一阵呼啸之声掠过,那手绢猛地往侧面一坠,咕咚一声掉进河里,再不见了踪影。

      离开酒馆,那短装男人对着面前的锦衣公子抱了抱拳,转身离去了。
      淮扬城内的道路十分狭窄,数百年前修建之时原本是按照可以并排跑过三辆马车的规格修建的,只是人口滋溢,商业发达,因此城市不得已的扩张,两边的建筑也越修越宽大,路也就越发窄了。
      那公子从另一边到了河道边上,一只船娘的小船驶了过来,他抬手挥了挥,那船娘愣了愣,但还是把船撑了过来。他笑着点头致了谢意,那船娘把篙放在一边,红着脸衽了衽,起身搭了一块跳板,让他上了船来。
      船舱是用青油布铺了做的雨棚,虽然旧了,但是船舱里依然干净,几个原本坐在床舱里客人见了他的穿着,不免都拘谨起来,讪笑着点了点头,都低下头去,只有几个女眷不时抬眼偷看两眼。

      河道原本并不十分宽敞,这时候每隔一段都会有一艘商船或者漕船停泊,如果再遇上某家的私船出行,这段河道也就堵死了,需要等上一阵才能够通行,所以行船倒也十分缓慢,他也不急,只是坐在船上看着两岸风物,不时含笑点头。

      “停船停船!”忽然传来尖细的喊叫把一船的人都吓了一跳,船娘惊叫了一声连忙撑篙把船停住,那公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往船头边看了一眼,却看到一个带着牛皮做的水帽的女孩浮在船边,大口的吸气。
      “看什么看什么!不知道拉一把么?”少女斜了他一眼,到带着说不出的威势的味道。被这么一瞪,只怕一般人都要立刻气短了两份,只是他反倒忍不住失笑出声,惹得水中的少女虽然冷的发抖,也是脸上一红。
      “还笑,快拉我上去。”他收敛面容,伸出手拉住少女伸出来的手,把她拉到了船上。
      这时才看清,少女不光是帽子,连身上的袍子也是用打磨的极其纤薄平整的牛皮制作的,而且裁制的手法非常高超,整件上衣和裤子是用两块完整的牛皮制作的,而腰间,和其他的袖口领口等等地方都用极有弹性的牛筋做了封口。
      从背后拿出一个袋子,拉开绷紧的牛筋,少女从里面掏出一个银币,放在甲板上。然后又往船舱里望了望,脸又红了起来。“船娘,这个银币付给你,就当做是船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请船舱里的男客们出来一下,我进去换件衣服。”舱里的男客们听了,连忙一个个红着脸跑了出来,少女站起身点头道了谢,又回头瞪了他一眼,才闪进舱内,舱内的女眷们连忙起身站在舱门口,做了人墙挡着。
      “又是哪家的小姐偷溜出来见情郎吧。”
      “听说前些日子城西的祝学士府的小姐就从水门潜出府,跟个商人私奔了。”
      “可不是,据说学士大发雷霆,把皇帝御赐的屏风都砸烂了。”
      听着身边市井男子的八卦新闻,他虽然觉得好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少女的身份非同凡响,单是那一身水衣就已经价值不菲。不过毕竟于己无干,他也只是当成一场热闹来看。
      只片刻,少女换了一身杏黄的罗裙走了出来,头发简单的用丝带系了,因为暖和起来,脸上有了些血色,越发令人觉得明艳不可方物。“多谢各位大哥照顾,这边谢过各位。”一群男人都红着脸,连称不敢,只有他带了一脸看好戏的笑容,眼神似乎盯着少女,又似乎飘忽不定不知看着何方。
      气愤的又瞪了那男人一眼,砖头对着船娘嫣然一笑:“谢谢姐姐,我就在这里下船了。”
      船娘应了一声,撑船靠了岸,她连忙抬腿一跳,上了岸回头对着站在船头仍然意义不明微笑的男人做了个鬼脸,回头嗖的一声钻进人群里去了。

      船又前行了一段,已经渐渐的到了城西的富贵区。船上的客人基本已经都下了,终于在一座大宅院前面他让船娘停了船。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富人的居所,门前有一个块不小的前庭,一般是为了应付来往的官户人家用来在进门前上下船所用。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面前的正门却没有开,一边的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仆役走出来,对着他行了礼,走上前来。
      “这位公子不知有何事,欲求见何人,主人并未嘱咐今日有约,还望明示,我等好为公子通传。”
      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莎草纸,郑重的放在仆役的手中。
      “只需告诉贤主人,有故人求见。”
      仆役双手捧好东西,对他鞠了个躬,面对着他退了回去。直到退到门口方才转身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不过片刻功夫,正门忽然洞开,一身华服的男子站在门后,身后是十数名跪在地上的男女仆人。
      “不知公子会回城,我倒是怠慢了。”
      淡然一笑,走进屋内,无视面前的一众男女,驾轻就熟的向内屋走去,男人连忙回身跟上。
      “你知道我向来不讲究这些虚礼,叫他们都下去吧,人多反倒不方便说话。”
      身后的仆役们立刻停下脚步,只剩两人慢慢的往宅院深处走去。
      “近两年先生可好?”
      “很好。”
      “想也是好多了,心愿将偿,必然不再郁结。”
      男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只是惊惶抬起头来。他回过头看着男人惨白的脸,冷笑一声。
      “历代家主的夙愿将得偿,你何苦摆出这样一幅样子。瞒得住别人,难道瞒得住我么?”
      说罢转身独自走去,不再理会身后呆滞的男人。

      最后在一座玄黑金属门的前面,他停了下来,院中悬挂着一面铜磬,旁边放着一柄银质的敲杆。他走上前去,提起敲杆,正要碰到铜磬,屋里的人忽然开口了。
      “你何时也和他们一样玩起这等虚礼了。”
      他哑然失笑,随手把银杆放下,在院中坐了下来。
      “先生既然喜欢这调调,学生陪着玩一玩又有何不可。”
      “哼,几年不见,你越发贫了。”
      “学生不敢。”
      这片院子这时才显得奇特起来,猛一走入四处光明如常,让人产生错觉,过了一阵细心下来观察,方才发现原来四周都是数丈高的高墙,顶上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一道阳光直直的照射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把整个院子照得透亮。
      “你这次回来的倒巧,我自信还没有倒露出马脚到这城外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先生天纵之才,学生岂是看得透的,只是天下许多事都逃不过一个巧字。”
      “呵呵,你过谦了,你师傅把你托付给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只是你和你那师傅一样是个恬淡性子,否则你今天没有命在这里与我说话。”
      “看来学生倒要多谢先生了。”
      “不言谢,若有一日你站在我柴家的前路上,我一样会杀了你。”
      “先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怎么不信,你自己也说了,天下逃不过一个巧字。”
      两人都轻轻的笑起来。屋内忽然传出一声脆响,刚才还呆滞在屋外的男子走进了院子里。
      “你下去歇息吧,后天是丰年祭,留你下来看看,也是别处难得一见的胜景。”
      他站起身,笑着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那男人在门口张了张口,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退了出去。
      当脚步声慢慢远去,那扇金属大门忽然在吱嘎声中打开。一道身影站在屋中的阴影里,阳光一丝也照射不过去。凝固的黑暗里,只有一双瞳仁静静地发出光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一章 身份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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