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Ocean Stars》安若以宁

3、第一章 身份1.1

　　1.
　　快到中午的时候，草原上忽然起了大风，呼噜噜的在城堡外头打旋，站在暖和的走道里仍然觉得冷气直往怀里渗。
　　萧岚回头看了一眼里间的卧房，一圈仆妇们低着头小心的来来去去，小主人的乳母坐在床边手上一刻不停地忙着，眼睛红的吓人，眼泪却不掉下来。
　　他回过头来，慢慢的靠在门框上，把身体的重量渐渐都挪到了背上，让已经有些酸麻的双腿和双脚得到一些休息。
　　一名仆妇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水壶，似乎要去厨房烧水，她经过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埃里克。看到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去的麻布短袍领口上沾着的一片血迹，眼皮跳了跳，忙低下头去往前走。

　　走道尽头的楼梯是回旋的，也是连接城堡内城三层楼的唯一上下通道。狭窄低矮，当年的设计，目的应当是在被人攻击时便于防守，可是这时候却成了妨碍。
　　那仆妇到了楼梯口，刚下去两部，就听到有人上来的脚步，一时愣住了，不知是下去还是往上走。
　　正在愣神，又听到下面的人又退了下去。于是又接着下来。
　　“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仆妇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来是天天跟着城里的老法师风曌空四处转悠的学徒风碧城。她张了张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却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就转身往厨房走了过去。
　　风碧城抓了抓头发，“这不明不白的摇头，我回去可怎么和老爷子说。”硬着头皮转身跑出来，城堡里的男仆们一个二个都绷着脸躲在马房里，看到他箭一样的跑出来都探头过来看，院子里巡逻的士兵一个眼神瞪过来，一群人都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又都跑回马房里去。
　　“这光景，能跑的这么畅快的，也就是老爷子手底下的那个小学徒了。”大家笑了一阵，忧愁又爬上脸来。
　　主人一家去北边堡垒的事情也是机密，知道的也就城堡里这一圈人，想到前途难测，一群人沉默下来。只有偶尔马匹打的响鼻在一片南风的呼啸中显得格外刺耳。

　　从城堡里跑出来，壕沟上的栈桥在脚下碰碰的颤，两边铁链上不知平日里被谁绑了些铃铛，南风里叮叮当当的响。
　　风碧城抬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一片也没找着铃铛在哪，倒是一阵子冷风灌进脖子里，胸口一块刀削似的疼。连忙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往前头跑过去。
　　城里很冷清，原本到了秋冬季节，大家都是看着天气才出门，这样的天气大部分人也都呆在家里，更何况昨天骑兵出城，清晨归来闹的满城风雨，这时刻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反倒方便了他埋头死跑。

　　从空荡的街市往左边一拐是一片越发低矮的民房，他在大道上跑了一阵一闪身闪进一条小巷里，顺着脚下的土路东转西转，最后停在一间略显得齐整些的小楼房前头，抬手大力的拍起门板来。
　　“开门开门，师傅开门了，再不开门我就踹了啊。”
　　拍门的声音顺着风传出老远去，也没人出来打探，拍了一阵子，门吱呀的一声打开了，门框里站着的老爷子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他脑袋上。
　　“作死呢，只当别人都听不见，哪里就急死你了。”闪开身，风碧城一低身子窜进屋里，刚往炭火前凑上去，又马上跳了起来。
　　“师傅不是早说了不要抽那南方来的烟草，你抽着倒痛快弄得一屋子的臭气，还让不让人住了。”捏着鼻子横了老爷子一眼，站起身一把抓起靠在火旁的烟斗推开门在门槛儿上磕了两下，又把两边墙上的窗户都推开。
　　“别折腾，别折腾，冷着呢，门窗都开着想冻死我这把老骨头不成，还不快关了。”
　　“不关，这臭的哪能住，等气味散了我就关，下次不想挨冻就别偷偷摸摸的抽这玩意，又不是藏得住的，我一不看着你就贪嘴。”越说越生气，干脆把烟斗握在手里，往屋后头去了。
　　“好徒弟，饶我这次吧，这不是冬天北边儿商队来的少么，晋北的烟草前儿夜里抽完了，这会子着实馋得慌，下次不了下次不了。”一边说着，一边讨好的笑着从徒弟手里抢了烟斗过来，喜滋滋的藏在怀里。
　　风碧城白了一眼老没正经的师傅，翻了个白眼，抬手去关窗户。一边关一边回头，看老爷子又在往烟斗里塞烟叶，立马咳嗽一声狠狠的瞪过去。老爷子一抬头正撞上徒弟恶狠狠的瞳仁，讪笑了两声，把烟斗插在腰带里了。
　　转过身去，又去关门，听到老爷子咳嗽了两声，似乎是站起身来在晃荡，他回过头来解了领口往炭火跟前一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烤着衣服一个劲的盯着火苗。
　　不一会，果然听到站着的不安的挪来挪去，于是抬头斜了一眼，又低下去。
　　“哎，让你去看的，回来只装闷葫芦，骂人倒是勤快。”老爷子一脸的不耐烦，盯了徒弟一眼，恨不得剜出一块肉来。这小混蛋，就知道和自己抬杠，正经事半个字不漏，端的可恶啊。
　　“什么正经事，平日也没见你对小领主多上心，今天一大早把人从被窝里拽出来赶过去，你自己都嫌冷的慌，也不说心疼心疼你徒弟，往别人房子外头一杵就是半日，要不是巡逻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队长，我这会还在栈桥上傻站着吹风呢。”想到可恶处，咬紧了一口银牙，愈发低了头，凑在火跟前只顾着烤衣衫和冻僵的耳朵。
　　“这不是着急了么”抓了抓头发，对着徒弟笑笑，“师傅平时不上心，这年月出了事故了，晓得上心了，收了玩乐的心思，专心给小领主当个老师，你不说挺师傅一把，反倒跟我怄气，这不是生分了么。”看徒弟还没反应不得已祭出杀手锏，歪着眼睛瞄了火炉前的人一眼，幽幽的心思直往上冒。“哎，可怜我老头子老了，当年也是这么冷的天儿，就在转角那廊下看着不知哪家的孩子，生的皱鼻子皱眼的，叫人疼不起来，可老头子动了善心，给抱了回来，当时也就这么长，”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比划着，直往那人眼前凑。“可惜啊，一转眼，就大了...”说着哀怨的看了徒弟一眼。
　　风碧城此时只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利剑能劈过去，这老头子吃定了自己狠不下心，一有求于己就拿这话头压人，原本咬得死紧的牙口嘎嘣响了一声，不知是气的还是被火烤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扭过头盯着一脸奸笑的老爷子，眼皮跳了两跳，沉下脸来说正事。
　　“倒是没有见着小主人，”风碧城往一边让了让，老爷子很识相的往炉火边坐了下来。“不过看着似乎是危险，一屋子人都沉着一张脸，我问楼上下来的仆妇，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见了我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老爷子还是老爷子，平时一副泼皮市侩的样子，讲起正事来脸色倒也伟正起来。花白的棕发披在肩头上，一对剑眉直入鬓中，眼睛里不知道是火光映的还是什么在瞳仁的深处直闪，他心里不平的心思直往上冒，想起平时三姑六婆和自己八卦年轻时的老头子如何风流潇洒倾倒众生，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不是诳人。“我本想上去看看，见了这光景，也不敢上去，就跑回来了。”
　　老爷子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弄得风碧城也忍不住板了一张脸，屋子里一时静得吓人，屋外本来呜呜响的风这阵子忽然也听不到了，火炉里的炭火忽的噼啪一声，蹦出一串火花来。
　　“风碧城，”师傅极少认真喊自己的名字，这一喊倒是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却看见对方脸上一丝调笑的表情也无，心里忍不住忐忑了几下。“是”
　　“你跟着我，倒有多少年了？”
　　“从师父捡我回来，十五年了。”
　　风曌空低头扯了扯衣角，并不抬起头来。
　　“这么些年，我观星象和你说的预言，可有过错处？”
　　不知道老爷子忽然说起这些事情是什么用意，他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只来得急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又摇摇头。
　　老爷子看他这样，反倒气的乐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他虽然脸皮厚，这时候也忍不住红了脸“并不曾有什么错处。”
　　“这就是了，可是我昨天夜里，分明见领主一家的命星暗了，从天边划了一道去了。”这一说出来石破天惊，风碧城只是张大了嘴瞪着老爷子，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活下来的，却又假不了，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这命，竟是可以改的。”凑到窗边，老爷子把窗户扯开一条缝，看着被云层遮挡住的灰白色天空忽然就痴了。
　　风碧城只顾了张大了嘴，脑子只是一片空白，虽说喜欢抬杠，但是师傅的本事没有人是不服的，每年总有几波人从帝都里来城里和老爷子见面。每次都是把自己赶出去嘀嘀咕咕的直到深夜，而来人也不停留，当夜就骑着马走了。虽说领主拜了师傅当小领主的老师，却从没见过师傅进城堡里去教习过什么，城主也不发怒，只是好生养着自己这两口人。这时候忽然听到师傅看的天象也能出错，实在不能不惊诧，半天脑子里也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收拾不拢来。

　　风曌空忽然感到一丝诡异，却又不知道这诡异从何而来，心里面直觉得慌得不行，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整个人露出一丝夹杂着恐惧的焦躁。他大步走到门前，碰的一声推开门，比刚才风碧城拍门的声音还要响上许多，这才把风碧城从呆滞里拉了回来，看着师傅站在门外的脸越来越阴沉，忍不住跟了出去。

　　“碧城，你刚刚从外边回来，冷得很吧。”愣了一下，不知道师傅今天怎么思维这么跳跃，一时又问到了天气，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风大的很吧。”
　　“是，那会在栈桥上想抬头看铃铛，风灌到衣服里觉得跟刀砍似地...”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一声冷笑，他生生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风？哪来的风？”
　　风碧城一愣，接着浑身一震，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口渗出来。
　　空荡的街道上，居然在没有一丝风，似乎只有两人跳得飞快的心脏是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唯一的声音。